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新小桔灯 |
正文 | 2013年,我刚大学毕业,回到乌鲁木齐工作。租的房子位于天山区幸福路边上的一个菜市场里。环境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差的是环境,强的是房租)。 每到傍晚商贩就会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都有卖,午夜以后还卖“人肉”。院子里的租客不是附近上班的,就是街上卖菜的,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像男人一样的女人,和像女人一样的男人。 房间的隔音效果更是不尽如人意。白天待在屋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和哭爹骂娘声。晚上躺在床上,运气好了可以听到女人在隔壁叫,运气不好则只能听到野猫在外面叫。 以上是背景。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手里拎着菜和拉条子(生的)。刚走进院里,就看到两个小男孩扭打成一团,一旁站着看热闹的房东女儿,和一脸泪水的维吾尔族丫头,看样子是其中一个男孩的姐姐。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前制止。换做以前,我肯定会把他们拉开。但那一刻,我的心是麻木的。那段时间我因为转行而找不到工作,最后被迫选了一份不喜欢的工作。这一切在那时被我看成了是上天对我的不公,从而增添了许多怨念,也让我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对他人的关怀。总之,那时候的生活,简直就像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况且我手中还拎着等待下锅的拉条子(最无关紧要的却被我看成了最重要的)。 我匆忙从他们身旁闪过,掏出钥匙开门,然后洗菜做饭。我在屋里炒菜哔哩啪啦,他们在外面打架鬼哭狼嚎。等我吃完饭准备睡觉的时候,外面已经安静下来,看样子打完架回家了。该换那只野猫上场了。 七八月份是新疆最热的时候,雨水也特别多。 某个周末,窗外正飘着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趴在电脑前心情愉悦地码着字,耳畔是轻柔的音乐和绵绵的雨声。突然,外面传来极为刺耳的谩骂声,有汉语,有维吾尔语,还有汉语夹杂着维吾尔语。 突如其来的吵架声破坏了我的心情,合上电脑,怒气冲冲地拉开门走出去,看到房东的女儿正努力地往门外推两个小孩。仔细一看,就是那天打架的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姐姐。本来我是不想管的,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但他们的吵闹声只要不停止下来,我就没法再继续静下心来码字。于是我回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头上,跑了下去。 我将他们拉开,一脸不悦地说,“你们在干嘛?” 房东的女儿说,“他们俩在我家门口避雨,我赶他们走,他们赖着不走。” 我沉着脸说,“别人只是避一下雨,为什么要赶他们?” 房东的女儿趾高气扬地说,“这是我家的地盘,我说了算!” 我吓了一跳,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居然说话的语气和她妈一样。不得不感叹,有时候孩子的素养好不好,真的和他的父母有很大关联。 我转身看了眼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姐弟俩,雨水正顺着他们的发丝往下流,我心有不忍,对他们说,“你们去我房间避避雨吧。” 小男孩用一种像是愤怒又像是戒备的眼神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放心,那是我的地盘,没人敢撵你们。” 说完我就转身朝房间走去,等我来到门口,姐弟俩才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似的跟了过来。 等他们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迟迟不肯进来。 我笑了笑,说,“别害怕,我虽然长得丑,但人不坏。come on,baby!” 房间里只有一只凳子,只好招呼他们坐在床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姐弟俩也是,就这样面面相觑了一会。我突然想起昨晚买的大西瓜还没吃,刚好可以拿出来调节一下气氛。 拿起菜刀准备切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他们应该是穆斯林,用切过大肉的菜刀切西瓜显然有些不尊重。可是我也没有水果刀啊。新疆的西瓜不但个大,皮还厚,我都习惯了用菜刀切。 我说,“你们信教吗?” 姐姐说,“信教,但是爸爸却说我们是异教徒。” 