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伙伴、村庄、稻田 |
正文 | 初秋的晌午,我走在庄园里的林荫小路上,漫步于丛林、荷塘、栈道之间,听风吹树叶的声音。晌午的阳光穿透树林,光亮打在水面上,平静的水面把密密麻麻的小树林把影子齐刷刷的倒映着,地上一片,水中一片。 在我身后的木屋里,老冬他们在畅快的喝酒,一个个眼红心热,扯着嗓子聊天。时光打磨着这一群人,这一群“育红班”就一起玩大的伙伴们,脸上早已布满了人间沧桑,我从他们发福的、变形的样子里依然嫩清晰找到他们小时候的模样。此刻,撂着稻苗的手、握着粉笔的手、敲着键盘的手、开着拖拉机的手,都端起了酒。一个个脸红了,一扫从前的拘束,畅快的说笑。伟悄悄给我指路,他指指远方说,这里向南沿着栈道走,格外安静。一旁的金笑着说,当心有蛇。我笑着向他们摆摆手,走上栈道,走上通往幽静去处的通道。有他们在我身后,我走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也就格外心安。我知道,但凡有一点响动,只要我大声的喊一嗓子,他们就会冲出来,被伙伴们惯着也是可以任性的。这时候,我成了一个无比富足而幸福的人。晌午的树林与池塘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我在这自然世界里畅快的呼吸,在角落聆听树叶的沙沙声、鱼跃出水面的扑通扑通声、鱼群的嘴巴啃食岸边叶子的窸窣声。我格外小心的迈着步子,生怕惊扰了在池边栖息的鱼群,它们几乎露出水面半个脊背。那尾黑色的鳗鱼自在的在浅滩里啄食。我原本是没发现它们的。当我站在木桥上闭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一种轻微撞击的声音在我脚下响起。我在想是什么呢?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了那些栖息在水边的鱼儿。我心里高兴极了,蹲下来看鱼群的动静,此时诸事皆无,唯有眼前波光粼粼,鱼儿啃咬着岸边的水藻。 沿着林荫小路继续行走,在斑斓阳光的影子里穿行。我闭上眼睛,亮晃晃的光打在我的脸上。不远处,一簇簇金黄的向日葵在秋阳里寂静的放歌,引得我朝着它走过去。距离不足十米,依次有一个池塘。水面睡莲圆叶如碧,毫无半点秋色。在初秋时节依然能观赏到如此翠绿的叶子显得有些奢侈。芦花、向日葵、垂柳掩映下的房屋像极了我老家的房子。依傍着自然的田野,一切浑然天成。行在其中,家乡的气息逐渐漫延过来。 绕过几座白塔,前方赫然出现一个满覆满了绿萍的池塘,万千微小的绿叶片片相连,把个水面严严实实的遮蔽了,荷叶与浮萍交织缠绕。都说浮萍是水里的祸害,生长力极强,只要它在此生根,基本上这一方池塘就被它霸占了。然因为小时候家里的池塘里有它们,还常常捞起来喂食鸭鹅,也就不觉得浮萍的不好,一见满池浮萍反倒是生出几分亲切来。走在几乎与水面齐平的栈道上,止步于湖心凉亭。岸上大树繁茂,池塘、浮萍、荷叶、树林、蓝天,这里的一切让我有些惊喜。岸边草丛中几株“野菰娘”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实。“野菰娘”是一种小而圆润的果实。灯笼一样的挂在秧子上,熟透了的时候外面的灯笼红了,里面的果也就红了。掰开它的罩衣,里面的小果实圆圆的,咬上一口甜中带涩。小时候,为了找到红透的“野菰娘”,我、蕾、梅、冬、秀,我们几个要在堤坝草丛里找寻好久。要是发现了她的踪影自是快乐的不得了,胆大的老冬甚至都敢跑到坟包上去摘它,而我则吓的不敢靠近那坟包半步。比我们大几岁的老冬在我眼里无所不能。我累了的时候,老冬常常蹲下来,对我说,来吧,上来,我背着你。我就趴在她背上任凭她背着我。