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她的光 |
| 正文 | 文/Sky。 1。【潮水在黎明前退去】 学校图书馆二楼的木格子窗早已旧迹斑驳。白色的油漆在时光久久的破擦后褪成了深沉的暗灰色。图书馆内充满了明亮的灯光和干燥的暖气。顾晞戴着耳机坐在木质地板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欧洲小说。夏昫在不远处寻找着一些关于绘画的素材。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打发大学里散漫的时光。 窗外的天空蒙上了沉重的灰色，细碎的雪夹杂在凛冽的风中飘摇旋落。叶子凋尽的木棉树上零星散落着几只可怜的麻雀。楼顶华丽的霓虹在远处也失去了光泽，忧郁的轮廓浑浊不清。十二月的夜幕降临的总是很有紧迫感。 “一起去吃晚饭吧？”她的声音就像阳光轻抚在皮肤上的感觉，细腻而且柔和。 顾晞婉言拒绝了她。他知道夏昫不会计较他的同意或者拒绝。她是这样干净的一个女子，不动声色的凝伫在顾晞生命的边缘。两年了，就是这样不即不离。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他的需索，情感分明。但她却像光一样在远处散发着温暖。 他们是可以彼此倾诉的人。靠近的时候，会发觉两个人的寂寞有着相同的质感。 荒芜的心，是无力给予或者承受爱的。 走出图书馆门口的时候，一个身影映现在顾晞的视野。 那一刻世界时岑寂的。空气如同一块玻璃，凝固了所有的记忆与时光，折射出往昔稍纵即逝的动情画面。顾晞看着那个人，姿势僵硬在了冷风呼啸的空气里。他听不见风声，但感觉得到脸上尖锐的疼痛。然后他疯狂的跑开，像一只逃亡的野兽。夏昫未来的及明晓这一切，顾晞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头顶有夜行的飞机在渺远处移动，信号灯闪烁着零星的光。絜璇告诉夏昫，那是流离着的光。有寂寞但不会发出声响，它在微小处静默的将悲伤无限扩大与延长，注定无法回归到原始状态。 夏昫是在街心公园的眀西湖畔找到顾晞的。他坐在木椅上抽烟。目光空洞。 “她走了。明天周六，我告诉她我们没有课。她说她明天再来找你。”夏昫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的。 顾晞没有作答，依然顾自抽着烟。 “她没有说太多。但我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某种压印在灵魂上的痛苦。是缀满伤痕而且容易破碎的。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一直都在等她呢？你一个人将这一切背负在自己身上，会不会觉得太过沉重？顾晞，我不想看见你不快乐。你应该试着去了结。” 六年前。顾晞与絜璇进入同一所中学。因为彼此是邻居，所以他们总是一起放学回家。 回家途径的街道两旁长着高大的梧桐，傍晚的斜晖透过叶子的间隙，在他们一起经过的日复一日里洒下无尽的温暖。她总是行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始终隔着一小段的距离紧紧跟着。那时的他们都只是不善表达的孩子，有着纯白的灵魂。 絜璇的性格是桀骜的，言行不与意愿相违。这种狂傲的性格缺陷，有着种种的起因。她在学校是问题学生。习惯性的抗拒。但她却允许了顾晞进入她的世界。顾晞是可以让她感觉安全的，他可以容忍和放纵她。父母长期在外地忙生意，从年小学开始，絜璇眼中所谓的家便成了一座冰冷的大房子和一个雇来的保姆。她总是会梦见自己孑然一人在一座孤岛上，断绝了与海岸的途径。除了海水和天空，什么都看不见。她总是会将梦一遍一遍重复讲给顾晞听。顾晞会耐心的安慰她。“我就是你的天空，只要你抬头，你就不会孤单。”顾晞是可以给你温暖的孩子。安静明朗。 十六岁时，絜璇被父母接到南方的一座城市去念书。他去车站送她。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和言语。临行，顾晞将一张照片塞到絜璇手里。絜璇把头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照片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穿着碎花裙，站在梧桐树下仰望深蓝色的天空。那个人是絜璇。照片背面有顾晞清秀的字迹。 我就是你的天空，只要你抬头，你就不会孤单。 