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母亲 |
| 正文 | 母亲 一个初冬的小午，N大学的校门口来了一个乡下妇女，不到六十岁，穿着菊花碎边的棉袄，有几分新，但是里面一件青色的打了別的颜色补丁的布条衣领从肌肉松驰的脖颈周围伸了出来，说明她只有这件棉袄还可以穿在外面在人前走动。裤子原先应该也是青料布，不过时间风化了这层颜色，蓝灰成了主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她挑着一个小担子，两头挂着装了半袋什么货物的蛇皮袋子，来到大学校门口，那双带扣眼儿的圆口布鞋就要跟着双腿走进去，却被校门口的保安挡着： “喂喂喂， ……不能进！” 保安拉住了乡下妇女身后的那个蛇皮袋，感觉里面的东西全像乒乓球一样圆圆的，但都是硬梆梆的家伙，他抓住两个，连同蛇皮袋一同外拽，将妇女半个身子拉出了门外。 妇女的身子有点晃悠，跟着保安的手力退了出来。 “这里是学校，外人不能随便进出，知道吗？”年轻的保安戴着圆盘帽瞪了妇女一眼 ，说了这么一句话，又转身回到门卫室。 扁木担两头挂着的蛇皮袋因为贯力还在晃动，妇女站在那儿，满头的发丝像霜降后的草茎白花花被冷风吹动，显得有些茫然。她看看门卫室的保安，看看校门内过道上走动的学生，再回头看看门卫室的保安，她有点手足无措。 妇女迟疑了好一阵，她把肩膀上的担子取下来放在校门口那根圆柱旁，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再举手把额头前散落的头发往脸颊后梳理了几下，看着许多学生从身旁走过，她往前跨出一步，想对一个从校门内走出的男生说什么，但她那有些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回头看着门卫室，刚才那个年轻保安正站在窗前注视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妇女用柴禾棒一样干枯粗糙的手指捣了捣耳朵，她突然退后一步蹲下身来，把一个蛇皮袋从扁木担的一头取下来，她解开了上面捆扎的布条。保安在窗口，看到妇女把蛇皮袋口打开了，双手伸了进去，一阵哔哔啪啪脆响之后，她站了起来，双手捧着好几个圆润光泽的核桃转身向门卫室走来。 “ 同 ……同志，吃几个核桃，自家种的。”妇女哆哆嗦嗦把核桃从门卫室开着的窗口递进去，放在办公桌上，缩回手，对站着的年轻保安不好意思说。 保安赶紧用手挡着，不过语气平和了许多：“阿姨，我们不能吃，你快拿走。我们这里是学校， ……门口不让卖东西。” “ 不卖不卖！”妇女急了， “是送来给我儿子吃的。” 保安笑了，他俯下身来，把脑袋伸出窗外，问：“你儿子是谁，在这里上班还是上学？” 妇女的脸上立即显露出骄傲的神色，不无自豪地说：“我儿子叫卫国兵，在这里上大学 ！你看，”妇女低头一阵忙碌，从棉袄的夹缝里 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交给保安，“上面写着的 ……” 保安接过纸条打开，一边看一边念道：“ 卫国兵，N大学法律系三年级一班，住B区学生宿舍17幢202室。” 妇女在窗外听着，使劲地点头：“对的对的，我记着的。” 年轻的保安朝着窗外的妇女也点点头，拿着纸条，转身在另一张办公桌上拨动座机的号码。保安通完话，关掉麦克风，拿着纸条又到窗口，把纸条交给妇女说：“阿姨，我往里面通知了，你儿子得到消息，会出来接你。” 妇女很高兴，她对保安想说什么又没说，却离开窗口，又小跑到蛇皮袋跟前，从刚才打开的袋口里又捧出核桃来，双手递给保安说：“你吃你吃，这核桃可好了。” 保安要挡没挡住，核桃全滾在桌上，地下都掉了两个。保安笑了笑，用身子扫住桌上要滚落的核桃，抬头对妇女说：“阿姨，你们家种了多少核桃树？” “ 三十棵。”妇女这时正望着校门口，看儿子出来没有，听见保安问她，就又回头说话，“家里靠卖核桃的收入，供儿子上大学。” 保安点点头：“也不容易。” “可不，一年要花万多元，不够，还要卖几头猪。”妇女说，“今年价格不错，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卖完，我得给儿子留点送过来，他从小就喜欢吃核桃。” 