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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故乡老屋
正文

窗外,几朵闲云在碧空中流连,淡淡的花香和着泥土的气息飘窗而入,这故乡的阳光、静谧的空气,还有缓行的时光,载我沿着孤单的影子靠近你,那盛满记忆的老屋。

在重重叠叠的时光里,我走远,又走近。

黄昏里,细雨斜飘,远树凝寂,象墨泼的山形,衬出轻柔暝色。后院很开阔,郁郁葱葱的树,恣意地伸展,几株芍药花轻轻地绽放,仿佛迎接我这个远行归来的游子。槐树遒劲的枝干像一把张开的大伞,荫护着屋后的院落,厚实的叶片亲吻着雨露,刚冒出的新绿像一朵朵小花,嫩黄透明,让人不忍触摸的嫩,擎立枝头,阵阵清风吹过,油绿的叶片抖动几下,小水珠翻着跟头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身上,落下的悲凉,洇湿了墙角的瓦砾。

老屋老矣。整个屋顶被拆,木柱倾颓,老得筋骨松散了;后延的土墙满壁斑驳,上面的泥灰几近脱落;奶奶的炕囱,黑色的流年,炕囱仍在,斯人已逝;墙上的字画被雨水侵泡后由黄发白……

从一个大木箱里,翻出妻子大学时期的一些文学书籍,泛黄的书页上,圆润楚楚的笔迹,弗如许多精灵在眼前跳动,处处都是你的影子。美好的记忆,似一幕幕电影,站在时光的那一头,闪闪烁烁地映现。

眸光流转,定格在老屋的那一堆瓦砾之上。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土不仅有记忆,而且还有生命。她把记忆雕刻在墙上,却把生命偷偷地藏在身体里。我把自己裹在老屋的身体里,倾听着岁月苍老的低语,注视着已经废弃的老屋,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而今,这有记忆的土就在我的脚下,从脚底一直蔓延上来,又一圈一圈地漫溢开去,一直覆盖到整个村庄的边缘。

我是个触景生情的人,站在泥泞的老屋前,看着破烂不堪的山墙上,那半截电灯绳,在微风中悲壮地摇曳……仿佛看见奶奶的一只手停在那里,甚是苍凉。蓦然回首,杂乱的丛草里,风箫声动,又仿佛听见奶奶喃喃细语……我百感交集,久久不忍离去。时光煮雨,我们在时间上行走、成长,如今奶奶走了,老屋也清癯消瘦、像凋零的花瓣一样纷纷飘落,消失殆尽了,它被新建的楼房包围着,像个迟暮的老人。我的眼泪沿着下颚大颤,就像雨滴挂在老屋的屋檐上,那些零落捻转的记忆,破旧如砂的年华,无微不至的哺爱,随着老屋生命纷飞殆尽后,还留下无尽的思念与回忆。

真怀念住在老屋的时光。奶奶说我出生的那年,院子里长满了香椿树。母亲又爱养花,一院的香铺开来,款款的。人在院里走,一呼一吸间,都缠绕了花香。年少的时光,就这样被浸得香香的。

夕阳下,风如佛手,轻柔地摩挲路边的草木,所有隐藏在树叶间的蝉鸣连成一片。“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潮湿的目光追寻着老屋的泥土、瓦砾、灰烬、斑驳开裂的土墙和缀满蛛网的大梁,思绪渐渐游离,奔赴遥远的时空。那割舍不断的纠葛,无法言表的痛隐隐在心中,剜去了半个心似的。一蹙眉,一抬手,一院树、一院夕阳,似乎又让我抚摸到了那凄清的孤寂。

一个转身,就把二十年的韶光丢在了异乡,到如今,我已与她各安天涯。如今香椿树没了,奶奶走了,明天老屋也将离我而去。望着那些残垣断壁,看到的都是远逝迷离的背影!摒眉长叹,多少韶华成伤,早已随一衰衰苍烟被湮没在无形的尘埃中了!

我终于明白,老屋的那一头,承接了另一个世界。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放晴,干净的阳光穿过树叶,就像奶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镌在我的心上。

一只鸟儿,轻挥翅袖,静静地从我的头顶涉云而过,如飘逸的风筝,在高空轻言呓语,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夏夜。

辗转反侧,拉开窗幔,月光便透过窗棂漫进屋内。听着屋外夜风吹打墙上字画的沙沙声,我又悄然起身,顺着青石铺成的小道往后院深处走去。一轮清月穿过叶子探了进来,瘦瘦的。它刚露出半张脸,一转身,又躲进薄薄的云层。我突然想起,儿时老屋的月亮似乎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夏夜,奶奶把在外纳凉的我抱上炕,月亮也悄悄地从窗口跟进来轻抚我的脸。奶奶就坐在炕沿上,边给我打扇边哼着曲儿,我甜甜地入睡,她的哼唱声还在继续,像温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我的梦里。

难怪有人说:“故乡是一种容器,是收藏我们童年欢乐的地方,一石一础,一草一叶,井栏榆树,那都是我们的见证,那里勾留了我们的年轮,涂抹了黄昏时我们读书的影子,还有那塞满草的窗子。当我们夜晚背诵课文的时候,常仰着脖颈望着窗外的星空,像是背诵着夜。现在那里的夜还是那样纯净么?没有一丝的阴翳,没有污染没有毁容?”