夜空下空空如也的公园。有干燥凛冽的风在回旋。带着残忍的声息。 2。【落花音寂】 顾晞在台灯下看着絜璇在离开后曾写给他的信件。上面有时光留下的痕迹，也有泪水的痕迹。黑色的字体在白色的纸张上暗示着一些旧的光景与灵魂早已在年岁深处杳无声息。信的内容都是短暂而且零落的。 他看见絜璇的笑，放肆张扬而且明媚。 {外面下雨了，有雷声和闪电。以前下雨的时候，我喜欢在雨里行走。而你总是在旁边看着，手中拿着未撑开的伞。你说想陪我一起淋雨。顾晞，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不希望雨会停。雨水是有温度的。你没有看见我的眼泪。} {秋天逼近了。又一个夏季在生命里消失。前些天我翘课去了市郊的一处河畔，和一个叫瑾辰的男人一起。我是在酒吧认识他的，因为彼此都喜欢吉他和摇滚乐。有时候我会发觉他的背影跟你很像。我是可以如此轻易地爱上一个背影。他静默地看着我在河边放肆的大喊。他说我像一座神秘幽深的城堡，充满着莫测的兴趣。} {因为时常逃课。学校已经将我开出来。父母也无奈，他们会每月定时给我可以大量挥霍的钱和物质。这些日子一直下雨，我恨透了南方的雨季。它让我联想到我的生活，早已从彼时的年岁开始变的泛滥和混乱。我已无力拯救。} {想象着自己是在一直蝶，带着柔和无暇的色彩。越过黎明和黑夜，在火光明耀处翩跂。将宿命里不可触及的远方留言记忆的空白处。最后落在你的发梢。安静落泪。} {一时刻我的拥有是真切的。但那是久远的事情了。此时我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是空的。原来我早已无法抗拒生命的棱角与尖锐。我只能顺从。变得脆弱，变得随遇而安。脆弱是可耻的。眼前的生活如同一条河，表面平静，下面却有着迅疾的暗涌。无法洞彻它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他只是经过。} {他们总是很少回家。这里有宽敞的房子，有恬静的花园。但我依然感觉这些都是荒芜的，冰冷的。深入骨髓，却得不到安慰。他们可以满足我所需要的物质，但给不了可以陪我的时间。我是爱他们的，但又恨。孤独是如此可耻。} …… 信件的持续断在了去年六月。絜璇回到这座北方城市找到顾晞。 那个叫做谨晨辰的男人陪在她身旁。比絜璇大了五岁。面容英俊而冷漠。他告诉顾晞要带絜璇去北京。过自由的生活。 絜璇在旁边默不作声。有雨丝落在顾晞的眼角和嘴唇。 {顾晞，我累了。丧失了对命运反抗的意志。像一只放弃挣扎濒临死亡的困兽，性格的本质与僵硬被磨灭了。我要离开，借托着某种依赖，就算是与爱情无关。我不想再给你带来任何伤痕。} {我们的命运脉络注定是相错的。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最终被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些话，都被絜璇写在信上。但从未寄出。宁愿一个人承受。 3。【下沉】 周六的清晨明澈的阳光中微微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他望着天空，等待絜璇的出现。 街心公园里有晨练的老人和嬉闹的孩子。树木的叶子都落进了，草坪上的仍覆盖着一些残留的积雪。顾晞戴着耳机独自坐在木质的双人椅上。他感觉到寒冷。以前他常和絜璇在周末的空闲时间来这里，坐在双人椅上，看小说或者听音乐。远处总会有一群鸽子熙攘着起起落落。那时的时光缓慢静美。 有时候絜璇会将头埋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他抱着她。以为她的发香就可以永远萦绕在他身边。 絜璇微笑着走到顾晞面前。只有笑容是没有改变的，放肆而且温暖。她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依然不是那个两年前会跟在顾晞身后安静却桀骜不驯的女孩儿了。她的流离使她的神情显得困倦并缺乏安全感。 顾晞然紧紧抱住她。有温热的泪落在她肩头。 他带她去了Vsci-y。是一家不大的咖啡厅。有原木制作的桌椅，欧式的古典吊灯。马蹄莲的清香以及流水般的钢琴曲，充满情调。这种令人沉醉的美感却总是显得稍纵即逝。 “絜璇，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絜璇微笑。她拿出烟来抽，但被店内的服务员告知此处不允许抽烟。顾晞将她手中的烟要了过来，然后熄灭掉，丢进垃圾桶。他看见她手背上有香烟灼烧的伤痕。