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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茶香飘忽的记忆
正文

离允许喘息的光荣还早呢!我在途中,奋力跋涉,任重道远。幸好,已经上路;幸好,未被岁月的风尘迷了双眼;幸好,未被侧畔的繁花乱了心念;幸好,尚能清醒自己依然只是在过程里辗转。一杯茶,就是一所驿站。

读过陆羽《茶经》、观过日本茶道的我,难修粗俗、性情反复,无法淡泊宁静,因而知茶懂茶甚少。只依据自然直白的感受,结茶一段不解之缘。多年来,茶是我一天不曾耽搁的嗜好,每每附庸风雅地泡一杯铁观音,在甜香氤氲里揽书阅卷,生活瞬间简单而清明。在闲暇中散漫一会儿,无端的远近思想,安静的由任岁月荏苒流逝。我们在这一刻,卑微而洁净,寂寞而通透!

努力追溯最早喝茶的零碎情节,怎么也避不开爷爷。小学毕业后初中未开学前的假期,不知是因为住房紧张,还是母亲存心让我密切和爷爷的关系,每天吃完晚饭,我都去爷爷看家的村委大院陪爷爷值班、睡觉。

夜幕细细的覆盖了夏日的乡村,淡远的月,多情地和这朵云儿耳鬓厮磨一番,又很快薄情地奔向下一朵,云飞月逐,时隐时现,只把风情的毫光撒漏到人间。空旷的院落里一片悄寂,四周的平房和房前的树木,都是朦胧的墨痕。不知名的虫声此起彼伏,暗夜里不倦地咏叹着千古幽情。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叫和农妇的三两句呵斥。风倏忽而起,杨树的叶片簌簌响动,几枚累了的梧桐叶飘飘悠悠再清脆地坠地。空气里流淌着隐约的潮湿的气息。这是静谧祥和得叫人立刻想睡又不忍睡去的场景。爷爷指使我从屋里搬出小木圆桌、竹躺椅和马扎,安放在传达室门前的梧桐树下。他自己一手提了暖瓶,一手端着白瓷茶壶、小指上挂了两个茶碗,腋下夹着有些锈迹的圆柱形铁茶盒。爷爷从茶盒里抓出一小捏茉莉花茶,放到茶壶里,借着微茫的光线,凑到壶口看了看,再抓一点添进去,然后将暖瓶里的开水“哗”地一声倒进壶中。他躺在竹椅上吸着烟,烟抽到一半时,起身拿起茶壶倒满一茶碗,把满满一茶碗水猛然倒回壶里,告诉我这叫“砸一下”,这样泡的茶味道会更浓酽。有时候,爷爷喝了酒,微微醉意地躺在竹椅上哼着不着调的京剧。多半在这时候,他才会叫我沏茶,我拿茶时,他总要问一句“手上抹雪花膏了吗?”我回答“没有”时,他才点点头让我继续。他眯着眼躺在竹椅上,手里的蒲扇缓缓地摇着,唠唠叨叨地讲那些战争、艰苦和他经历的奇闻怪事。时不时的坐起身喝一口茶再倒上。见我的那杯一直满着,就催我喝,我喝不惯那味,实在渴了,才浅浅地抿一口,觉得闻起来香的茶入口竟是那样的苦。渐渐地口感迟钝,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起来。我坐在一个或者躺在两个马扎上,感受着凉风带走汗液的惬意,认真听着,偶尔用手拍打一下叮咬我的蚊虫,听到不明白的地方就随口打断、纠缠细问。既不遥远又不真实的故事,染指了青春相关的简陋光阴。有时讲着讲着,也许是他,也许是我,就不知不觉地用酣眠结束了谈话。那个夏天,就在茉莉花茶的出水入水间,被爷爷的蒲扇一页一页挥走了。

开学后,我不能再住爷爷那里。新环境的紧张和适应让我暂时忽略了发生在夏天的记忆。有一天晚上在家做完作业,口渴了,忽然强烈地馋起爷爷的茉莉花茶,这才知道,茶原来是有瘾的。爷爷病重时我去护理他,他已经不再喝茶了。病症的折磨和老年思维的混乱,使他整夜孩子般地喊我干这干那,一遍遍让我给他讲故事。轮回一样,我默默无声地任凭他意识浅淡的恶作剧,纵容他的无理取闹,我胡编乱造的讲述。他对我话语的逻辑散乱和破绽百出毫无察觉,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声音,就可以、也才可以消除将逝的风烛余生的恐惧与孤独。想着生命偶然与脆弱,想着人对生存的留恋和对死亡的惊悸。看着他清癯的面容,空洞的眼神,无助的仓皇,看着他天真的傻笑和露在被子外边的枯瘦胳膊,讲着讲着,我泪如雨下。

