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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患难情侣(一)
正文

(中篇小说) 患难情侣

作者:青山依旧 蒙蒙雨

1

1991年11月,一个多事之秋的深夜。

凄风苦雨笼罩着长江之滨的汉口龙王庙码头。

从汉阳的南岸嘴到汉口的龙王庙,水面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这是长江与汉江的分界线,也是两江的汇合线。汉江经过一千五百多公里的长途跋涉,气喘吁吁地来到龙王庙,从这里进入长江。两江在此相会,碰撞,各自发出巨大的呼喊,汹涌喧哗着,卷起巨大的浪花,前呼后拥地拍打着江岸,让巍巍耸立在堤岸壁端的铁锁栏杆微微颤抖,显得更加险要而阴森。

范文轩,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头戴鸭舌帽,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架着双拐,绝望地伫立在堤岸铁栏杆边,眺望着烟雨蒙蒙的大江。

浪涛撞击着峭壁,传来一阵阵令人惊恐的轰响。

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棕榈树下,站着一位十八九岁,身穿雨衣,面容白净的驼背人,正靠在树干上低声啜泣。

范文轩发现有人哭泣,不知不觉走近了几步,这时驼背人也发现了范文轩。范文轩感觉有点尴尬,立刻转身走回铁栏杆边。

低声啜泣的驼背人不再啜泣。

范文轩扔掉烟蒂,仰天长叹一声,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跃时,不免又犹豫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打开火柴盒时,却发现火柴已经没有了。

身穿雨衣的驼背人愣愣地望着他。

范文轩走近前来:“同志,你有火吗?”

驼背人抬起头来,从身上摸出一只打火机递给了范文轩。

范文轩接过打火机,又摸出一枝香烟递了过去。

驼背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谢谢,我不会。”

范文轩感到诧异,也用普通话问道:“你,原来是女的?”

“嗯,”身穿雨衣的女子从身上摸出一包香烟,“这也给你吧。”

“谢谢,我还有。”

“我留着没用,”女子摇摇头,没有把手收回去,“你可以抽完再走。”

范文轩接过香烟,疑惑并带着小心地问:“你一个人怎么三更半夜地跑到这儿来呢?”

女子苦笑笑:“你在干什么呢,我可能和你同路吧?”

范文轩惋惜地:“你还很年轻,未来的路不一定坎坷,你可别跟我同路啊!”

女子迟疑地:“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走这条路吗?”

范文轩苦笑笑叹了口气:“马上就要下地狱的人了,还有不能说的吗?我这个倒霉的手经常犯贱,喜欢乱写东西,惹来了大祸,得罪了一位当权人物,他派人打了我一顿,还把我关了起来。上周,我父亲为了救我,上他的办公室去求他,却被他连讽带骂地羞辱了一顿。回家后我父亲不吃不喝,傻呆呆地坐了几天,前天晚上流着泪出门远去了,有人看见一位老人就是从这里跳进了长江。昨天我才被放出来,哥哥、姐姐、妹妹、全家人都骂我该死,把我的书包和行李袋扔到了大门外,恶狠狠地要我滚蛋。我害死了父亲,没地方可去啊。我就被逼到这条路上来了,我真该死,我要去找我的父亲认罪啊!”

那女子叹息道:“你和我,都是天涯沦落人啊!”

范文轩点燃了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来。

女子不解地又问:“当初你写东西应该小心点嘛,写过了就把它烧掉啊,不想烧,你也应该收藏好啊。”

范文轩苦笑笑:“藏不起来了,都寄出去了,有一大半都发表了,还有一篇发表在本地的《都市文学》上。”

“是吗?”女子顿时有点惊喜,“那篇作品叫什么名字?”

范文轩悲哀地:“《小巷里的故事》。”

“啊,《小巷里的故事》?”女子马上走了过来,“那里面有个蒯主任,总是敲诈勒索、欺压小巷里的贫苦百姓,最后逼迫你父亲跳江的就是他吗?”

范文轩点点头:“是啊!这人简直十恶不赦。”

女子又转换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范文轩?!”

