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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上帝请开窗》之十三《做祥林嫂易,不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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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做祥林嫂易,不做难

我身体每况愈下。血压只有54/82,脉搏44次/分。每天感觉浑浑噩噩,似随时都会倒地不起。丈夫掐算着回家的日子,再看看面前病恹恹的妻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破家值万贯。大连那边两处房子两个家,电视不断报道,春节期间,因一些家庭倾巢外出,固燃放鞭炮引起火灾了,水管爆裂了,要么就是家中失窃了。一走几十天,丈夫心里惦记,怕起火,怕水患,更怕小偷光顾,决定先回家,于是订了机票。

儿子的骤然离世,让我一下子对生命的无常有了透彻的理解。生他那天早晨,我对医生大声嚷“不到日子”。医生得知比预产期提前11天,说了句“正常”,然后甩头走人。我还在想“一定是搞错了”时,儿子就挣扎着来到人世。短短三十年,前天晚上和爸爸谈笑风生,第二天一早便阴阳两隔。

生命开始时无法控制,就如同生命消失时无法掌握一样,多数人都是如此。人生有各种不幸,也有诸多缺憾。我六个兄弟的结发妻子,已经去世一半,剩下三个身体都不好。弟妹平时血压高得惊人,随时到医院都会被“扣留”。五嫂也是,听说年前一半身子发麻,拖鞋掉了都不知道。她们俩当了一辈子工人,活到五六十岁,把孩子培养到大学毕业,自己别说飞机,连火车都很少坐过。我和丈夫商量,拿出点积蓄,让她们来椰岛转一转,玩一玩,以弥补她们人生这一缺憾。

我们夫妻俩都是普通人,生在普通家庭,恪守最普通传统: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拼命挣努力攒,好给儿子娶妻生子。哪成想,随着一缕青烟,儿子和我们的梦想同时化做灰烬。如今,那些血汗钱的意义一下子从大树变成小草。既为小草,让兄弟姊妹领略一点绿意也不枉然。

丈夫欣然同意。一来丈夫原本善良,二来有亲戚陪我,他也放心。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亲戚未到,我的心脏却消极怠工起来。

春节过后,来到琼海第一人民医院,看一位老中医。我含泪向耄耋之年的老医生倾述了一切,问他是否可以平安候到家人的到来。老医生不无同情地告诉我,要尽量转移和淡化悲痛之情和思念之苦。我何尝不想转移和淡化,可是根本无法做到。老医生说,搞点女红吧,钩钩织织都行,全神贯注进去就能做到。他给我开了中药“振源胶囊”,鼓励我坚强一点,按时服药,身体暂无大碍。

现实很悲惨,但我们选择继续生活,就不得不强制接受这现实。

我的精神状态没有明显改变,流泪是每天的必修课。再就是去游泳池“蜻蜓点水”,沉下去,游几下,站定,目不转睛盯着水中某一个年轻人,想象儿子游泳的姿势,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来到官塘一个多月,我就没有一口气游三五十米的纪录。

亲朋好友常有电话打来,我知道他们那一份关爱和担忧,心里也时时被真诚的暖意打动。但让我有一分觉醒,有一种促进,还是元宵节王秀芳那个“毫不留情”的电话。

那天先是接到一个朋友短信。他关心我,却不得要领。孩子出事后,他频繁电话或短信,孩子火化仅两天,他便“忘却不高兴的事,祝周日愉快。”我说,痛失爱子,锥心蚀骨,又怎是高兴愉快这样浅薄的感受所能蔽之?他不气不馁,元旦、春节又连续祝“节日快乐!”我又说,过年过节是别人的事。觉得不妥,又加一句“眼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不要再提年节”。元宵节一大早,悦耳的提示音乐再响起,这一次倒没提节字:“今天是天下闹花灯的日子,你去街头看看吧。”从一开始,他就担心我窝在屋里会憋出病来,所以再三再四提示过年了过节了出来吧到阳光下去吧。尽管他育子有方,一双儿子事业有成,孝敬有加,但他只是一个骄傲的满足的父亲,不是圣贤,做不到饱而知人饥,温而知人寒,逸而知人劳,更不要说体会一个断子绝后的母亲所悲所痛。不过他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对这位象兄长一样的朋友,我非但没有感激之情,每每接到短信,就觉得郁闷,甚至愤怒,有时想狠狠骂他几句。不是王秀芳劝我要有一颗感恩的心,非常时期更要理解和善待朋友,我真想和他大吵一通然后一刀两断。