而这个安静的晌午,红艳艳的“野菰娘”就那么风姿绰约的立在我的眼前,当年满世界找它们的发小们正在不远处的木屋里畅快的喝酒、谈着童年的趣事。 这安静的似乎能听到阳光律动的晌午,我行走其中,畅快的与自然相融。倚靠栏杆,望向远方,沉醉时刻,忽听伙伴们唤我的名。却是他们酒已尽兴,唤我一起踏上归途。 老冬分明是有些醉意了。脸红扑扑的。她指指菜园说,我又种了不少小菜,刚长这么高。她伸出手,比划着一个手指。过几天你来取。前年过年,年二十九那天,老冬坐公交车从老家赶过来,给我送来宰杀好的家养的公鸡。她那天站在路边等我,脸也是红彤彤的。年二十九春天还没来,很冷。老冬搓着手站在那等我。那年三十的年夜饭我炖的小鸡炖榛蘑,全家人都赞味道好极。怎么能不好?那可是老冬一把把包谷精心养大的啊。 玉凤的女儿要出嫁了。那天我早早起来,约好蕾。老家那边老冬很早就起来了,顶着露水去菜园里掰苞米,生灶台的火。现在村里的人家也都用上液化气罐了,除非是为了给老人热热炕,要不然很少生灶台的火了。老冬为了给我们烤玉米,就抱来一大捆的稻谷杆子,生火、烤玉米。老冬计算着我们到的时间,大锅里煮了一锅玉米。当我和蕾走进她家小院的时候,玉米正冒着热气,一股甜香气冲击着我们的味蕾。我拿起灶上烤的玉米就啃起来,老冬笑着说,瞧瞧你的嘴啊,满嘴黑。黑就黑呗!那又怎样呢?灶上烤的玉米味道特别正。那味道是来自记忆里久违的味道呢。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大锅里烀玉米,大锅里炖豆角。用白线穿起一串串颗粒饱满的豆角粒,锅里菜炖好了,豆角粒也熟了。那是极好的美味。而我们常常拿着一棒灶上烤的玉米在村子里乱窜,也有邻家的哥哥说,拿我这棒烀的和换你这棒烤的咋样?当然不行了。烤的香啊! 做了丈母娘的凤挎着包站在门口迎接来贺喜的人们,浑圆壮实的身体裹在枣红色的裙子里。凤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个梳着两角小辫,跑的飞快的女孩。凤笑着,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凤和老公经营着一个餐馆,有回凤老远的带着锅和菜在老冬的家里给我们做她店里的招牌菜。 发小们约好了饭后一起回史家大坝上走走。九月的稻谷已临近成熟,稻穗沉甸甸的,颗粒饱满。一年一年,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老家的田野年年如故。春种秋收,无关悲喜。大坝在我们村子的东面,坝东是新开河,是辽河的一条支流。小时候写作文,歪歪扭扭的写道“一条白色蜿蜒的带子”。我们的家就在坝的西侧。坝下是稻田、再往西就是村子了。我们的家都相邻不远,村子里住着。梅、老冬、双她们的家在前,我、蕾的家在中间。后面还有燕、枝她们。西面是玲、凤。东面有秀、琴。那会上学,我们都从村子里的一条条小路上背着书包走出来,最后汇集到学校后面那条羊肠小路。而我们的吴老师早就在黑板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汉语拼音,等着我们早自习。吴老师给我们打下了非常好的语文基础。我们班的同学无论学习好坏,拼音都很好。课间的时候我们自然是无比雀跃的,也搞过小恶作剧,比如当年我和蕾就曾经捉弄过一个叫京的男同学。我们两个小女生一人一把课桌,然后设好圈套请君入瓮。那次玩的有些过火,京被两张课桌伤的不轻。 我的家房身很高,站在堤坝上往下看,能看到我家房子的东大山。我们家房前屋后一大片的菜园子。种满了豆角、黄瓜、茄子。夏天的时候,我在菜园里搬个小书桌装模作样的写暑假作业,我的小书桌就放在那棵老高的大杏树下。我看到洋揦子带着一身的毛刺匍匐着一点点的在枝干上爬行,上树摘杏就怕碰到这虫子,一不小心招惹上就是一道道红印子火辣辣的疼。