范文轩又点点头:“是的。”

“范文轩老师,”女子激动不已,“我一直非常崇拜你,你的诗歌几乎我都看过,为了你,我专门订阅了《都市诗刊》。两年前,你写过一首诗叫做《启航》,你还记得吗?到现在我还能背诵呢!”

范文轩不信:“真的吗?我都不记得了。”

女子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着天,轻声地朗诵起来:

“喔,亲爱的汉口

我停泊得太久

此刻,我要拔起我的锚链

仿佛,我不再属于这辆轮椅

擦净久悬的桅灯

挂上希望的信号

我要启航

即使,每一片帆都会驶向

斯培西亚海湾;在那儿降落

像疲倦的太阳

即使,每一朵云都会俯吻

汨罗江渚;在那儿旋没

像清浅的水涡一样”

范文轩用醇厚的中音和着女子脆亮的高音一起朗诵:

“哪怕,飓风千次蹂躏我的身躯

哪怕,海涛万次拍湿我的红帆

我仍把明天凝望

以囚徒般苦苦的等待

向诱人的彼岸挥桨

我要启航了

天隅的幽蓝正朝我微笑

我的灯,将在那儿升起

在隐去云朵和帆的地方”

“哦,谢谢,谢谢!”范文轩激动地苦笑后又悲哀地摇摇头,“真没想到,在我最后奔赴黄泉的路上,还能够遇到喜欢我作品的同路人,还能够遇到像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女子坚决地:“范文轩老师,你不能跳江!你知道吗?许许多多人都喜欢你的作品!你应该像你诗里写的那样——擦净久悬的桅灯,挂上希望的信号,——启航!”

范文轩感动地说:“小妹妹,你朗诵得真好。”转而盯视着她问:“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小小年纪干吗也想走这条路?”

“二十年前,我爸爸妈妈原来都是武汉一个军事学院的教官,根本不认识那个林彪,也不认识林立果,后来不知怎么地,却糊里糊涂被打成了林彪反革命集团分子,被开除了党籍军籍。我们全家都被下放到了外省农村劳动改造。爸爸妈妈原来在武汉都是教书的,不会干农活,工分挣得少,农民也不喜欢我们,我们的日子过得没有尊严,很穷,很压抑,也很痛苦。爸爸妈妈都得了病,乡里的医生也不给治,后来越拖越重。去年的今天,爸爸妈妈借口到武汉治病,两人相互搀扶,挣扎着回到武汉,没钱没医保,怎么看病呢?他们在协和医院挂了号,开了一点药就没钱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人帮他们,他们走啊走啊,偷偷去学院看了一眼,后来走到江滩这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那样一个雨大风狂的夜里,手牵手相拥着在这里溺水身亡了。”女孩呜呜地哭了起来,范文轩也默默地泪流满面。

“我在上小学一年级时,被村里一个嘎小子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坏了脊椎,后来不知怎么得了骨结核,我就成了驼背这个样子了。”女孩幽幽地叙述着,眼眶里的泪水奔涌而出,“爸爸妈妈在武汉投江自杀的事儿,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对我说的,那时我才10岁,被这事吓傻了。后来村里把我送到一个孤儿院里,那里的生活更凄惨。我压抑着悲愤,又屈辱地活了十年,但还是觉得活不下去了,活得太痛苦了,生不如死啊!我想,我这个样子,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爸爸妈妈肯定担心死了,我应该到长江里去找我的爸爸妈妈,今天就是我跟爸爸妈妈团圆的日子……”

范文轩流着泪把女孩搂进自己的怀里,呜呜地陪她哭着。过了许久,范文轩冷静下来,把女孩冰冷的小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坚定地说:“你应该活着祭奠你的父母,你不应该走这条路!”范文轩又瞪了她一眼,“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这样子去找他们,在天之灵会更加痛苦绝望的。他们在这里毁掉自己,很可能就是为了不连累你。”

“爸爸妈妈会这样想吗?”

“会,一定会这样的。”范文轩劝慰她,“你应该好好地活下去,让他们感到安慰。”

女孩近乎哀求:“我不是个好女孩,没有人喜欢我,我好害怕,我没办法才走这条路啊!”