我一听吓了一跳,“为什么?” 姐姐摇着头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每次他和妈妈吵架都会这样说。” 我说,“那你爸爸呢?” 姐姐说,“被警察抓走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为什么?” 姐姐说,“几个月前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爸爸就离家出走去了南疆,后来就被抓起来了。” 我听了背后发凉,心想莫非是因为…… 我赶紧问,“再后来呢?” 姐姐说,“不知道,反正从那以后警察经常来家里找妈妈。” 一直很安静的弟弟突然大声说,“妈妈说,爸爸是坏人,不让我们再提起他。” 姐姐接着说,“我们也不知道爸爸犯了什么错,可是妈妈要我们跟爸爸划清界限。” 我听了又是一惊,已猜到了七八分。 我不敢再问下去,看着桌上的西瓜,突然想起小时候开西瓜的方式,于是举起拳头用力砸下去,西瓜裂开了。 我将西瓜掰成好几块,递给他们。他们似乎忘记了洗手,拿起来就吃。 等吃完了西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却依然没有停,也没有停的迹象。我担心天黑以后路不好走,决定送他们回家。 我说,“你们家远吗?” 姐姐说,“不远,就在水库旁边。” 我拿起那把勉强只能遮住两个人的雨伞,三个人挤成一团朝他们家走去。 往前走着走着,路灯消失了,水泥路也消失了,只剩下暗淡的夜空和泥泞的小路。 终于走到水库时,姐姐停下来指着前面的平房区说,“我家就在那儿。” 我看着眼前这片平房区,突然停了下来。这里住的都是维吾尔族人。以前晚上吃过饭常来水库边散步,但那时候人很多,天也不黑。况且我也只是沿着水库的堤坝走走,从未走进旁边的平房区。 当时乌鲁木齐正处于“非常时期”,大街上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巡警和高大威猛的装甲车,甚至还有直升机在头上巡逻。 我有些怂了,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看着身边涉世未深的姐弟俩,我又有些不忍心。咬咬牙,只能闯一下了。 终于拐了七八个墙角才走到他们家门口,隔着暗淡的夜空也依然能看出房子早已破烂不堪。推开门,里面更是凄凉的不忍直视:没有床,一张宽大破旧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上面放着一张油腻腻的茶几,几床棉被卷成一团堆在墙角,旁边立着一个掉了半扇门的衣柜。除此以外,再也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房顶正中央吊着一盏老式四十瓦灯泡,把整个房间照的昏黄,也更显破旧。 环顾四周并没看到他们的妈妈,我问,“你妈妈呢?” 姐姐说,“还在路口卖烤面筋呢!” 我说,“可是外面正下着雨啊!” 姐姐说,“下雨也要卖,否则我们就没饭吃。” 我说,“经常看到你们在菜市场玩,不用上课吗?”说完我才想起学生正在放暑假。 姐姐说,“我们不上学,家里没钱。” 我吓了一跳,“现在小学生不是享受‘两免一补’政策吗,不需要钱啊?” 姐姐说,“不知道,反正妈妈是这样说的。”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在这附近玩呢,菜市场那儿的小朋友总是欺负你们!” 姐姐说,“这附近的小朋友都不跟我们玩。” 我说,“为什么?” 姐姐说,“他们的父母不让他们跟我们玩。” 我听了一股心酸暗暗涌上心头,没想到汉、回族排斥他们,就连同族也备受排斥。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实在不忍心再问下去。 担心再待下去会碰到他们的母亲回来,大家都尴尬。于是我拿起伞,跟他们告了别。 刚走出门,姐姐就从房间里冲出来,将一只短短的蜡烛递给我,然后笑着跟我挥手再见。 我右手小心翼翼地端着手中的蜡烛,左手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夜空下。偶尔回头一望,还能看见姐弟俩站在门口望着我。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猜脸上一定绽放着笑容。 回到房间,吹灭蜡烛,看着右手背上凝结的蜡烛油,偶尔还会有丝丝阵痛传来,恍然想起我的手机是有手电筒功能的。 故事到这里已经写完了,说点题外话。 那时候就有过想把这件事写下来的念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动手。今天把它写完了,算是对那段时光的一个交代吧。 写之前一直没想好起个什么名字,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好像冰心先生的《小桔灯》,但又不敢断然冒用,于是在前面加了个“新”,算是尊重,也算是向先生致敬。 最后,借用《小桔灯》里的一句话——“我们大家也都好了”,祝愿姐弟俩,以及他们的爸爸妈妈,甚至整个新疆,当然也包括我,“也都好了”。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