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娘》(中篇小说)连载 |
正文 | (4) 天近晌午,火热的太阳像是要把人烧焦。 魏友德(魏孝清他爹)抬头瞅了瞅天,他热的实在耐不住了,把锄头往自留地里一扔,急步来到南河桥下,蹲在浅水处的一个石墩上,两只手大把大把的捧着哗哗流淌着的河水往脸上泼。 洗完了脸,魏友德觉得浑身凉爽了许多。他慢悠悠走上桥。上了桥,他又想坐下来歇歇脚,顺便抽袋烟。他先是把斜插在腰带后边的那一尺来长的铜嘴旱烟袋摘下来,然后慢慢倚坐在桥栏杆下面的石沿上。 他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着旱烟,一边寻思着儿子和桃子的婚事。 得赶紧把他们的婚事办了,不然早晚要出事。因为最近有一些风言风语刮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原以为,孝清常去根嫂家,无非就是去帮她劈点柴,挑点水,干点零了八碎儿的活儿哪不是了。再说了,福根活着的时候,他俩最要好,福根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现在福根没了,去帮着孤儿寡母干点活儿,不是很正常麽? “孤儿寡母!”—当他一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顺畅,但又说不出个由头,反正就是觉得别扭。 寡妇门前是非多。干脆,让儿子以后就别去她家了。“孤男寡女”的,好说不好听。 儿子大了,就不像小时候那么服老子管教了。他们有他们的一套处事方法。老的看不惯小的,嘿,小的更看不惯老的。 他不想再为他操心了。今天晚上得找老队长两口子合计合计这事儿。 陈来旺这会儿正从大队开会回来。当他走上桥头,一眼看见魏友德正一个人坐在桥上抽烟。他先咳嗽了一声,然后,笑呵呵说道,“老哥,这都晌午了,咋还不回家吃饭,一个人坐儿这想啥呢?” “哎呀!”他让来旺挨着自己坐下,“我正想你呢!” “想我?” 两个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魏友德就把自己的想法跟来旺说了。 来旺当然高兴了。忽然,他眼睛瞅着魏友德,说:“我跟你说啊,你得说说孝清,别有事没事总往福根媳妇那儿跑。孤男寡女的,让人家好说不好听哩!桃子这几天脸色不算太好,我问她咋了,她也不跟我说。 “我看挂锄以后,就把他俩的事儿定下来算了。”魏友德使劲抽了一口烟。 “咋也得追完肥,封完垄。”来旺站起身,“回去问问桃子再说吧!” “可也是。”魏友德点着头说。他也站起身,把烟袋锅里剩余的烟灰往桥栏杆上磕了磕,又斜插在后腰带上,打了个哈欠,两个人边唠嗑边往家走。 近几天,魏孝清的内心世界是极其的复杂。他的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是福根哥,一会是根嫂,一会是桃子,一会又是爹和娘那气呼呼的脸;一会她耳边又想起了关于自己和根嫂的那些难听的话…… 以前,他去和根嫂说了根哥的死因,实指望她会发一通脾气,没成想她不但没发火,反倒埋怨自己,是她自己尅死了丈夫。她倒成了罪魁祸首。 她越是这样,自己的心理就不好受。 每当他一想起根哥,就觉得对不起根哥,是自己害死了他。该死的人是自己。现在根哥不在了,自己应该好好照顾嫂子和几个孩子。 有时候他觉得他应该和根嫂一起撑起那个家。 他想娶她。他觉得这是自己应该的也是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就当是替自己还债吧! 当他一想到这的时候,脑子里立刻就会闪现桃子的身影。桃子对他好,他心里知道。他也打心眼里喜欢桃子。要不是根哥出了这马子事儿,自己恐怕早就张罗着跟桃子结婚的事了。这会,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事儿。要不然等自己和桃子成了亲以后,和桃子一块照顾根嫂? ……不论想什么办法,出了娶她以外,好像哪种办法都不合适。 我要是真的娶了根嫂,屯子人会怎么看我?—扔下他们不管,爹娘这关能过的去么?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痛苦中挣扎。他有时像是故意折磨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由头。 他觉得人活着真是很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你。 有时他甚至想到过死,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想了,没有了痛苦与烦忧。真这样吧,他又觉得不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逃避什么…… 刚吃完午饭,他想去看看根嫂。 你说这人啊!思想就是怪。许是什么事都没有,说一遍两遍不当回事儿,说的遍数多了,这思想深处渐渐的也就加深了印象,并有了些不知不觉的微妙的变化——-这可能就是人的逆反心理吧!越想忘掉的事情,有时候却偏偏忘不掉,反而记得更扎实了。 根嫂这几天也觉得魂不守舍似的。她说不清自己这是咋了,就是老想着盼着魏孝清能来,她很想见到他,想跟他说说话。她觉得他是自己最可信赖的人。 真是灵验,魏孝清果真来了,他用个白袋子装了点苞米面给她拎了来。 她显得有些紧张,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了,有时她根本不知道说些啥好。她心里乱糟糟的。 “亏你,总想着我……我们家。我真不知道说啥……”她的脸红红的,有些发烧,心也不知咋了,本来没什么的,可就是跳个不停——-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嫂子,快别这么说,我和根哥就像亲兄弟一样,你家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他见她时不时的往屋外瞅,生怕来人似的;他觉得胸口一阵灼热。