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04):膀胱欲爆的尴尬 |
正文 | 1968年12月31日,这是我记忆得十分准确的时间。我们终于带着自己的随身行李,按照部队给予的番号,以接受解放军再教育的身份,走到湘江客运码头。我们被告知,由于南湾湖军垦农场道路不通,也没班车,所以我们数千人的大学生队伍,要从湘江坐轮船前往益阳地区沅江县的目的地。长途汽车、火车我当然都曾坐过,而且都对坐火车汽车感到有些厌倦。听说要坐轮船随着北去的湘江,长途行军,心理好一阵激动,脑袋里立刻呈现出柳永词中“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浪漫情景,或者是想象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美丽画面。其实,不光是我一个人这样遐想,身边的男男女女,有谁不是我这样的思维呢?然而,这次行船,不仅没有给我们带来浪漫,倒是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尴尬。 我们被安排上了好几艘客轮。那客轮都不是很大,记忆中好像有三层客舱。每一层都被大学生们坐满。轮船开动了,那轮机发出的叫声,几乎要掩盖了大家的谈话声。船窗外,小雨夹着雪花在寒风中恣意地飞舞。那寒冷的气流在轮船的四周弥漫,那刺骨的寒风肆意地包裹着船上的人群。大家都卷缩着脖子,不停地跺脚借以驱除冷魔。那些来自广州和南宁的同学,穿的本来就少。这时,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次看见雪花的激动与兴奋,有的只是冻乌的嘴唇和发抖的双手。他们是否后悔没有准备一件厚厚的棉大衣和一条厚厚的棉裤呢?或者是否想写封信打个电报让父母立刻邮寄足以御寒的衣物呢?他们是否也想起了丹麦作家安徒生那《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否看见了温暖的火炉、肥美的烤鹅、美丽的圣诞树和慈爱的奶奶?我无从猜测。我想,或许会吧? 轮船在慢悠悠地行驶着,岳麓山的身影在慢慢地后退。由于是在枯水季节,湘江的水位很浅很低。船长还需要仔细的选择航道,提防轮船陷入泥沙之中搁浅;还要避开南来北往的拖轮和渔船,提防事故的发生。反正这轮船传开的就是慢,慢,慢! 从早上7点上船,7点半开船。到现在,轮船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沅江县一个叫黄茅洲的地方抛锚停靠。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半的光景。由于前往南湾湖军垦农场的水路更加水浅道窄,我们坐的几艘轮船都不能继续前行,必须换乘由小拖轮拽拉的小渔船才能前进。所以大家都要把自己的行李从轮船上搬下来,放进指定编号的渔船里。大家只好手提肩扛的往返在泥泞的河岸上,真是饥寒交迫,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把行李转移好,终于可以吃到今天的第一餐饭了。在黄茅洲的一家饭店里,我们十个一桌。一盘猪肉炒萝卜,一碗大白菜,一盘莲藕片,仅此而已。这时,大家都体会到了饥不择食的境况。萝卜、白菜、肥膘肉、莲藕片,一阵风卷残云,一律来者不拒。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盘子里的萝卜、白菜、藕片,统统被消灭干净,无影无踪。好在白米饭倒是十分充足,任由我们拼命的狼吞虎咽。肚皮总算鼓起来了,遗憾的是下肚的萝卜白菜水分太多,油水太少,给我们的船上航行留下了尴尬的隐患。 饭后,大家继续上船。这回上的是民家那小小的乌蓬船。那小船,长不足10米,宽不足三米。一只小渔船安排20来位大学生。每十来艘小渔船用绳索链接起来,一艘连着一艘。然后,每十来只小渔船由一艘安装有柴油机做动力的小拖轮拖拽着前进。我坐的小渔船上,有好些民族学院的男生和女生,另外还安排了别的兄弟院校的男女同学。掌舵的是一位中年渔民妇女。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坐在船尾,双手把握着那块厚长的木舵。整个身上还披着一块塑料布用来遮挡着时时飘来的雪雨和水花。啊,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妇女,不也是舵手吗?只是她太普通了,称不上伟大。 我们的航船在狭窄的渠道中行进,浑浊的渠水距离我们的船舷边沿只有十来公分。掌舵的船家妇女好心告诫我们,不得随意走动,否则会影响小船的平衡,那就有可能造成小船倾覆,人员落水。我们谁也不愿在这数九寒天,去体验落汤鸡的滋味。所以,一个个都正襟危坐,老老实实,诚惶诚恐的傻坐在船上,不敢乱说乱动。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唱歌。就连那些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造反派的头头脑脑们,也失去了昔日的威风,默默地坐着。 或许是动力不足而负荷过重,小拖轮在浑浊的水面上,艰难地行进,那速度,恐怕与我们在陆地步行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大约行进了三四个小时,所有的小船都停止了前进,统统都静静地停留在浑浊的水面上。原来,要进入南湾湖军垦农场还得经过黄茅洲闸门。因此,所有的船只,只好停下来等待过闸。 黄茅洲闸门不大,每次只能开进几艘小船。小船进闸后,闸里还得等待灌满水,等候水位的上升。每过一次闸门,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过了闸门的小船,需要等候到规定的小船都来齐之后,再一起开拨前进。一切都由军人组织指挥。我们只好坐在船上,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 长时间地坐船,长时间的在船上等待。由于小船上没有厕所,令人尴尬的问题终于来了。黄茅洲餐桌上的萝卜、白菜、藕片,这时大多早化为了膀胱里的尿液。那尿液越积越多,膀胱也越来越胀,人也越来越感到难受。何处去撒尿呢?船里坐着男女同学,船头没有一点遮挡,船尾则是坐着一位女性的舵手。开始大家都在正襟危坐,保持正人君子的风度。然而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终于撕破了脸面,抛去了做人的尊严,猛地走上船尾,对着那女舵手道一声“对不起了”,就猴急地拉开裤子的拉链,尽情的放松,放松!那清澈的尿液注入水中,泛起一层层泡沫。之后,犹如推倒了的多米洛骨牌,男生们一个接一个的跑去船尾放松。男生们都放松了。几个女生在船尾,象征性的帮助遮羞后,她们也才一个个地轮流放松。船上的男男女女大学生,年龄大都在23岁左右,还没有结婚,甚至还没有恋爱。今天,此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们无论男女都要毫无选择地抛去起码的人格尊严,无可奈何地背负沉重的羞辱与尴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谁也不能回答,谁也不敢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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