范文轩郑重地对她说道,“是啊,这一点我们俩倒很相似,没人喜欢我们,即使是亲人。不论在哪个家庭,残疾人都是孤儿。但我们是好人,我们也有权利活着,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自信。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分钟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聪明,勇敢,坦诚,大方,我是个追求文学、追求理想、追求真善美的人,看人一般是不会错的,你肯定是个好女孩,你知道吗?你应该勇敢地活下去,好好的,活出个好样子来,让爸爸妈妈他们在九泉之下感到骄傲!”

女孩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他说:“嗯哪,范大哥,你说得真好,我听你的。”

雨,一直在下,远处的路灯有一段蒙蒙的亮光。

女孩爱慕地望着范文轩说:“范大哥,我听了你的劝告,决定不走绝路了,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你如果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到。”

范文轩诧异地望着她:“如果能够做到,我肯定会为你去做的。”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范大哥,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多年来崇拜的人,就让我和你一起去流浪吧,无论天涯海角,我永远跟随着你”

“和我一起流浪?这叫什么要求?我的亲人都不认我了,我是无家可归的人哪。我虽然三十岁多了,但是既没工作又没住房,现在,我基本上就是个乞丐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天晚上就在这儿过了,明天还不知道躺在哪儿呢!并且很可能还是一个即将毁灭的戴罪之人,你跟着我这样的人去流浪不觉得危险吗?你呀,在这时候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女孩急切而真诚地说,“范大哥,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做你的同党,我可以为你做许多事,比如端茶做饭,叠床捂被,缝补浆洗,抄写投稿等等一切事情。只要每天看见你,我就会有活下去的勇气,不然,我一个弱女子走到哪儿也活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范大哥,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难道忍心让我二次投江不成吗?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更不会给你惹是非的。现在你是孤家寡人,我也是孤苦伶仃啊,范大哥,我们俩在一起总会比一个人强得多啊?……范大哥,求求你就答应我吧!”

范文轩被她的真诚感动了,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悄悄流淌下来:“你就不怕我这个罪人连累你吗?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快乐吗?”

女孩望着黑沉沉的江水,坚定地说:“不怕!难道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吗?快乐靠我们共同寻找和创造。只要我们不离不弃,一切都会有的”

范文轩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好吧!你就做我的知心朋友、做我的患难知己吧!从此就让我们把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生死与共,永不分开! ”

女孩一下扑到了范文轩的怀里:“范大哥,谢谢你!我叫姬诗雨,以后你就叫我小雨吧。”

“姬诗雨……这名字起得真好,今天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恐怕早就……。好姑娘,是你救了我,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及时雨啊!”范文轩仿佛遇到了久别的亲人,激动地将姬诗雨瘦小的身体拥抱在自己温暖的怀里。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下长江大堤,双脚踏上坚实平直的沿江大道,心里也向这脚下的道路一样,宽敞多了。

这时,昏黄的路灯下,空旷阴暗的马路对面,突然有四个人窜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向他们俩围了过来。范文轩小声而镇定地对姬诗雨说:“小雨,有坏人来了。你站远点儿,什么也不要说,让我来对付他们。”

一个小胖子走过来狞笑着说:“一个人四条腿儿,真少见,哥们儿,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另外一个瘦子跟在后面赶紧补充说:“这是我们老大,识相点,把钱乖乖地拿出来,免得我们老大发火。老大一发火,没有好后果!”

范文轩不慌不忙地说:“我倒想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胖子说:“看来你这个拐子还蛮不识黑咧?伙计们,一起上!”

“莫慌,莫慌。”范文轩从口袋里摸了一把,故意装着恐慌地对小胖子说:“好好好,给你,给你,你是老大,那我就交给你吧!”

小胖子走近范文轩,伸出右手。范文轩打开手掌,把一只打火机放在小胖子的手心里。小胖子一见,生气地骂道:“这是什么破东西呀?你竟敢耍老子?哎呦……”说时迟,那时快,小胖子话还没说完,突然龇牙咧嘴嗷嗷地嚎叫起来。

只见范文轩早已将小胖子的右手拧到了背后,并用大拇指和食指牢牢锁住了他的咽喉。

其余三个小子一看顿时傻了眼,诈诈唬唬一起围了过来,嘴里叫骂着就想动手。

范文轩双目如剑,冷冷地说:“小胖子,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赶快叫你这几个手下站住,否则,我这两个手指只要这么一掐,你就玩完了!”