他原本打算要和她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又不知咋说了。他感到屋子里的空气有些窒息。他想,自己还是先走吧,有些话以后有机会再说。他慌忙忙站起身,说,“嫂子……”话未说完,根嫂慌忙中竟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别……别……” 魏孝清像是触了电一样,忙把手抽了回来,他浑身燥热,额头冒出了汗,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害怕了,他转身跑出了根嫂家。 魏孝清“跑”了。根嫂好后悔,后悔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好丢人的事——怎么会抓他的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轻浮? 说真话,根嫂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她对魏孝清是真心的喜欢,这种喜欢,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刘福根以外,她的心里可能就只有魏孝清了。 自己这头儿单相思,不知道人家魏孝清心里到底是咋想的? 她想想自己,还是配不上魏孝清。岁数虽说差不多,可是,人家还没结婚呢!恐怕快和桃子结婚了。自己跟桃子那可没法比,若是我和桃子站在一块让魏孝清挑,魏孝清肯定要桃子不会要我的…… 根嫂在心底里真的希望能跟魏孝清生活在一起。 她不希望他娶梅子。 她既害怕他娶梅子,同时又希望他能娶梅子。。。。。 她的心里很纠结。 乱,乱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究竟应该怎么做,应不应该这么做;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对,又不对。 不对,又对……。。 冷静了以后,根嫂觉得很对不住桃子。 她后悔死了。 她觉得她跟魏孝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愣愣的倚靠在门口,又想起了福根,泪水不禁涌流…… 桃子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 自从上次给根嫂送块布,到现在差不多有俩月了,她一直没去她家。 她和根嫂生气了。 那次在供销社,福海媳妇趴在她耳朵上说的那句话,当时她没在意。可是后来,屯子里风言风语的传出了关于根嫂和孝清难听的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桃子和孝清也没有正式定亲。可是,桃子是真心喜欢上了孝清。前几年上前提亲的都快踢破了门槛儿,她不找,她说自己还小,不想那么早就结婚,也不想结婚。后来旺叔两口子也抓住了点须子,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他喜欢上了魏孝清。可是孝清呢,一直不提订婚的事。她姑娘家咋好意思上赶子……所以就一直这么撂这。 最近,桃子的心总是阴沉着。她没有亲眼看见孝清和根嫂有什么;她也不相信孝清和根嫂会有什么。可是,她心里就是放不下。 想烦了,不想了。然而,越说不想,就越想,还变本加厉,想的越发浓烈。 桃子没吃午饭,她想去找孝清谈谈。她快要到孝清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孝清一个人从他家里走出来。 魏孝清没有看见桃子。径直往后院走去。 桃子没有叫住孝清。她想看看他到底去哪?是不是真的又去根嫂家?于是她悄悄地跟在了孝清后面。 魏孝清正往家走,还没等他过道呢,忽然,从前面的一棵柳树的后面钻出一个人来——-是桃子。 桃子见到孝清从根嫂家出来气得用手指着孝清,“你……” “桃子,我……” 不容孝清解释,桃子就哭着跑了。 孝清连跑带颠儿的追着桃子来到她家。桃子关上房门,说啥愣是没让他进屋。 刚吃完晚饭,孝清穿上衣服要出去——-他是想去看看桃子,被爹叫住了。 “你又上哪去?” “有事啊爹?”孝清正了正衣领,理了理头发。 爹盘腿坐在炕头,一边装着烟袋,一边用眼睛很生气的剜了一眼孝清,说,“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我找二狗子(表弟宋健)出去玩了。”他没敢说去了根嫂家,怕挨骂。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别看我眼神不济,可我这心里明镜似的。”他用烟袋锅儿指着儿子说,“从今儿起,有事儿让你去,没事你再也不许去刘寡妇家!听到没有?” “爹,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啥寡妇寡妇的?!” “难听?”爹生气了,“难听的话多了去了,你听着几句?” “我去帮她挑点水,劈点柴火,咋啦?” “咋啦?不行!别人都说你啥,你知道不?挺大个老爷们儿,见天儿往人家寡妇屋里钻,你还想结婚不想结?这也就是人家桃子,换了别的女孩儿,人家还等你这些年,早就跟你吹了。” “得得得……”娘白了老头子一眼,“啥吹吹的,竟说些不吉利的话。”他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孝清明白了,以后不去就是了,是不是儿子?” 孝清瞅了瞅娘,低着头,没言语。孝清爹使劲抽了一口烟,又说道,“昨天我和你来旺叔说过了,等忙过这一阵子,最多到封完垄,就把你和桃子的婚事定下来。 孝清一听腾的站了起来,“我现在不想结婚!” “咋?你不想结婚!你都多大了?你不急我跟你娘还急着抱孙子呢!”气得爹连眨眼睛带咽吐沫。 “孝清啊,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和你般对般的差不多都结婚了,有的孩子都挺大的了。