说着，妇女的眼眶有点红润，她用两指头揉了揉，又摸了一下鼻尖，低着头 ，声音有点哽咽说： “ 我有两年多没有见到儿子了 ……” 忽而她又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笑了笑，用手拧了拧鼻尖，又说： “ 儿子说他学习紧不能回家，要学好了今后才能找好工作。 ” 学生宿舍离校门口有点距离。每个住宅区域，又有看护人员。一个走路都有点摇摆的老太太，手臂上套着“巡逻”字样的袖标，接到了门卫室打来的电话后，她就从一楼红着脸爬到二楼，站在202室，喘了两口气，这才敲门： “卫国兵，有个阿姨来找你。” 卫国兵已经看不出乡下孩子的模样了，他穿着时尚的T恤衫，架着眼镜，正在和几个女生坐在宿舍里说笑，突然听到门外的老太太说有个阿姨找他，他的脑海里一下就闪现出他母亲土里土气的模样来。 前几天村长给他打过电话，说是他母亲要跟拉核桃的卡车进城来看他，他一下慌了，极力反对，说是寒假他就回家过年，决不能让母亲到学校来，并谎称自己要到外地实习，她怎么今天还是来了？他看着门口，为了不让女生看出他的尴尬，故意以迷惑的口吻大声说： “你搞错了，什么阿姨，我不认识！” 门外的老太太却并没离开，还在大着嗓门： “是外面保安打来的电话，说是一个乡下妇女，挑着两袋核桃来找你 ……” 这简直要命！虚荣心让这个乡下大学生满脸通红，他的声音也放大了： “什么乡下妇女！我家亲戚中从来没有乡下人 …… 讨厌！” 老太太站在门外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听见室内有女生的声音，她摇了摇头，转身扶着扶梯，一摇一摆下了楼。但还没等到10分钟，老太太的身影又出现在楼梯上了，一揺一摆上了楼，站在202室门口，又举手敲响了门： “卫国兵，又来电话了，说那个乡下妇女，是你的母亲 ……” 这个乡下的叫卫国兵的大学生，正和几个女生说在劲头上，冷不防又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他有点气恼，没好气地冲着门口喊道： “什么乱七八糟！我母亲在国外考察，哪里钻出这样一个人！” 老太太却并不知趣，还站在门外说： “就是你母亲，保安说了，她是坐拉核桃的卡车进城的 ……” “ 知道了！啰嗦什么，我一会去看看是谁！” 还不见儿子出来，乡下妇女很着急，她搓着手，她不停地往校门口里面张望，全身哆哆嗦嗦，好像很冷。她焦躁又走到门卫室，想让保安再打个电话，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又到校门口站着，看着一个一个学生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乡下的大学生，对几个女生笑着说： “不知是谁在开玩笑。你们先坐，我去看看就来。”说完转过身来，脸马上阴沉下来，打开门出去了。 初冬的风，吹得树上的残叶瑟瑟发抖。乡下妇女伸长脖子盼望着，终于看见儿子在一个拐弯处出现了。乡下妇女一下激动起来，她拍了一下手，并且一只脚还踏了一下地板，站在门口大声叫到： “ 卫国兵！儿呀儿呀 ……” 而卫国兵从另一条过道上转过来，一眼看见门口这个乡下妇女，他站在那儿却不走了，冷漠地盯着看。 乡下妇女看到自己的儿子，也不管门卫的保安，从校门口跑了进去，一路叫着：“儿子！儿子！”到了跟前伸开双臂要拥抱儿子，但是眼前的人却一扭身，躲过她的手，冷冷地说： “不要过来！谁要你跑到这儿来？！我不是打电话过年回来吗？让人知道我是乡下人， ……同学们会怎么看我！” 大学生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就像被人重重打了耳光，乡下妇女一阵颤动，全身筛糠一样抖簌簌，心里没了主张。好不容易出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把校门口圆柱旁那两袋核桃，拖到门卫室旁放下，泪汪汪对保安说： “你吃，都是好核桃 ……” 乡下妇女要离开了，她走了几步，埋头擦了擦眼睛，这才又抬头，往校门口望，好一阵，她才转过身，哽咽着对门卫室的保安说： “麻烦你，给我儿子送一袋核桃去，他有两年多没吃过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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