还纹着一只小小的蓝色蝴蝶。 “你可以停留下来吗？将背后一切的阴影轻轻掐断。在暗处行走太久是会盲目的。” “晞，有些事我们是无法控制的。但心里的凹陷一点一点不断扩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已经无法弥补。因为丧失的太多，你只能够看着它空掉。曾经有无数错觉以为我是可以改写生命里天生存在的缺口的，但生活逼真的无懈可击。它可以将梦想轻轻吞噬。消失于黑暗，不再出现。回头，注定不是岸。” “絜璇。”他轻轻喊她名字，“我只想要找回我的絜璇。十五岁的，十六岁的，十七岁的。放肆但是安静的絜璇。” “她不是你的。你，恨她吗？” “恨。但我一直在等。” 空气中有疏淡的清香和咖啡的味道。旁边的漂亮女孩儿旁若无人的独自对着手机发呆，姿势是寂寞的。咖啡早已变冷。窗外的人群和车流混乱的经过，梧桐在晴天下寂静无声。这座城市始终热闹着，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和消失而改变些什么。那些看见了华丽背后藏匿着荒凉的人，早已离开或者安静。剩下苍白的灵魂在与物质和欲望纠缠不清。 “我觉得有一个可以给你温柔，拥抱，体贴的女孩儿陪着你会比较好。夏昫是不错的。” “璇。我知道你是懂得我的偏执的。” “正因为我懂得。所以我不能自私。我是一个生命有残缺的人，不想带给你。” 他用手指轻轻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有些痛苦是附着在时光表面的，任凭千回百转，终是无可逃脱。是如此的矛盾与深刻。 4。【彼岸，此岸】 市中心的广场上晚上有烟火表演。汇集了大量人群。 她牵着他的手从人群中穿梭，像一只任性的猫。天空有细碎的雪花落下，是素洁无瑕的，落在一个个阴冷的背影上毫无声息。绮丽的灯光与喧杂的噪声揉和在一起显得混乱不堪。天空深邃的黑色，容忍着这一切。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她。温暖的气息轻轻将她覆盖。 烟花蹿升，绽放，熄灭，消失。不断重复与继续着。她闭上眼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这繁花似锦的爱。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害怕烟花会突然消失。她知道，告别在渐趋逼近。即使心中掩埋着未绽放的爱意，也应让它如旧停留在黑暗中。因为它已经失去了生长的能力。只能妥协。 在尖锐的破鸣声里天空不断被烟花照亮，闪烁着急促的旖旎流光。冰冷的尘埃渐渐沉落。热闹将光阴暂时搁浅，成了那一刻漫长的温存。落幕和未知的记忆都成了茫然而深不可测的思量。只有温度是真实的，只有拥抱是真实的。她的泪落在他手背上又隐隐的灼痛感。她反过身来将头埋入他的怀里，落寞的呼吸着。紧紧抱着，是如此贪恋与无奈。 任何的良辰美景都只是为了证明年岁的寂灭与延续。这祭奠是如此华丽且代价沉重。 轻柔的雪浅浅的将路面覆盖。像是一种抚慰，温暖了夜，与黑暗对峙。 Nest酒吧在下雪天依旧人声喧杂。絜璇漫不经心的喝着一杯威士忌。酒精在胃里燃烧，抵抗者某种无助与软弱。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静默的注视着他。万籁俱寂，彼时单纯微小的心意了停滞在了光年之外，变得遥不可及，但亦不会消失。眼前这个明媚的男人，他的手指，头发，味道，微笑。他的一切。想不着边际的梦境，那样真切，却无法抓住。 他是她唯一的光。只是停滞在了光年之外，遥不可及，亦不会消失。 絜璇始终没有提及她的流离，在时光漠然迅疾的经过之中，尘寰是非与人情冷暖被反复认证。于是学会了自知，不再计较。辗转于不同的城市与小镇，拍摄下大量的照片。一个人不停的行走，一直在找寻旅途的意义。在流离中肯定或者逃避对生命的质疑。关于生活，关于爱。关于那些年少时如同樱花一样绚烂的承诺。 那些风景被定格在一张张照片里。寂静地在别处盛放。 顾晞也为曾问起。他一直都是是小心翼翼的。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显得无能为力。无法控制。 酒吧里响起了Avril的《Nobody'shome》。忧郁的声线具有穿透灵魂的能力。孤独与无助，倔强与愤怒。 shewantstogohom， butnobody'shome。 it'swhereshelies，brokeninside。 withnoplacetogo， noplacetogotodryhereyes。 