我爸种的黄瓜结的满架子都是,我喜欢挑浑圆短胖的摘来吃。暑假作业本的页码总是那么多,而我总是写不了几个字,就跑出去找小蕾她们玩去了。我们用芦苇杆子弯弯成一个网,再用它晃上好几层黏黏的蜘蛛网,我们就拿它粘蜻蜓。那些小些的黄蜻蜓很难漏网,基本属于百发百中。而蓝色的蜻蜓王则格外机灵,得手的时候少。小蕾机灵,是抓蜻蜓的高手。她穿着小裙子,手里拿着网子杆,用眼睛示意我们都不出声,我们就都屏住呼吸,站在那里不敢动。只见她悄悄的临近那个落在豆角秧子的蓝色蜻蜓王附近,出手极快,啪的一晃,那蓝色蜻蜓王就如同落败的将军一般,四肢松软的粘在网上,我们不禁欢呼雀跃,庆祝我们这伟大的胜利。 我们一起也不全是疯玩,有时候我们一人带着一小把稻草,一起齐齐的坐到梅家的西屋炕上搓草绳。那会,我们每家都有一台打袋子车。一个木架子立在各家的堂屋里。姐姐们每天都要打草袋子,草绳子依次码好了,然后就看她们飞快娴熟的坐在那打草袋子。谁家姑娘的草袋子打的细密而又结实,谁家的姑娘就是最受村民夸奖的。而我们这群小女娃,搓草绳子也是必修课。影、梅两个搓的又好又快。两手手掌相对,把草绳的一头坐在屁股下,两根稻草交替拧紧,她们几乎是一扬手,就把两根稻草变成一股均匀顺滑的草绳了。而我则比较笨,搓的又慢又不好。我二姐说我搓的草绳打草袋子的时候总爱断,害的她总得接绳,特别影响她的进度。有时候,我们也一起到坝上搓草绳,一群女娃一溜坐在坝上,总是搓不了几下,就疯跑着去坡上找仙草。那会我们刚看了电影“白蛇传”,我们就格外认真的在坝坡上浓密的草丛里找电影里的灵芝草,只找到几个白色帽子的毒蘑菇,俗名“狗尿苔”。虽然我们没找到仙草,我们也不甘心,小蕾提议说哪天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我们觉得小蕾说的特别对,我们不信就找不着灵芝草。 九月的田野遍地金黄色,稻谷正在阳谷强烈照射下日渐饱满。从凤家吃喜宴的饭馆到老家的堤坝驱车只需十几分钟的车程。驶过新开河上的桥,把车泊在坝口,我们一行人就走了下来。河堤上前几年遭到砍伐后先栽种的小树都长成参天大树了。故乡肥沃的土壤催生着这里的树林、庄稼。我们在晌午时分走上堤坝。那条通往河堤的小路几乎被熊猫草、扬赖子秧淹没了。踩在泥土与野草铺就的小路上,鼻子里满是草香。自坝口一条羊肠小道从堤上蜿蜒而下,这条小路我们曾经无数次的走过,我们的父亲母亲无处次的推着自行车从这条小路上走过。堤坝上的路是出村的通道,往南通往胥家、于楼,往北通往双井子,还有更远的地方。 我抬起脚,走上上坝的小路。一脚踩下去,路面上的土块让我的高跟鞋很不稳,于是,脱下高跟鞋,干脆赤脚走上去。双脚踩在堤坝上,细碎的土粒不时搁着我的脚掌。跑了一小会儿,有些气喘,就停下来。这时候,堤坝上浓密的树林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白色的羽翼一般的树绒从树上倾洒下来,这安静的世界似乎连鸟都不舍得打破,不远处的新开河依旧水系丰沛的流向远方。稻田里一位农妇正猫着腰忙活着。忽然村里一辆摩托车突突的响着,打破了堤坝上的静。 天空中棉絮一般的云安静的飘着,蓝紫色的波斯菊星星点点,周遭尽是平常的,熟悉的,亲切的,美好的。一颗颗无人照料的花的种子,在风中飘落,在土壤孕育,一季季的次第开放。一朵花关联着一个失散多年的世界。这多蓝紫色的波斯菊与我儿时所见别无二至。从堤坝上看向村子,村子安静的,房舍、小道、沟渠、河闸、玉米地、菜园,偶有几个乡邻在场院里走,晌午人们大多午睡了。望乡故乡,故乡就在眼前。其实,无论置身何处,我与故乡,从未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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