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苦果---碎金淌岭南系列4 |
| 正文 | 回南天，连续多日的潇潇夜雨，打在墙壁上，犹如万千夜行人在沙地行走，发出杂乱而沉闷的扑扑声。雨点把人从梦里闹醒，细数敲窗声，却又悄无声息了。摸摸床后的墙壁是却干的，没有往年那种潮气凝结的昏浊水珠。但空气里的湿气很大，觉得心也湿了。再也睡不着，又不想喊下人燃烛，只得静静地卧倒床上，大睁着两眼，让风雨从耳际刮过，减轻或加重沉淀在脑海的负担。 他，就是堂堂的南越国丞相吕嘉。辅佐了三代国主，赵眜、赵婴齐和赵兴。他的宗族树大根深，有七十多人任南粤国要职，又与王室联姻，地位非常显赫。他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群臣看他如是仰慕天颜。屈指算来，他的意见只有一次遭到驳回，那还是在赵婴齐时代。赵婴齐为了讨好汉武帝，要立汉家樛（jiū）氏所生的赵兴为太子，废除越家女所生的长子赵建德的太子地位。废长立幼，将会给南越国种下乱根。吕嘉在庭阶上磕头如捣蒜，恳求收回成命。赵婴齐悄悄派出内廷传出一句话，如果不废幼立长，南越国马上亡国。他闻此言，也只好偃旗息鼓泱泱回家。 立了赵兴就不会亡国了吗？ 早过知天命之年的吕嘉，虽然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岭南，但确也属于越人中的佼佼者。读过的典文车载斗量，四书五经横流倒背，难道看不出汉武帝的狼子野心？汉武帝派卫青、霍去病挂帅，率领大军三次打击匈奴，解除了汉帝国北方的威胁。腾出身手，他就把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射向岭南，这块汉化的土地，不能像其它没有开化的西南夷数百国一样只是羁縻，而是要成为帝国的直辖。 在前几天樛太后设宴款待汉朝使团的宴会上，出身于中原的太后当面指出吕嘉不愿归属汉朝的行为，想以此激怒汉使出手杀死吕嘉。但因吕嘉之弟正率兵守在宫外，安国少季等使者犹豫不决，没敢动手。吕嘉见形势不妙，随即起身出宫，樛太后大怒，用矛欲击吕嘉，但被国王赵兴阻止。逃回家后，他赶紧把他弟弟的士兵分出一部分，守卫自己的住处，并托病不再去见赵兴和使者，还暗中同大臣们密谋，准备另立新君。赵兴对他有仁义，一时还不忍下手。樛太后想撇开赵兴向他下手，也因为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 敌我僵持，政事如麻，让这个举重若轻的丞相感到分外棘手。他是一个忠臣，忠于赵佗建立的南越国。赵佗带来了虎狼秦兵建立了这个国家，也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技术开化了这个国家。不然，他还会像他的祖先一样，身着树叶兽皮刀耕火种，或者在部落之战里相互残杀。这个国家给了他知识和尊严，也给了他地位和荣耀。如今这个国家疾病缠身岌岌可危，他却没有治好它的灵丹妙药。面对汉帝国那个庞然大物，他觉得，他的任何才智和阴谋都是软弱无力。就像南越国对付比它更小的东瓯国，东瓯国也如大象脚下的蚂蚁一样渺小。 说来南越国真不算小国，占有广东广西全境和湖南福建的一小片地方，还有顺化以北的越南，虽然曾二度臣属汉朝，却也敢于跟汉朝兵戎相向。吕后执政的汉朝并不强大，匈奴单于多次想娶这个寡妇，在汉文化里认为是奇耻大辱。但吕后也忍了，息事宁人。吕后认为南越国是蛮夷，一度实行禁绝关市的经济封锁，逼得赵佗和汉朝绝裂。赵佗脱离汉朝，公开称帝，并出兵攻打向吕后上谗言的汉朝诸侯长沙国，吕后亦派大将和军队前去和南越国交战。在这场战争中，南越国的军队成功阻止了汉朝军队的南下，南越国的声望大增，连闽越、西瓯和骆越都纷纷归属。 曾几何时，休养生息数十年百把年的汉朝脱胎换骨，对内削藩，实行推恩令，使得高祖封的诸侯国一代代变弱变小，无力与中央抗衡，成就了一个强汉。对外高调出兵，打得匈奴丢盔卸甲，远遁大漠深处。南越国在这种气势的压迫下，一寸寸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先是对外削掉帝号，后来对内也只敢称王了，比照汉帝国境内的诸侯国一样。总有一天，汉帝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南越国一口吞进，连渣子也不会剩下。 南越国要延续下去，靠什么延续？只有不屈不饶地抗争，才有一线希望。不然，这个国家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汉帝国的版图上。想到此，他强打精神，准备起床梳洗。门外传来脚步声，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带进来边境吕家将领的信使，汉军南侵了---- 成大事不拘小节，更不能有妇人之仁。吕嘉痛下决心，不让樛太后和赵兴把南越国拱手让给汉朝。他与掌握兵权的弟弟密谋，连夜举事，为了南越国的未来，杀进宫中，杀出一条血路，杀出希望或者绝望。政变成功了，吕嘉通告全国，大王年少，太后本是中原人，又与汉使私通，专欲内属，想把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获宠。他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顾江山社稷。已经服诛。血流成河的宫廷再次改换主人，吕嘉扶持废太子赵建德坐上龙庭。一切都按吕嘉的谋略进行，汉武帝派出游山玩水的二千士兵，在离番禺还有四十里的地方，被南越国的兵马包围全歼。吕嘉并不糊涂，做了反叛之事，也想为自己和南越国争得生机，派人函封汉使者的使节，连同为自己开脱罪名的谢罪信，放在两国的边关上。 汉武帝这次是真动怒了。他以为有樛太后和赵兴赞同内附，平定南越国只靠一叠委任状就够了，派出二千人马不过是壮壮声势，为这片久失的国土回归举办一个庆典。哪知还有顽固的吕嘉，脑袋像白云石岩石一样即使风化了，要得要在汉帝国的铁拳打击下才得化为齑粉。公元前110年，汉武帝调遣粤人以及江淮以南楼船将士10 万人，兵分五路，合击南越。战争相持了一年多，从灵渠过来楼船战舰攻陷了寻峡、石门两道水上要塞，番禺的大门打开了，南越国的末日到来。吕嘉和南越王赵建德潜逃被获，斩首传递长安。 两千年后的邻国历史学家阮邻，在其《光荣的史页》一书中，赞扬吕嘉是赵氏王朝的忠臣，是越南的第一个民族英雄。 两千年前的司马迁更理智，他在史记里写到：吕嘉小忠，令佗无后。 是呀，吕嘉对南越国的忠心是一种错误，违背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心愿，给国家的统一制造出河流一样的鲜血和高昂的物质成本代价。这种忠诚其实对他所敬仰的人，也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岭南历史上第一个神话似的人物赵佗，就因为他的爱戴而绝了后祠，断了香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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