brokeninside。 5。【时间静止在光线消失的地方】 十二点。街道开始变得空落。窗外灯火阑珊，轻柔的雪给这座城市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素装。楼房的棱角在街灯的掩映下显现出柔和暧昧的轮廓。霓虹灯明灭更迭的光在这一片岑寂暗黑的景致里透漏出悱恻的隐喻，突兀地热闹着。 顾晞送絜璇到宾馆的楼下。她住的房间在十一层。她说夜晚站在那里的窗台前可以俯视万家灯火的脉脉温情。人情是需要温暖的。独自静坐在十一层的窗台上，脚悬在窗外的半空中，呼啸的风从腿边划过。头发在风中飘扬。只有在死亡的边缘，才能感觉得到生命的需索。 她将一本相册放进他的怀里，是她流离时记录下来的感动与信仰。一些未曾出现过的风景，在他的意识里寂静盛放。 “璇，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他温热的泪再次落在她的脸颊，绽放出灼痛感。 她点头，但后说，恩。声音是坚定的，有着某种无法释放的尖锐感。闭上眼，轻轻的吻他的唇。十六岁时，薄暮里微风轻抚的幽寂街道，梧桐叶一片一片地渐次凋落。他俯下身子吻她倔强的嘴。温柔如同潮水，无锡淹没了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那些曾经如同烟花般绚烂的诺言，绽放、熄灭、下沉。沦为尘埃，随风飘散，失去了意义。而记忆里，它依然纯美。静置在时间冻结的故事结尾。这短促的美丽已足够深刻。 她转身，轻别而去，缓缓地再次将他放逐在茫无边际的黑暗里。身影在电梯关闭的那一刻，从他的视线消失。 时间在不停的前行，这是唯一的永恒。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离别生命里还剩下多少次，苍白与落寞迅疾地覆盖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头顶荒芜无缘界的深邃天空。 顾晞孑然伫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絜旋消失的方向。他从未能够控制她的方向，她就像指间的风，随时亲近，随时遁迹。 6。【末端以外的延续】 相册的第一张照片是十六岁那年他送给她的。 絜旋穿着碎花裙，站在梧桐树下仰望远处深蓝色的彼岸。大朵大朵的云彩散落在如同蓝色绸缎般的天空中。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阴影。那样干净明澈的风景，在照片里静静伏隐着它的象征与记忆。 每一张照片都是关于天空的。深的，浅的，黑白的，清晰的，浑浊的，雨天，晴天，黎明，黄昏…… 她的旅途起点在天空下，终点亦是。只有天空是她在流离中带不走的，留不下的。她谨饬细微的将自己柔软的灵魂寄托在头顶那不可触及的地方。 孤独是恶疾，是无药可治的病。 夜色已将这座城市完全浸透，灯光都是微茫的。零星的灯火阑珊处渗透出温暖的生活气息。那些真切温暖的人世情意终是令人贪慕的。但也终是稀薄的。而那些曾经一同观望世间风月的人，去早已脱离彼此生命的丝连。世界在时间布下的迷局里，处处隐藏着尖锐的矛盾与讽刺。 絜旋站在十七层的窗台。看着站在楼下的顾晞被夏昫带走。她深爱的男人消失在夜风中。她知足的看着。 她是在完成一场救赎，将自己留在顾晞生命中的伤痕轻轻摧毁。宁愿牺牲自己。 时间和无常的世易时移是可以淡化一切的。这需要一个过程的，一个只有在残忍过后才能看见光的过程。她就躲藏在黑暗里，万般凄楚地安排着一场局。在离开的时候，经曾经拥有的美丽深深铭记。让它们留在生命的末端，不朽的滞留在那里。是如此的偏执。 顾晞温热的泪湿了絜旋留在相册末页的一行字迹。 生命是幻觉，只有天空是属于我的。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闭上眼。凛冽的风从她的发梢和耳际穿过。猛烈而刺骨的疼痛不断袭来。 她再次看见十七岁的顾晞。清晰的轮廓与温和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沉缓地淹没着一切。他牵着她的手不停地在梧桐树下行走。背后的落日泛出暧昧的余晖。他说他要带她逃到一个时间不会察觉得到的地方。 她寂静地在夜风中坠落。 黑暗里绽放出鲜红凄艳的花朵。她的光成了永恒。 时间终于被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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