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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迷迭香
正文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

檀香案,青桐古琴,柳素珉款步走至案前坐下,纤纤十指,轻撩琴弦,朱唇轻启浅唱:

鸳鸯扣,菊花酒,碧水映长天泛远舟。饮不尽离愁,岸边柳絮沾衣袖,岸边柳絮飘飘沾衣袖。

灯如昼,抛红豆,天边月弯弯为谁瘦。倦鸟归来后,谁将相思轻弹奏,谁将相思悠悠轻弹奏。

花满楼,楼满花香君知否,月色多温柔,如你曾经牵着我的手。花满楼,楼满花香凭谁嗅,风雨晚来秋,落花点点化作春水流。

花满楼,楼满花香君知否,有暗香盈袖,似这般良宵一醉方休。花满楼,楼满花香为谁留,明年花依旧,只恐红颜易老空白头。

一曲终罢,“啪啪啪”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不知何时,原本坐在屏风之外的外阁斟酒浅酌的安庆宗,早已搁置下杯中酒,越过屏风移步至柳素珉的旁边,开口道:“好一个‘有暗香盈袖,似这般良宵一醉方休’。真是妙哉!久闻绿绮阁的素珉姑娘琴艺精湛,而且歌喉如天籁之声、余音绕梁,百转千回,醉人心。仅凭一曲《花满楼》就红遍整个长安城,今日安某得以一闻,果然如此!”

柳素珉站起来,朝安庆宗福了福身,道:“小女素珉见过安大人。安大人谬赞了,小女学艺不精,不足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柳素珉抬起螓首,望着前面这个男子,只见他眉宇明朗,笑容儒雅,倒是叫人添了几分莫名的舒适。柳素珉微微抿了抿嘴。

安庆宗一个避闪不及,就见到了她的容颜。

精心梳拢的花髻,一身极淡的烟霞色绣荷服,袅袅婷婷如一枝杏花。安庆宗只觉面前的女子的娟秀容颜有说不出的熨心,心底泛起奇异的感觉。可就这么一闪神,柳素珉又端坐于古琴前,歌一曲《陌上伊人赋》:“陌上清寒,一梦寂清烟。落英深处,千瓣雨成帘······”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古乐府·《华山畿》

是夜,绿绮阁,柳素珉的房内。身着一袭青衣的男子面窗而立,面无表情。柳素珉垂首单膝跪于地上。

窗外月色朦胧,房间内却是一片寂默。

良久,一道低沉的男音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鱼要上钩了。你仍旧按计划行事。若有任何消息立即向我汇报。”

柳素珉听后,敛眉,淡淡答道:“属下领命。”

青衣男子沉思片刻后,便开口道:“此事完成后,你便可离开绿绮阁,寻一个钟意的郎君嫁了吧。”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这样的女子,双手不该沾染上太多的鲜血的。”

说罢,青衣男子转身向房门处走去,路过柳素珉身旁时,脚步微顿,便推门离去了。

柳素珉自地上站起,望着那扇已被合上的房门,想着刚才青衣男子离去前说的话,柔弱的身躯抑制不住颤抖,眼眶盈满泪水,贝齿紧咬着下唇。但终究无法忍住,掩面抽泣了起来。

原来,他早已清楚自己的情意,却仍旧选择了视而不见,还要残忍的要自己远离,远离他的世界。

不是不知道,他的眼中,他的心里,只有权势,只有地位。不是不知道,他对感情向来都是嗤之以鼻。

正是因为早已知道了这些,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听到他说要自己离开的那一刻,心就开始揪疼。当年浴火重生的痛,却也比不上现在的心疼。而这疼,也不知在哪里,一分一寸的缠了上来。

她也不是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

因为他曾经对自己说过,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

虽然明明知道他没有用心对自己,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没有用心对任何人,他的心,只系在权势和地位上。但是,自己一直以来,却甘愿被他利用,以如此卑微的身份,换来可以留在他的身边的资格。而现在,他却告诉了她,任务完成之后她自己便可离开,是不是说自己对他失去了任何的利用价值,没有了资格留在他的身边继续为他效命?就算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也不可以?

还让自己寻个钟意郎君嫁做人妇?只是自己的心早已给予了他,还应该怎么要回来?

柳素珉以为,自己对他来说,会是特别的。原来,这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这情,又该如何放下?有怎么能轻易说搁下便可了结?