小胖子赶紧叫道:“兄弟们,都站住,站住!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大爷,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范文轩厉声骂道:“我他妈早就活腻了,昨天才从里面放出来,今天正商量着怎么跳江呢!你们几个臭小子有书不好好念,居然跑到江边来打劫,好哇,你们来得正好,就给我垫个底儿吧,也免得我在黄泉路上孤单!”

那几个小子一听,才知这次真的碰上不要命的了,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响头哭着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们才十五六岁,还没活够,可不想死啊!求求大爷看在我们爹妈的份儿上放了我们吧!从今以后我们一定好好上学读书,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范文轩慢慢地松开了锁在小胖子咽喉上的手,随即举起一根沉甸甸的黒木拐杖,在小胖子头顶挥舞着骂道:“快滚吧!别让我再碰见你们!否则,可没有今天这么便宜的事了,我会叫你们脑袋开花的!”

小胖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脚步踉跄地捂着脑袋,领着几个坏小子灰溜溜地跑远了。

2

黎阳街是闹市中的一条幽静的、年代久远的林荫道。

这条街地处武汉二环内,离江滩公园不远,那所著名的军事学院就矗立在街口上,大门的铁栅栏宽阔而威严,两边的院墙皆是红墙绿瓦,甚是赏心悦目。而走过这个大门和长长的院墙,黎阳街里面的街道及两旁的房屋就显得古老而陈旧多了。

姬诗雨的临时住所就在黎阳街中段一个破旧的小巷里,这是一间陈旧简陋的小屋,大约只有八九个平米。虽然仅有陈旧的衣柜和小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更没有家用电器,但整洁干净。临窗的小桌上,搁着一盏很陈旧的老式的台灯。这小屋是她上个月租的,每月租金100元。花这么多钱租一间小屋,就是为了看一看爸爸妈妈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大学,找一找爸爸妈妈曾经有过的痕迹和气息。

范文轩撑着双拐来到了姬诗雨临时租来的这个家。

走进家门,两个人顿时感到了温暖。

范文轩激动而紧张:“小雨,半夜三更我到你家,你不觉得,不怎么合适吗?”

姬诗雨扑到他的胸前:“范大哥,你快别这么说,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你永远住在这里。”

范文轩颤抖起来:“小雨,你想清楚了吗?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吗?”

姬诗雨愣愣地:“范老师,你愿意吗?你还在犹豫吗?我不是个小孩子,我可以为我说过的话负责,要不要我对天发誓呢?”

范文轩紧紧拥抱着姬诗雨喃喃地说:“小雨,不必发誓,我相信你说的话。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开。只是我刚刚还是个濒临绝境、遭人唾弃的人,突然一下子拥有了你的一片真情;我是个无家可归、走向死亡的人,现在竟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温暖小窝。这么大的落差,让我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一切仿佛是在梦中。”

姬诗雨抬头望着范文轩,脸上挂满晶莹的泪水,认真地说:“范文轩老师,如果你不嫌这里贫寒,这里就是你的家,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家。你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范文轩激动地点点头,两个人久久地拥抱并相互擦拭着滚烫的泪水。

范文轩握住姬诗雨的手说:“别叫我老师了,听着怪别扭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文轩,我就叫你小雨,好吗?”

姬诗雨把头靠在范文轩的肩膀上说:“好,我听你的。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范文轩找来一支烟,放到嘴边,姬诗雨赶紧找来打火机给他点燃。

一阵烟雾缭绕,范文轩开始讲述:“我的故事要从我的爷爷讲起……”

范文轩的爷爷是汉阳县乡下农民,1935年,乡下发了洪水,农民没了活路,四处逃荒。范爷爷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汉口谋生。范爷爷那时三十岁刚出头,正当壮年,在汉口码头上当苦力背麻袋、扛木头……两个儿子一个11岁,一个9岁,分别在两家小铺子里当学徒,劈柴、生炉子、倒尿壶、洗尿片、看孩子……