我的家族在曾祖辈时是当地小有威望的书香门第,人丁兴旺,口碑流传。曾祖父是个饱读诗书、宅心仁厚的教书先生。我出生时,他早已故去,对他的了解是长辈们和别人描述给我的。到爷爷时,抗战内战灾害文革,家族的门风没有做到薪尽火传。爷爷参军参战,还落下了残疾。他没有多少文化可言,却用隐忍和善良延续了家族的声望和社交人脉,赢得了村庄和更大范围的尊重。及至父辈,父亲的兄弟姐妹庸碌无异,整个家族暗淡无光。特别是身为长子的父亲,自幼执拗,又行伍多年,枪林弹雨,波折磨难,天性和经历造就了他斩钉截铁、直爽暴戾的性情。对战争和文革期间侵害家族利益及批斗攻击爷爷的人,从不宽容谅解,坚持深恶痛绝。狭路相逢,怒目相视。爷爷劝他说,“老大啊,算了,都过去了。”我的父亲驳斥他自己的父亲说,“你没记性!我有!”爷爷幽幽地叹了一句“人心向善,积羽沉舟啊!”父亲就“霍”地站起来,一摔门离开了。爷爷无奈地望着儿子凛然的背影,闷闷地吸着不带过滤嘴的纸烟。烟雾弥漫,昏黄了爷爷的眼。我出身更加悲苦的母亲,一个聪颖精明的女人。在这点上,她当面背后都是支持爷爷的做法的。她经常数落父亲,提醒他圆滑处世、灵活做人。有些东西就渐渐清晰地扎根在我的心底。父亲从不故意告诉我他心里的仇恨。倒是姑姑经常会详细地说道那些陈年旧事,把恩恩怨怨一五一十地传递给我,包括奶奶去世前夕与邻居的争吵,也是从姑姑嘴里知道的。模糊的概念和真切的情愫根植在体内,恨不得高举金印、立决生死。工作后,初涉人世,家族凝聚力的渴望和荣誉感逐步加强。我试着从精神和物质两面激发整个家族的情感和向心力。经济的分散性、价值观念的变迁和人心的麻木,使我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的初衷多半铩羽而归。父辈中稍稍在商界政界有些起色的小叔,是我家族情结的聚焦。每当换届选举或者遇到其他重大事件,我必然单纯、坚决的鼎力支持。

爷爷去世后,我常去老院子看奶奶,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的身影就清切的频现在老屋门前和梧桐树下,或者在院子西北角的水井上,弯着腰拧着辘轳。奶奶过世后,我很少再到那个老院子去了,偶然看到的是斑驳的木宅门和长了茸毛般黄锈的铁锁。从宽大的门缝里看到的是,低矮破败屋门紧闭的老房子和高低蓊郁的梧桐树。墙头的茅草被风一吹,撩动了心底宛若隔世的恍惚。大家庭的琐碎纷杂和人际罅隙,爷爷留给我的某些不快的闪念,都很快地柔软、飘散了。

而今,在明窗净几的办公室里,品着甜香馥郁的铁观音,家族的意识如同早已不屑的花茶日渐疏远。我很少想到爷爷。偶尔,想起爷爷无边的宽容,父亲针尖麦芒的一触即发和我自己、自认深刻借鉴做了有效调整、其实更加激烈的人生态度。想起家族数代的悲欢风雨,相同的平凡、不同的坎坷。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茶事犹如人事,浓淡去留,醇香曾住。是茶先饱饮了我的水,我才师出有名的品尝它被浸泡后的滋味。杯茶不管怎样煎熬和激越,付出甘醇、苦楚或无味,最终只能沦为被把握拿捏的享用;个人的命运无论如何汹涌和惨烈,对于他人而言,不过谈资一枚。从碧绿到橙黄到灰褐再到黯然失色,茶叶从挣脱宿命的奋力冲撞,到随波逐流,再到服服帖帖地躺在杯底听天由命。酷似思想所驾驭的生命与命运的搏杀、顺从;又如情感注入的心灵在造化里融合、排斥。生命中那些主动的追求和被动的承受,都像精心谋划的布局,仿佛一杯等我一口口体验的浮沉开合的茶。

一杯茶,让我回顾,也让我前瞻;让我清醒,也让我痴迷;让我絮絮,也让我无言;让我沉静,也让我不安。

每当这时,我会闭上眼睛捧起茶杯,杯口萦绕着平素罕见的浓烈苦涩。很像走过古老寂静的陌生巷子,总有乡愁般的感伤和古朴归真的喜悦。这种感觉不好受,我却舍不得随意错过,甚至异常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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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4 16: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