柳素珉停止抽泣,拿出丝绢拭去脸上的泪痕,莲步移至窗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青衣男子的气息,柳素珉用尽所有气力,深深呼吸着那熟悉的味道。

柳素珉倚窗沉思,回首向来萧瑟处,竟是千般滋味恼。

当年的那场大火,毁掉了她的双亲,毁掉了她原本拥有的一切,也差点将她一把推向了鬼门关。

可是,他出现了,他的出现那么理所当然,将她于那场灾难中救出,带她到他在长安的私宅,寻名医为她治伤,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

而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惶恐的心也得到了安慰。

他待她很好,她将他视为兄长,从开始的惶恐不安逐渐变成信任,然后是完全的依赖,只是慢慢发现,原先对他的兄长之情早已转变为了男女之情,变成如今对他深深的依恋······

那一年,她才10岁,而他已是40岁。

如今,她18岁,已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艺妓。而他48岁,却是大唐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她是柳素珉,他是杨国忠。

他与她,相距如此遥远,注定了一开始只是柳素珉的单相思,而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利用完了之后便可随手弃之。

柳素珉只能黯然伤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良久,柳素珉抬首望向那弯月,神情一改往日的娇柔,变得坚定,似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她并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形势是怎么样,她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计划绝不会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但不管发生什么,她不求君心似我心,只愿生死与君随。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

自那次在绿绮阁见识过柳素珉的琴音后,安庆宗已被柳素珉的容颜与琴艺乱了心。此后,安庆宗经常来访绿绮阁,指明要柳素珉献艺。

那一日,安庆宗还未踏入房内,便看见柳素珉手中琴弦刚停,正陷入沉思。

安庆宗唤她,“素珉。”

柳素珉与他对望,彼此无声,她本来极亮的一双眼睛,此刻只是这样盈盈望着他,多了几分疏离。

这情形有些尴尬,安庆宗不由闪过一丝复杂难以言喻的窘态,微微咳了一声,道:“素珉,难得今日天气甚好,城郊外的桃花听说盛开得正艳。”那语气渐渐柔和,最后,轻轻问了一句,“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柳素珉一个恍惚,就应承了下来。

这漫长的午后,其实并没有什么使人愉悦的事情发生。安庆宗与柳素珉沿着小道,随意地赏着桃花。

半响,安庆宗停下脚步,与柳素珉说话,“素珉,这是送你的。”

他递过一个锦缎盒子,柳素珉打开,却见是一串红色珊瑚挂链,那颗颗圆滑红润的珠子,闪着光,无限风情。柳素珉心里,是欢喜的,却被压抑着,无法再继续,只好笑了几分,眉眼弯弯,只道:“谢谢安大人,只是这样贵重的礼,素珉如何回得起呢?”

安庆宗将目光投驻在眼前的桃花,嘴角呈现一丝微笑,依旧是那温柔儒雅模样。

“回,就不必了,来日方长。”

那笑容,似乎别有意味。

柳素珉不是没有发觉,只是不想继续深究太多,惟有低头,顾自碰起那一串珊瑚挂链。

安庆宗深情地望着低头摆弄挂链的柳素珉,轻轻动了动他细薄的双唇,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不想唐突了佳人,只待情至恰当时,再向佳人袒露自己的心迹。

以前,安庆宗不觉得生命有缺憾。唐玄宗将宗室女荣义郡主赐婚给他,任他为太仆卿,定居长安。离家居此处,与荣义郡主的婚姻虽非他想要的,但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直到碰到柳素珉。

安庆宗才发觉,她才是自己所想要得到的女子。只想与她相随,愿与他执手相看,蝶相追,此生紧相随。倘若可以,他也曾想待父亲安禄山举兵成功后,抛开权势,如现在这般,携她赏花,听她弹唱······

望着眼前的温柔人儿,安庆宗心底的幸福感又添了几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离思》

自那次与安庆宗齐去城郊赏花回来后,柳素珉察觉,安庆宗更是频繁的来访绿绮阁,常常痴看着她,眼中流露的感情,如此热烈。

柳素珉并非猜不出安庆宗对自己怀有遐想,只是每次望见安庆宗热切的眼神,她在心里暗叹,为什么不是他?