我和你爹都这把年纪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到闭上眼睛那天还见不着孙子吧?”娘边说边用围裙擦着眼泪。 魏孝清是个孝子。娘快四十岁才有了自己,他看了看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老娘,娘一哭,他就受不了;他心疼娘,就像娘心疼他一样。他觉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对不住娘。他们盼孙子都盼红了眼。唉!可能上了岁数的人都是这样吧?许是他还没有活到娘那岁数,自然感受不到当娘的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 孩子结婚,中间少不了要有个媒人穿针引线才行,这叫明媒正娶。 “一会儿我去于忠家。”娘说。 “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爹又补充到,“他在生产队喂马带打更,我去替他一会儿,让他去来旺家跑一趟,把婚事定下来算了。” 爹刚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用手指着孝清说,“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别以为我啥也不知道。想着找一个合适的场合,给人家桃子道个歉,好好哄哄人家,这事儿要是弄砸了,看我咋收拾你!”爹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孝清心里觉得憋得慌,他想到外面走走。他刚要出去,娘叫住了他,说缸里没有水了,让他到井沿挑两挑子水回来。 孝清没有心情挑水。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很想到外面透透气,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脑神经,不然脑袋怕是要炸了。 他有气无力的挑着个空桶,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灰蒙蒙的,有些雾气,空气是潮湿的;稀稀拉拉散开放着的几颗星星,都能数出数来;云彩很厚,把月亮都快吞没了;远处的山呈灰褐色,整个大地都被夜的黑纱笼罩着,他感到无比的压抑。 天哪,若是能下一场瓢泼大雨该有多好?! 他来到井沿儿,并不急着打水。反正现在也没有人,他索性坐在井边的一块长石上,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纱布口袋—这是他爹抽的“蛤蟆头”;他卷了一根儿,叼在嘴上,划着火柴点燃了,使劲裹了一口,呛得他“咳咳”直咳嗽,眼泪也随之流了出来—这不完全都是被烟呛的,多半是他内心的苦楚与矛盾所致。 别看孝清年纪不算大,可是他却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换了别人,福根已死去了那么长时间,还想那么多干嘛?桃子是个多好的姑娘,说媒的人多的是,人家就等他了。跟她结婚那才叫匹配。根嫂再好,可她到底还是一个寡妇不是,她那四个孩子你咋养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自己亲生的都不见得能养你老,何况是人家的孩子?狗肉到啥时候也贴不到羊身上。对了,结婚以后自己再要一个孩子,一大家子九口人,我看你咋个活法…… 他又使劲抽了一口蛤蟆头,又被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 “孝清吧?你坐在这儿干嘛呢?”他猛的一抬头,见忠哥不知啥时候蹲在了自己面前,他被吓了一跳。 “大哥,你也来挑水啊?” “可不呗。” “我爹还在你家么?” “你爹在生产队替我打更呢。让我去旺叔家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没等我去呢,旺叔到我家来了。” “他来干啥?” “还不是说你和桃子的事。”忠哥叹了口气,又埋怨起了孝清。 “不是今天大哥说你,你都老大不小了,处理问题咋还跟小孩子似的呢?桃子今天中午都跟我说了。你没事儿别总往跟嫂家跑。我知道你们俩不是那种人,可是别人的嘴你能扎住么?再说了,人家桃子一个大姑娘家……你还叫人家咋说啊?人家结婚都是男方上赶着求女方,唉!你可倒好,桃子得上赶子求你;你给人家一句痛快话也行啊!支支吾吾,还什么‘以后再说吧!’说啥呀?桃子可能现在还在家哭呢?也不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想啥呢?” “对了我以前没见你抽过烟哪?咋也沾上了这口儿?”忠哥问。 “我心里烦!” “你爹比你还烦呢!他今个啥都跟我说了。幸亏你爹早老队长一步跟我说了这事儿,不然还出岔头了呢!” “咋啦?” “老队长说,昨天你爹和他在南河桥上谈起了你们的婚事,打算封完垄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可是,桃子昨天回来就哭……你这头儿态度又不明朗,人家以为你有什么想法了呢,老队长不好意思直接找你爹说,所以今天晚上找我说了,让我给你们家捎个话:要是嫌弃桃子,就早给一句痛快话,谁也别耽误谁;桃子等你这么多年,在大了,婆家咋找?” “当我一说你爹今天找过我,说你同意封完垄订婚,老队长这才有了笑模样,他说回去再好好劝劝桃子,该准备的就准备准备。” “我爹真是这么说的?” “这还有假?” 魏孝清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又对谁去说呢?说出来的,他们不明白;说不出来的,他们更不明白。 他,常常一个人喝闷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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