标题 | 董娇娆 |
正文 | 人如花痴,花比人瘦。 宋子侯,生卒年不详,东汉诗人,代表作《董娇娆》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一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很直白的开场,却是回味无穷的美。 三四月间,春风拂面,水波荡漾。桃李争相开放,空气中丝丝含香,这是最适合相思的时节。 凡是涉及到桃花的诗句和场景,都这样美而婉。 刘敞:小桃西望那人家,出树香消几树花。只恐东风能作恶,乱红如雨坠窗纱; 元稹: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写的最好的,应该是曹雪芹的《桃花行》: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花之颜色人之泪,花之颜色人之媚! 城东路旁,桃林李树,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桃与李,总是一起出现的,无论是盛开,还是入诗。 宋有个叫汪珠的人写过一首《李花》诗: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清芳谁是侣,色间小桃红。 可见,桃与李,是密不可分的。 桃花艳,李花白,一层层,一片片,风吹桃如胭脂醉,雨打李似雪花白。花正好,叶正翠,真真一处好景致。正巧一阵东风来,花叶低垂如水,片刻之后,风过,桃李兀自芳菲。 就是在这一瞬间吧,女子提着采桑叶的小笼子,袅袅而来。伫立花前树下,凝神仰视,伸手折花,面容忧戚。 不对啊,她不是提着精致的小笼子出来采桑叶的吗?怎么会留恋在这一片桃林李树下,折花不走,一遍遍自语叹息呢? 娇娆女子,手提小笼,湘裙逶迤,粉面桃花。采桑?非也,实乃约会是之。 汉代,养蚕业盛行,到处都是采桑的女子,自然,采桑是个很好的借口。 罗敷提着精美的小笼子去采桑: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从诗句的字面上看,这个女子和罗敷提的笼子是相似的,也许是那时普遍流行的样式吧。 以采桑为名,来和情郎约会,就如现在的加班不能按时归家一样,属于时代产生的独特借口。 二 等待是一种折磨人的情绪,尤其是怀着相思。由最初的羞怯,到期待,到担心,到焦虑,再到失望,最后是怨恨。一层层叠加,一步步深陷,心情似六月天气,瞬息万变,很难平和:继续去采桑,或者,干脆回家去。 她必然要找个借口,发泄一番。 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百无聊赖中,她伸手折花,转眼间,一枝鲜嫩的花枝便擎在手中,随着大力地攀折,桃树颤抖,纷纷扬扬的花瓣好似雪花飘零,落了她一身。 花并不是娇弱的花。无辜被折,诗人模仿着花朵的语气,怨恨又尖利地询问折花之人:请问这位美丽的女子,我开我的花,你采你的桑,互不干扰,你为什么偏偏来折断我? 我的花美,却也不是无限期。春天一过,到了八九月的秋天,白露渐渐凝成寒霜的时候,就是不折,也会随之凋零,哪有长久开花的美丽植物呢! 折花女子,思虑了一回,也发出了感叹: 唉,就算花会凋零,等到来年的春天,还可以再次发芽、开花,周而复始,时光不是敌人,怕什么? 这样说来,花比人强啊。花落花会再开,人去却不会再来。时光如流水,寸寸相思寸寸老,终有一天人憔悴,便是欢爱永诀时。 花的责问,其实也是失意女的责问。 你为什么不做自己分内之事,却跑来折下我这朵花。折了,又不珍惜! 答案无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爱鲜花,男人爱美女,爱花不赏空折枝,和男人有什么区别! 怪只怪,你的花朵太美,你的容颜太娇嫩! 美,是明目张胆的攀折借口,亦是命运生成的过错!当然,这都是“折花”人给自己找的理由。 然而,花折能再生,凋零能再发,红颜却不行,女子青春不在,往往就是男人和你恩爱永诀的时候。 等待旧爱却扑了空。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扑空了吧,否则不会如此焦急怨恨。 男人都爱红颜美,新鲜劲一过,管你桃飘与李飞。 徒剩伤心人,凭花掉泪,对月伤悲。 女人的爱是沼泽,一旦掉下去,很难挣扎出来;男人的爱是浅滩,随便一扑腾,便可以上岸,只要有了好的风景,人生随时可以重新洗牌。 她是不懂,兀自等在桃花李下,那个曾经约会的地方。 提着采桑的小笼子,折一枝桃花,落一身花瓣雨,忆一遍曾经的缠绵痴情,叹一遍花自飘零随逝水,人面娇颜再不回。 还是回家去了。 因为: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回家抚琴了,希冀用琴音填满这失落,却曲曲断肠。 哪里是曲断肠,分明是痴情负流水,相思永不回!大伤无形,茫然无措。 千般无奈,借酒消愁,却愁更愁。身处宽敞明亮的大厅,更增添了几分清冷和孤寂。 三 董娇娆曾经是女子名。一说,此女原是歌姬,长袖善舞,容貌娇人;一说,是诗中女子名。《董娇娆》之后,“娇娆”二字,直接成了美女的代称。 唐诗中用“娇娆”二字比较多。杜甫《春日戏题恼郝使君》:细马时鸣金騕褭,佳人屡出董娇娆;温庭筠《题柳》:香随静婉歌尘起,影伴娇娆舞袖垂。 采桑而忘情,《董娇娆》不是第一个。 张仲素《春闺词》: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痴情女子,提笼去采桑叶,采了半天,却笼中空空,为什么呢?因为昨夜梦到渔阳了。渔阳是唐时的征戌之地。 渔阳鼙鼓喧天,说的是安禄山在渔阳造反了。 女子的丈夫,是到渔阳打仗了,从而音信全无。她在家里一边等待,一边采桑养蚕度日。 相思尤甚,以至于一梦成痴,白天,她竟连正事都忘了,完全沉浸在梦中相见的情景里。 采桑而不满,《诗经》也有这样的句子。《卷耳》就描述了这样的情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不过,《卷耳》采的不是桑,而是另一种植物,苍耳。 虽然有桑叶和苍耳之别,却是一样的思而忘事。 《董娇娆》中这个女子呢,更为直接,她没有忘记采桑,而是根本就没去。只是提着笼子,在桃李树下待了半天,折了一枝花,感叹了一回,便郁郁而返了。 不得不说,那是个如诗如画的时代。随处见桃李,袅袅柳枝摇,桑树遍地绿,青草处处芳。女子裙摆飞扬,提笼采桑,桑榆皆成画,男人白衣骏马,马踏阳关道。说不出地美人多情,才子潇洒。 谈情不比宋时闭塞,因朱熹之流,已产生存天理、灭人欲的扭曲道德。而汉时处处都是好风光、约会所。全无如今找一片绿地都要驱车几十里的尴尬。 绕不开的,是千古的人性纠缠,情爱混沌。人如花痴,花比人瘦,花自凋零人自愁。 诗意的生存环境,诗意的爱情幻想,却不得不拘泥于人心的善变、情感的飘忽,是幸,也是不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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