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们不认识了。

前年,妻子独自回了一趟故乡。她事先没有给任何亲戚朋友打电话,私心里打算给自己留一个独自忆旧的空间。她说,记忆中的故乡是疏朗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水是清的,树是绿的,人是亲的。从村中走过,春有绿,夏有花,秋有果,眼里都是鲜亮亮的。

她一直以为,故乡永远地蛰伏在那里。如今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一个转身她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为故乡的异乡人。“日暮途且远,游子悲故乡”从异乡到故乡,十年,二十年,归故里,一次比一次陌生,一次比一次让你惶惑。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故乡作为一种记忆正在被改变,故乡在和城市的对抗中,慢慢被人们所遗忘。

城市的触角毫无遮拦地伸进了这个宁静的村庄,搅动着村庄古朴的神经。作为村庄繁衍生息所依托的土地已经荡然无存。故乡在现代化的车轮下被碾得体无完肤,消失在水泥钢筋筑成的丑陋之下。炊烟升起的村庄被所谓街市的喧嚣声淹没,整个乡村被连根拔起,成了一种空间飘浮物。

新建的楼房越来越高,母亲却越来越矮;我们在城里有越来越大的房子,但却越来越少地住在家里;母亲在这头,我们在那头。连着故乡和城里的,是一根无形的线。故乡有父母,城里有妻儿。两头拉扯着的,都是我的亲人。人在故乡为异客,近乡情怯的迷惘,似曾相识的陌生,睹物思人的感伤……时间的轮回留给我的只有苍桑和怜悯,如今老屋却成了我见过的最伤心的废墟。那来自内心的寄托与情感的神龛,已无处存放。

我们背井离乡到城市时,故乡在沦陷;在城市举步维艰时,乡愁却成为一厢情愿但固执的寄托。从异乡到故乡,从少年到中年的情怀里,这份故乡情却稠浓的愈久弥香、浸透四骸,无法改变了!

大概每个从乡村走向都市的人,都有一个如梦如幻的村庄记忆,也有一个关于“老屋”的深深的情结,因为它们不仅仅包裹着我们的童年、少年甚至青年时光,还成为我们这些远走天涯的游子生命的根系。

我在废弃的瓦砾上跌坐,悲情暗涌。老屋在夹缝中孤零零,而你心里空落落。看着被连根拔起的洋槐树,地上硕大的树坑,如枯干的泪眼,无助无望。这一片狼藉,像是涌动起莫名的风雨飘絮的黍离之情,只觉得无边的故乡在沉沦,在坍塌,沦陷……

我只能看着那些淳朴与憨厚,那些美味与乐事,那些传统与文化,在猝不及防的乡村空心化中,快速地凋零着……我甚至对此束手无策,除了用文字哀叹与哀悼,在乡愁中迷茫着。我感到一阵阵虚空:农具的消失和农耕文化的断层,造成现代乡村的迷失,那是一种大地的整体失忆和乡村历史的短路。

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村庄么?

门前的石墩没有了,记忆的原址没有了,老屋的燕巢没有了……

失去老屋,失去故乡,我们还将失去什么?

“爸爸,你怎么呢?”涛儿惶惑地问我。

“孩子,故乡的屋檐没有了,我们失去了心灵的故乡。”我有些愤怒了。

我隐约听见来自灵魂的巨响,惊痛的呜咽!

夜风萧瑟。我们踅回床上,怅然地躺下。

墙上的挂钟,清音悠悠。空气戛然有声,仿佛滴下一滴水来,也会化成靛音,那不断回旋的声音,似倾诉?还是低低呜咽?

官感里,心灵里,在梦里……

老屋的时光若隐若现:我又看到了我的屋檐,冬天时结满冰凌,夏天时蓄满鸟鸣,守着屋檐上下翻飞的燕子;几只鸟儿慵倦地栖落在树上鸣唱;屋顶的炊烟仿佛还在,柴火饭的香味仿佛还在,飘飘拂拂,落到了我的鼻尖上;屋外不听话的母鸡,“咯咯咯——咯咯咯”地将蛋下在了窝外;屋内奶奶坐在木凳上结绳,眯着眼笑着,露出的牙床比整个下午还空。

走出村子: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阵阵微风送来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

那回忆,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作者简介】

庞锋,男,1971年生。陕西礼泉人,现居广东。国际华语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作家协会厚街分会秘书长,广东作家网论坛版主,贵州作家网编辑,观音山文学社会员,专栏作家,资深媒体人,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从事过期刊编辑、首席记者、报纸评论员等职业。迄今已在《人民文学》、《文汇报》、《散文》、《语文报》、《杂文报》、《作家天地》、《中国青年报》等数十家报刊,以及散文吧、散文网、榕树下、红袖添香等原创文学网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篇,150万字,作品曾多次在国内获奖、评介,散文、诗歌入选40多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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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0:2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