后来不断接触同命人,才渐渐了解,爱子(女)突然离世,其父母一时间乱了方寸,寻衅滋事,不识好歹,无事生非等等大有人在。曾听一位妈妈说,有天坐公交车,突然间忆起遭遇车祸而亡的儿子,一时想儿想得要发疯。车上人很多,她想哭不能哭,想叫不能叫,胸膛似要涨开般的难受。正好有个小伙子准备下车,不小心碰她一下,谁知这一下不啻往干柴堆扔一把火苗,她怱地站起来,将人家一顿撕打,给人眼镜打掉,脸颊挠出血痕,无奈小伙子报警。站在派出所时她呆呆地回忆整个事件过程,像个旁观者似的觉得自己真不讲道理。

人生瞬间的大起大落,改变的不仅仅是正常的生活轨道,更有多年形成的心理结构;三口之家戛然破碎,一同破碎的还有很多父母亲坚守多年的抱负、理想、情操和修养。极度委屈到扭曲,巨大变故到变态,说来让人匪夷所思,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许多人在无端地风狂雨暴歇斯底里过后会向上边那个母亲一样问自己:这是我吗?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世人会劝:要适应变故,要面对现实。岂不知,天下还有比晚年丧失独生子女的打击更难适应、更难面对的吗?

正在我被一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折磨得快要窒息的时候,王秀芳打进电话来,我向她哭诉。她一改往日的温柔,用我听起来略显陌生的口吻说:“春鹃,你不能总这样没完没了,你会成为祥林嫂的。两个多月了,你让我有些失望。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你再这样下去,会失去所有朋友,包括我。”

当时,我的确是躺在痛苦的池塘里动弹不得,别人站在池边陪我洒泪只能加深池塘的苦水。后来王秀芳解释说,她就想对我来个当头棒喝,以免越陷越深。“即使这世上你只剩下一个朋友,那肯定是我。”

但秀芳的“激将”法显然奏效。两个多月,没有人这样对我说。那天,她硬绑绑的话让我猛地打个激灵,整个人仿佛从阴霾中一头钻了出来。越过时空隧道,我向人间俯视,看见若干年后那个我——满脸横皱,佝偻着腰,蜡泪邋遢,走到哪里,人们像躲瘟疫一样四下散逃。最后,在一个飘风扬雪的早晨,手里攥个满是灰土的哑吧手机,孤零零倒在街头,被环卫工人收走。

不,那不是我。我活下来的勇气和力量,源自弥漫在我身边,深厚在我心底的人间友爱。在万物凋零的世界里,朋友和亲人是我生命中生机盎然的春;是绿树成阴的夏;是硕果累累的秋。同样都失去了自己唯一的“阿毛”,只重自己感受,想说就说,想哭就哭,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完全活在自我的世界里,祥林嫂顺理成章地成了祥林嫂。而我必须付出艰辛和努力,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常常克制自己,才可能不做祥林嫂,不离开一个朋友和亲人。

难啊,真难!

那天,我跳进游泳池,伸开胳膊腿,反反复复在心里念叨:我要坚强地活;我要健康地活;我要正常地活。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就是:坚强地活;健康地活;正常地活;坚强!健康!正常!不知不觉,我竟游了数百米,看得丈夫两眼发直。

一连几天游泳时,我都是这样强忍悲痛,吟诵佛经似的默念这三句话。连吃饭喝水时也咬着嘴唇,尽量多吃一口是一口;再见到公寓里的客人,点头打招呼时也硬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些看似再小不过的小事,在世人那里都是不经意的一种本能,在我却如此艰难。

看起来,我的一生都要用来穿越苦难,用来修炼自己的意志和品格。我不知还能在世多少年,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或许几十年,不知余生是否能够完成生命困境的突围,但我深知这个过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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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4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