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去外爷家的那条路 |
正文 | 去外爷家的那条路 ……母亲领着我走在那条路上,去我的外爷家。刚一上路,我高高兴兴,跑呀跳呀;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走呀走呀的,累了,怎么还走不到呢!?在我的央求下,母亲和我就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歇了下来。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石头上,母亲坐在石头的边缘。歇着歇着,我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我醒了,却发现母亲不见了,只留下我孤身一人。我着急起来,环顾周围,没有母亲的影子;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也无人应答;我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七旬过五、几近八十的人了,经常会做一些年幼时的梦,这个梦重现了我小时候重要的一段生活情景…… 人们一般回忆起往事来,都是说外婆家怎么怎么的,而我因为母亲幼年丧母,我没有了外婆,所以我回忆往事的时候,就是说外爷家怎么怎么的了。由于小时候特殊的家庭背景,我很长时间生活在外爷家,我对外爷家有着比一般人更深的感情。从小到大,外爷家,我不知去了多少回;连接我家和外爷家的那条路,我也不知走了多少次。外爷家,那条路,它们都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侵略者发动的侵华战争,使我家惨遭横祸,商号和作坊倒闭、土地被变卖,殷实之家彻底破了产。父亲离家支了壮丁,这一去就是六年。 在这样的境况下,母亲拉扯着我和妹妹两个年幼孩子的基本生活就没有了保证。好在母亲有一个富裕的娘家,娘家人又极其善良,故母亲的娘家、我的外爷家就成为我们母子女三人的依靠。这样一来,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就会经常居住在外爷家。 我家住在陕西省蒲城县兴镇,外爷家西距我家有10里之遥。那条连接我家和外爷家的路,是西安—韩城公路的一段,我们家乡人叫做“汽车路”。那条路上,就会经常出现我们母子女三人的身影。 那时候,正处于抗日战争的后期,我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我记得,当时的那条路宽仅5米左右,为泥土路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雨天根本无法通行。名为“汽车路”,但我并没有见到汽车在路上行驶。据说,此路原为一条大车路,稍加修整就变成了由省城西安通往关中东北各县,直至韩城的一条“汽车路”。既然叫汽车路,肯定通过汽车,可能由于残酷的战争,经济萧条、货流不畅等原因,路上汽车少见罢了。当时的那条路上,行走的多是零零星星的行人和不多的木轮大车。我还记得,母亲领着我和妹妹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曾经目睹过很多飞机从空中飞过,母亲说那是日本飞机去轰炸西安的。 1947年,我开始上学了。当时,日本虽然已经投降,但由于国共内战已经全面开始,父亲支壮丁仍未回家,社会仍不安定,学校生活也不正常,母亲还是经常领着我和妹妹来往于我家与外爷家之间,我们还经常在那条路上继续奔走着。 渐渐长大的我,记忆也清晰起来。随着内战的步步升级,国共军队进行着拉锯战。我记得,我们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经常会看见数量不等穿着黄色军衣的国民党军人在东来西往地调动,有时会看见三三两两穿着灰色军衣的共产党军人沿路剪断电话杆上的电线(后来才知道这是在破坏敌人的通信设施呢)。 内战愈演愈烈,形势愈来愈严重,那条路成为国共军队来回移动的主要线路,大队大队的部队从那条路上走动着。这样的走动,家乡人叫做“过队伍”。“过队伍”的时候,有时一两个小时,有时持续半天的时间,甚至达到夜以继日的程度。“过队伍”的时候,老百姓都非常害怕,也影响了我们在那条路上的来来往往。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已经做好了去外爷家或回我家的准备,但发现“过队伍”了,只得改变行程,或绕行另一小路。 1948年时,内战到了白热化阶段,那条路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军人外,高头大马的骑兵出现了,大炮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汽车也出现了。最紧张的时候,常常会从不远或很远的地方传来密集的枪声、隆隆的炮声,头顶上不时地还会有飞机飞过。