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欧阳克俭散文《侗乡风土三篇》 |
正文 | 侗乡风土三篇 欧阳克俭 好合好散歌传意 黔省锦屏的侗乡,是一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山寨坐落在流水汤汤的河畔,吊脚木楼鳞次栉比,村边古树浓荫,风雨花桥横卧流水。田野上麦苗和油菜碧绿,四周山势嵯峨,松塔杉峰层上云端……不用问,这里是一个富有浓郁风情的侗族地区。 时逢赶场的日子,桥边、路旁、山坳作“歌场”,姑娘和后生们身著盛装,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相互盘歌对唱,歌声悠扬在广袤的田畴沃野。 歌场对歌,侗家姑娘全没了平常的羞赧,往往是率先主动向后生发起“进攻”: 梨树开花朵朵白, 哥是哪方来的客? 哥是哪方来的伴? 来到妹乡认不得。 这是姑娘们在考验后生的胆量,同时也测试后生们是否聪明。 于是,后生们和道: 桃树开花胭脂红, 哥哥人丑家也穷。 此去不过两三里, 妹见也当不相逢。 歌场相会,以歌传情,侗族男女青年们大多经历试探、盘诘、赞美、盟誓等,都是即兴唱来,出口成章。道不尽的甜言蜜语,唱不完的爱慕之情。通过几番对歌,几多隔山隔水的陌生男女在这里相识、相恋。待双方感情发展到可许终身的时候,姑娘和后身们便往往要与意中人互赠信物。这时的对歌便更有情有味: 高山松柏万年青, 开窗说话明打明。 妹你鲤鱼吞得钩, 哥我手板点得灯。 后生们将银镯、项链、手表等赠送给女方,作为定情之物,但心中尚有顾虑,便以歌告诫。而女方则以歌相答,实为盟誓: 豇豆结子到尖, 与哥交心订百年。 哪个半路变了卦, 雷打火烧在眼前。 这样的对歌,往往从日出到日落,情意绵绵,难分难舍。双方一旦都堕入情网,然后才去征得父母的同意。一般情况下,父母都会全力予以支持。于是,喜结连理。 而在某处井泉对歌,却是另一种氛围。歌声虽不失悠悠清婉,却透出无限的忧郁和哀戚: 拗齿难做一盘磨, 相斗难做鸟一窝, 吃饭牙齿咬了嘴, 炒菜铲子捅了锅。 阿哥哟,妹我不是同林鸟, 回家莫骂秤离砣。 女方唱罢,男方歌起: 太阳晚了要落坡, 筵席久了要散桌, 茶油点灯羼了水, 船到河心散了舵。 阿妹哟,哥我前世烧了断头香, 不能天长地久奈不何。 待到分时,那歌声则又近似初恋情人般,有着无限的缠绵悱恻: 分散了, 脚踩龙船去得忙; 脚踩龙船妹去了, 船上难管岸上郎。 分散了, 水陡滩急妹慢行; 渡口人多郎不送, 回家莫怨郎无心。 显然,这样的“对歌”就有些“变异”了。正在感到蹊跷,有知情者相告,这对“歌人”竟是一对已婚夫妻。 原来,这一带侗族尚存婚后“不落夫家”的婚俗。婚礼期间,夫妻不同房,新娘与伴娘共寝。最多在夫家住三五天,即转脚回娘家。这以后,时逢过年过节或农忙时,夫家才又将新娘接回小住几日,名曰,“回门”。这样时来时往,直到女方怀有身孕后,才正式落居夫家。在这之前仍有做姑娘时的一切权利,再过一段“姑娘”生活,夫家无权干涉。反之,男方亦如此。 刚才那个对歌的姑娘,便是尚未落居夫家的“新娘”。原来,这一对夫妻经过一段时期的相互观察和了解后,认为感情不合,难以继续相爱,便通过歌场对歌的形式告诉对方。对方达成谅解后,便客客气气地分手,无怨无艾。这无疑充满了民主、自由、富有民族浪漫主义的情味。 悲悲喜喜哭当歌 侗乡的女性,自立性很强,性格也刚毅,也许正因如此,在她们的内心世界里便需要有另一种本能——阴柔的调和。也正因为如此,生为一个侗家女人,便一生最爱哭、也最善哭。哭生死、哭离别、哭嫁娶、哭自己、哭他人。悲亦哭,喜亦哭。悲悲喜喜,以哭当歌。以致衍成一种习俗,凝成一道风景。侗家的“哭嫁”便是以哭当歌的典型。 侗家的婚俗,因地而异,万象纷繁,但在秋后或正月里进入侗乡,最牵动人心的事便数女方的哭嫁了。妹朵的婚期订在腊月十五,但头两天的夜晚就开始“哭嫁”了。寨上,与妹朵同龄的姐妹们都在旁通宵作伴,唱“伴嫁歌”。漫长的夜晚,尽管“呜呜——喑喑”的哭嫁之声迭起,但整个新娘家却仍是充满阵阵的欢笑,笼罩在喜气洋洋的热烈氛围之中。“哭”到尽兴处,连妹朵的叔妈、婶娘、祖母、乃至兄长、叔伯和爷爷也都参加到唱“伴嫁歌”的行列里来了。哭嫁歌的内容十分丰富,哭祖宗、哭爹娘、哭姐妹、哭兄嫂、哭叔伯、哭众亲、哭匠人、哭媒人、哭梳头、哭上轿等。新娘哭泣的方式多为“倾吐”,诉说爹娘的养育之恩与对兄弟姊妹及亲朋好友的依依难舍之情;伴嫁人所哭的方式则多为劝慰勉励、祝福和赞美: 杨柳发芽青又青, 女大十八离娘门。 千留万留留不住, 花花轿子等在门。 唢呐阵阵催得急, 嫁妆摆得满天星。 铁炮一响辰时到, 哥背妹妹出门庭。 娘哭三声肝肠断, 爹哭三声天地昏。 