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唇比仙人亦未惭 |
正文 | 在大牲畜之中,与人们关系最为密切的莫过于马、牛和驴了,而前二者在人们的语言中,多是褒义词,而驴,却以贬义词居多。譬如,提到马,人们总爱说龙马精神、金戈铁马之类的赞词;说起牛,人们随口而出的是吃苦耐劳、无私奉献之类的颂语——提起驴,人们立刻想到的却是蠢驴、犟驴之类的贬义词。尤其是柳宗元的那篇《黔之驴》,更是使驴蒙尽了恶名。冤哉,驴,我今为驴雪! 驴之美,在于朴素。它不穿红挂绿,身着或灰或黑的衣衫,粉眼帘、粉嘴片、粉肚皮——“三粉可儿”。新媳妇骑驴,新郎官赶驴,那景象是不是特别致、特美?驴天生泼皮,不娇贵,腿脚敏捷,无论是走阡陌野路,还是翻山越岭,它都体矫蹄稳,胜任愉快。 驴之鸣,嗓音高亢嘹亮,曲调婉转中节,无与伦比。譬如说,狮虎只会哓吼,野狼只会哀嚎,狗只会汪汪,猫只会喵喵,马只会萧萧、牛只会哞哞,羊只会咩咩,猪只会哼哼……都不如驴鸣之逸群绝伦。特别是公驴——俗称叫驴,其叫声尤其超绝,尽可与世界男高音之王帕瓦罗蒂一较高下。因它的歌唱得好,古来粉丝极多。范晔《后汉书?遗民传》里说:“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良少诞节,母喜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戴良学驴鸣以娱亲,可谓善孝。《世说新语?伤逝》中记载的两个故事,最为超绝。曹魏时,名士孙楚(字子荆),与王济(字武子)相友善。“孙子荆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床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宾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吊亡友而做驴鸣,可谓知音。名列“建安七子”的文学家王粲去世,生前,“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谓同游曰:‘王好驴鸣,可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曹丕以帝王之尊,带领众大臣名士学驴鸣而送亡友上路,驴音至情,旷古绝今——噫,驴之鸣,也具魏晋风度! 驴之韵,在于野逸。高头大马是将军豪贵们的标配,而驴却是古代隐士高人和穷愁不得志的诗人们的最爱。贾岛驴背上传“推敲”的佳话、李贺出游在驴背上备锦囊随时以盛佳句、杜甫“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苏轼赞“不见雪中骑驴孟浩然 ,皱眉吟诗肩耸山”、陆游“骑驴上灞桥,买酒醉新丰”……驴背上不知成就了多少诗人,也不知有多少诗篇是在驴背上吟出的。最极端的,如果不骑驴,有的诗人竟文思滞塞,写不出诗来。有人问唐代宰相郑綮:“相国近为新诗否?”郑答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何以及之?”南宋大诗人陆游也曾感叹:“蹇驴闲后诗情减,阵马抛来髀肉生。”“江头霜叶满,诗兴属骑驴”。只有骑着驴,他方吟得出“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绝唱来。 驴不仅有大功于诗,而且天然具有道骨仙风,最受仙人们的钟爱。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陈抟老祖,就爱骑驴,以至于当他听到赵匡胤已在在汴京即位的消息,竟然乐得从驴背上倒跌下来,认为从此将结束唐末五代十国以来的分裂战乱局面,天下百姓可以乐享太平了。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倒骑毛驴的形象最为人们所熟悉。张果老为什么要倒骑毛驴,请听他唱道:“举世多少人,无如这老汉。不是倒骑驴,万事回头看。”无独有偶,维吾尔族人民的智慧化身阿凡提也爱倒骑驴。他和他的小毛驴这一对搭档演绎的一个个智慧、幽默的故事,给人们带来了不尽的欢笑和启示。试想,如果没有了那头小毛驴默契的配合,阿凡提与他的故事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嘿,阿凡提与小毛驴,绝配! “力侔龙象或难堪,唇比仙人亦未惭。临路长鸣有真意,盘山弟子久同参。”在王安石的眼中,驴虽然比不上龙象有力,但它却长着一个“仙人唇”,也足以以此自傲了。何为仙人唇?佛经上说,古印度有仙人名佉楼,他创造了一种文字,人们以他的名字命名为“佉楼书”。佉楼人长得很周正,只是他长着像驴一样的嘴唇,人们便尊称他为“驴唇仙人”。驴站在路旁自得的随意一曲高歌,竟引得盘山弟子们长久的参禅悟道。“春色无高下,花枝自短长。”盘山弟子们究竟从驴鸣中参出了什么真意,不得而知,但有人因看驴在江边饮水而悟禅境却是的确的,听,他调皮的唱道:“牵驴饮江水,鼻吹波浪起。岸上蹄踏蹄,水中嘴对嘴。”什么意思?答:“井窥驴”。禅不可说,一说即错——因此我不说,也说不出——请你细细参罢。 上文将驴说的神乎其神,但现实中的芸芸众驴,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它吃草、挽车、驮人、载物、拉磨、拉碾、拉犁、拉耧……是人们生活的好帮手。拉磨磨面,驴被人们蒙上眼罩,拉着磨一圈又一圈的打转转——从不会像“聪明人”那样偷懒耍滑,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而被人称为“蠢驴”。有时,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心里有不高兴的事……它也会发点儿驴脾气——吆喝也不理,拉也拉不动,打也打不走,因此,人们又贬它为“犟驴”。反过来想想,这些却正是驴的可爱之处。蠢驴,正表明它做事执着、敬业;犟驴,正说明它有个性,偶尔使点儿小性子,比只一味的逆来顺受强得多。行文至此,我忽发奇想:柳公当年在《黔之驴》之中将驴写的那样不堪——错以驴代人中的那类不堪之徒受过,以至于整个驴的家族蒙受千年“黔驴技穷”的恶名,不知他悔也不悔? 恍惚间,见一位长着驴唇、穿着灰布裤褂的老者悠然走到我的书桌前,看了看我写的文字,咧着驴唇对我微微一笑,继而吟唱道:“你爱或者不爱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我怅然若失,一方面是怼他,一方面是自嘲,道:“嘻,你这头禅驴,也不说声谢谢,都怪我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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