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路上走着,一些三三两两的军人也时而出现,忽然听见有飞机的轰鸣声,刚一抬头,一架红色机头的轰炸机从头顶呼啸而过,吓得母亲急忙拉着我和妹妹钻进路边的麦地里。没过多长时间,又一架轰炸机飞了过来,飞机到了头顶上,只见飞机翅膀倾斜了一下,一串子弹落在了距离我们约二三百米的路上,我还看见了飞机上那个开飞机的人。当时把我们吓了个半死,躲在麦地里半天不敢动弹。 1949年5月,家乡解放了,父亲回家了,我也正正规规地开始了学校生活,去外爷家的机会也就慢慢的少了。但由于与外爷、舅舅、妗子、表兄弟、表姐妹有了难以割舍的情感,与那个小村庄、那里的土地、那里的一树一木,以及那里的邻居建立起了浓厚的感情,所以隔上那么一周两星期,我就会和母亲或独自一人再踏上那条路,前去外爷家,会会亲人、见见小玩伴、看看树木庄稼、尝尝时令果蔬、过过田园生活。 社会安定了,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路上走的木轮大车也多了起来,时不时地还有汽车从身边驶过。为了适应汽车等的行驶,原来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面也慢慢地填平了,路比以前好走多了,但雨天还是不好走的。 1953年,我小学毕业、去蒲城县城去上初中,再到1956年去西安上学,一直到1959年学校毕业,紧张的在校学习成了这6年的生活主调,我虽然牵挂和思念那里的亲人和那里的一切,非常期望再走那条路,去往外爷家,但心有余而时不允。平日里无法实现,只能留待于寒暑假期。每当假期一到,我都会在回家后的第一时间踏上那条路,去外爷家,看望外爷、舅舅、妗子、表兄弟、表姐妹们,去那里痛痛快快地过上一个假期。这个时期,那条路上行走的多是牛马拉的木轮大车,汽车也多了起来。路加宽了,路面铺上了煤渣和砖瓦碎块,基本上达到了雨天可以通行的要求。 1959年我参加了工作,去了遥远的内蒙古。这一去,连续三年都没有回家。身在异乡,在对家人的思念中,当然也包括对外爷家的思念。当1961年年底我回家休探亲假时,到家的第二天,我就踏上了那条通往外爷家的路,去看望我那年迈的外爷,以及舅妗表亲。 之后,我有了一年一次的探亲假,每年的探亲假,我当然都要走一走那条路。这时候,路上除了木轮大车之外,也出现了胶皮轮大车,汽车更多了,变成了碎石路面,完全达到了风雨无阻的通行要求。 1967年,我的小家庭安在了呼和浩特,没有了探亲假,回家乡的机会没有了,导致数年时间没有再踏上那条路,使我无比的失落。 1975年,我调离呼和浩特,回到了陕西,工作和居住在离家乡不远的渭南,有了较多的回家乡机会。只要回家乡,我都会去走那条路。那条路,变得更加宽了、平了,路上行走的多是汽车和胶皮轮大车,木轮大车已经销声匿迹。到了上世纪80年代,那条路裁弯取直,还由碎石路面铺成了沥青砼路面。 岁月不饶人,几十年来,外爷仙逝了,父母亲和舅舅妗子也先后作古了,表兄弟也有人离世了,已经进入老年的我回家乡的次数也逐渐少了起来,踏上那条路的机会也不多了。这些年来,我间间断断地回过几次家乡,每次回去,我仍然不会忘记踏上那条路,还要去外爷家走一走。那条路,已经变成了又宽又直又平的水泥砼二级公路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来来往往的多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汽车,以及摩托车和电动车……时代变了,今非昔比了! 那条路变呀变的,但变不了它在我心中的位置;那个小村庄变呀变的,也变不了我对它的感情。它们是我往昔生命过程的一部分。 如今去外爷家,虽然外爷、舅舅妗子等亲人不在了,所见多是陌生的面孔,虽然那里的环境与前已大不相同,但那里还有那个小村庄,还有外爷舅舅妗子以及我和母亲住过的房子,还有已故表兄弟的遗孀和他们的子孙,那里还有过去的田间小路,那里还有古城墙、古树等的隐隐遗迹……这些都是我没有忘记的。 今后,我还要抽时间去走那条路,去看那个小村庄。那里牵连着我的心,那里有我割舍不了的情,那里的地气吸引着我,那里是我人生路的第一段,那里有我的“故居”,那里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想,当我风烛残年、老得一塌糊涂,难以挪动脚步的时候,只要有可能,我仍然想走那条路,想去那个小村庄。去的时候,可能是我的后人开着汽车、带着轮椅陪我而去;也可能去的不是我的肉身,而是念想、而是心…… 去外爷家的那条路,我走了一辈子,那条路寄托着我的悠悠情思,那条路的变化记录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 (2015年9月1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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