不是杨国忠。

只是,那惆怅,方涌出,便被抑制了回去。

柳素珉想到了杨国忠交给她的任务。待顺利完成了那事,她和安庆宗自然是要绝了所有的来往的。

是。柳素珉接近安庆宗,自然不是因为要让安庆宗迷恋上她这样简单。

他要完成杨国忠交待她的任务,要在安庆宗身上找到一样东西。据说,那东西,只有格外亲近安庆宗之身方可取得。

是一份安禄山安排在朝廷内的眼线的名单。

一日黄昏,柳素珉刚练习完一曲古曲,起身离开古琴走到帘边,却看见房门处安庆宗那一张落寞的面庞,正茫然地,怔怔地望着门内,双眼迷离,好似埋藏了很多心事,想要诉说却又不能一般。

柳素珉紧倚着帘边的檐梁,默不作声。

安庆宗走入房内,坐在桌沿旁,道:“素珉,取酒来陪我饮一杯吧。”

柳素珉略迟疑,依言取来酒和酒杯。安庆宗端起酒仰头便喝。数杯之后,安庆宗放下酒杯,抓住柳素珉的手。

“素珉,你可曾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虽奉命娶荣义郡主为妻,但她却不是我爱的。我也曾见过很多女人,只是,却看不上。独独遇上你。你那样的婉转、温静、纯粹。我为之痴迷。记得第一次听你弹琴歌唱么。就是那一面,便让我的心沉陷。素珉,你要相信,有时候,一面,即是一生。比如我对你。”

他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竟似乎有幽蓝的星芒正在溅出。

柳素珉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答道:“安大人,你喝醉了。”

“不,素珉,我没醉。我知道我要说什么。”安庆宗说罢伸手欲端起酒杯痛饮,却醉倒于桌上。

不,应该是晕倒。

是的,柳素珉在酒里掺进了蒙汗药。

柳素珉吃力地将安庆宗移到榻上,在安庆宗身上摸索了一遍,终在他的腰带内找到了那份名单。柳素珉身体细密的颤抖,她找来信笺照着誊写了一份,将名单重新缝入腰带内,系好。

柳素珉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安庆宗,心里只能暗叹一声。安庆宗,你的爱我要不起。我的心早已交给了另一个人,八年前他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爱的人。如今对你所做的一切,既是要报他的救命之恩,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他而做。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柳素珉带上抄好的名单,走出房间,离开绿绮阁,去至她与杨国忠约定的地点。

也许,这是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柳素珉心想。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

那夜完成任务后,柳素珉便悄然离开了绿绮阁,在长安城偏僻处寻了间民宅,独居了起来。任凭安庆宗如何疯狂地找寻也找不到。

至德元年,安禄山起兵叛乱。唐玄宗自温泉宫回朝,杨国忠将柳素珉从安庆宗身上抄写下的名单上呈唐玄宗。唐玄宗看后大怒,下令斩杀太仆卿安庆宗及相关党羽。

听闻这消息,柳素珉怔了半响,末了,默默地叹一气。她望着天边的云朵,目光迷离,又开始在那情思之上纠结。

如今安庆宗被斩,他是否离他想要的东西更近一步了。虽然与他同在长安城内,可是自己却怎么也触及不到他的心,多年来,一直如此,却仍旧甘愿为他,倾力付出所有,就算双手沾染了别人的血,也不在乎。

想起那晚,将名单交至他的手中,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他从袖中抽出匕首勒在她的颈上。

柳素珉丝毫不曾害怕,只是闭上眼,等着他下手。很久以前她就明白,终有一天他要将她除去,因为她知道他的太多了。

许久,他却收回匕首,对她说,你走吧。

柳素珉忍着心痛,转身离去。

而今她已不再是那个长安城内最负盛名的艺妓,她只是悄悄地隐匿人群里,默默关注、牵念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他——杨国忠,日夜忍受着那爱不能结、思却无法见的痛苦与煎熬。

史载,至德元年丙申,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国忠走至西门内,军士追杀之,屠割支体,以枪揭首于驿门外。

远在长安城的柳素珉,听次噩耗,犹如五雷轰顶,呆怔了许久许久。

恍恍惚惚中,柳素珉起身,扶着檐梁,走入房内,取出古琴搁在檀香案前,开始弹唱: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个强音,挣断了柳素珉手中的琴弦,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滴落在古琴上,她竟感觉不到一丝疼。

心里的疼,比这更疼吧。

柳素珉自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笑,是悲悯的,哀冷的。有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

天边,夕阳欲西坠。晚霞映红了半个苍穹。

她衣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尽此生最后的气力,划破自己的咽喉。

溅染了一室凄美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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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13:5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