女儿做了离娘崽, 姑娘成了“外头人”。 离了爹的家教理, 离了娘的爱和疼。 离了哥的亲妹妹; 离了嫂的解交人。 姑娘哟,不是爹娘啥得你, 皇帝女儿也嫁人。 这些“哭嫁歌”,大多情真意切,委婉动听,感人肺腑,令人难以忘怀;歌词亦铿锵有韵,严整缜密,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 按侗家人的习俗,“发亲爆”响过后,“哭嫁”中的妹妹,要由长兄或族中的兄长背出大门。此时,出嫁的姑娘大多已哭得口干舌燥,嗓子嘶哑、两眼红肿。妹朵便是在这种别开生面的“哭嫁”声中由其长兄背出门的。“送亲婆”便是她背崽的嫂子,还有一群如花似玉的未婚姑娘做她的“伴娘”。 当姑娘感伤切切、热泪簌簌、泪别亲人,踏上她人生未来的旅途的时候,昔日相好的女伴们,依依难舍之情不禁又油然而生。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挽住姑娘的手臂,依依不舍: 昔日歌场上, 姐妹孔雀般, 只知欢与乐, 还嫌时日短。 今朝你姐姐做了鸳鸯鸟, 丢下我妹妹单单好心酸。 昔日歌场上, 妹妹唱歌姐相帮, 唱哑几多多情崽, 唱的山歌用船装。 男大为婚女当嫁, 自古人生都一样; 今朝姐姐做了他乡人, 想我妹妹到歌场。 …… 一唱一回首,五步一徘徊。悲悲喜喜,真真假假,姐妹们沉浸在百感交集的气氛之中。 唢呐声声,爆竹阵阵;黎明出阁,长亭相送。人们翘首远看,一队迎亲的队伍已走向了天边徐徐升起的那轮火红的朝阳。 大红纸伞嫁新娘 俗话说:“晴带雨伞,饱带饥粮。”伞,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之一。 而对侗乡来说,它就不仅是只是遮阳挡雨的用具,更是一种吉祥、幸福的象征。大红纸伞,是侗族婚嫁中一片美丽的风景。 宝根和阿茜要成亲了,鸡叫二遍,宝根家前往娶亲的队伍便掌着马灯,打着火把,吹起唢呐,燃起爆竹上了路。未及天明,娶亲的人们便簇拥着新娘走出娘家门,队伍一路紧紧凑凑,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迤逦而行,穿过古树浓荫的流水人家和菜花吐蕊的田野…… 每逢穿过村寨,吹师们便要吹一调“过路曲”,爆手们也要放一阵“过路爆”,表示对所经村寨的尊重。这时,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长串如花似玉的姑娘们。 沿途看热闹的人们,就会在呜呜啦啦的唢呐声和哔哔剥剥的爆竹声中询问:“哪一个是新娘?哪一个是新娘?” “新娘?那撑大红纸伞的就是哩。”内行人就会这样回答。 按照侗家传统的婚俗习惯,新娘出嫁这一天,没有高档的家具,不骑马坐轿,也无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黎明发亲,新娘的母亲将一把大红纸伞郑重地交给女儿,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语。大红纸伞嫁新娘,挥手间,刚才还是爹娘的金银女便行将成为“姑妈”,嫁到他乡去生活。 传说,大红伞曾经给侗家带来过吉祥和幸福,驱除过灾难。很久很久以前,侗寨久旱不雨,庄嫁颗粒无收,人民百病缠身,灾难连连。一天,神灵托梦给侗家一位阿崽,让他寅时上九丢山请神伞为百姓赐福。阿崽如时而去,见到神姑阿彩,阿彩姑娘取金针将彩云缝成一把大红伞,让阿崽为她撑开来。顿时,九丢山方圆百里普降甘霖,顺了大红伞檐流下的雨水则化着了阿崽阿彩的合卺喜酒。从此,侗寨风调雨顺,百姓殷实,万事大吉。后来,传说慢慢演化成了一种婚俗,这就是侗家姑娘出嫁时,不管下雨天晴都少不了一把大红纸伞的缘由。 因此,阿茜出阁之日,照例少不了一把象征吉祥和幸福的大红纸伞。新娘随着娶亲的队伍一路款款而行,太阳升起,那把大红纸伞,木柄竹骨油纸面,红得透明耀眼,有如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充满着无尽的温馨祥和。伞上没有如今自动折叠伞那漂亮的图案,只有里面伞骨间用红绿丝线巧妙地网络着,支撑起一片红灿灿的天地,映照着新娘红扑扑的脸蛋与心跳跳的憧憬…… 红色是温暖的颜色,红色是吉祥、幸福的颜色。大红纸伞昭示着侗家无尽的美满与欣慰,呵护新娘由此步入崭新的人生里程。 望着红得毁殷灿灿的大红伞,我在心底祈祷:撑大红纸伞的阿茜也一定能为她的新郎撑起一方圆圆的天空,遮一世风雨,蔽一世荫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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