范爷爷一次抬石料,雨大坡滑,石料歪倒,两个苦力受伤……范爷爷被抬回乡下治伤……一年后,成了歪肩瘸腿人,坐在家里编竹篮竹筐。村里的嘎小子给他起了个很形象的绰号,从此乡亲们都叫他范歪歪。

两个儿子在汉口渐渐长大,学成手艺出师,到餐馆里打工,都成了白案师傅。

1945年8月15日,八年抗战胜利,武汉三镇锣鼓喧天,全民上街游行狂欢。范老大和范老二在游行队伍里舞着龙灯。两兄弟在汉口六渡桥租到一个小门面,借来桌椅板凳、面粉和猪肉,用废汽油桶做了一个大火炉。两兄弟在大门上挂上一个木牌匾,上写“汉长春包子铺”几个柳体大字。两兄弟身体健壮,乐观勤奋,整天乐呵呵地忙碌。老大发面、和面、剁肉、调馅,做成一个个玲珑剔透带花褶子的小包子,整齐地摆放在案板上。老二在大圆铁锅内放好油,转匀,然后把小包子一个个地放进铁锅,撒上水,盖上又大又圆的木锅盖,煤火燃起来,吐出了蓝色的火苗,大铁锅里发出嗤嗤啦啦的响声,一阵香味儿飘出来,引来一溜溜馋嘴的路人。大铁锅揭开,生煎包子一个个鼓鼓囊囊地向顾客笑着,老二用铁铲在锅沿上愉快地敲着,吆喝着……老大将顾客往屋内引,每人奉上一碟正宗的郫县豆瓣酱,有的顾客要买包子带回家,老大拿出一张碧绿湛青的大荷叶,将包子整齐地码好,在包子上再浇上一勺红通通、油亮亮的豆瓣酱,用荷叶四方四正地包装好,用红细线扎好,打个小花结,双手递给顾客,边包着嘴里还热情地说道:“谢谢您了,欢迎您常来!”

1946年,老大范宝成结婚了,媳妇是乡下姑娘。

1947年,老二范既成也结婚了,媳妇也是乡下姑娘。

1948年,两兄弟的门面扩大了三倍,“汉长春包子铺”的牌匾换成了更大更长的“汉长春大酒楼”,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逢年过节,范歪歪时常进城到汉口来。他拄着一根木棍,背些红薯和荷叶到“汉长春大酒楼”来。灯光下,范歪歪打开儿子屋内的木箱,把里面攒的银元一把把地抓出来,放进自己的布袋里,跟两个儿子告别,将装着银元的布袋喜滋滋地背回乡下去。

1949年春节,范歪歪在乡下老屋里摆酒请客,方桌上放着刚刚签订的田地买卖契约。范歪歪高昂着光头,举起酒杯敬老地主和保长:“韩员外,张保长,请喝酒,喝酒!”老地主端起酒杯跟范歪歪碰了一下,喝了一口说:“大侄子啊,我这可是大出血啊!要不是看在你爹在我家做了二十年长工的份上,要不是我儿子非要接我到香港去住,我才舍不得以这么低的价格把我的三十亩好水田卖给你哟,歪歪啊,你现在可赚大发啦!”

1949年5月16日,武汉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走过中山大道,人民群众手舞彩旗,兴高采烈地夹道欢迎解放军。

1952年冬,农村进行土地改革运动,范歪歪戴着写有“地主”两字的纸帽,低头接受工作队和贫下中农的批斗。幽黑的寒夜,范歪歪用一根长麻绳将自己吊在了屋梁上。

1955年春,城市进行公私合营运动,“汉长春大酒楼”的牌匾被摘了下来,换成了红色的更长更大的牌匾,上写四个宋体大字“人民饭店”。原“汉长春大酒楼”所有的资产自愿全部交公,变成了社会主义国有资产。范宝成兄弟俩被工作队安排在本店参加工作,成了“人民饭店”的厨师。仍是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1957年,范文轩出生,小名叫三苕,他的上面有两个哥哥大苕和二苕,还有一个姐姐叫大丫。后来范宝成的老婆又生了两个姑娘,分别叫二丫和三丫。

1966年,“文革”兴起,街上挂满横幅,贴满大字报。范宝成兄弟站在“人民饭店”门前,头上戴着高高的纸帽,胸前挂着写有“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资产阶级的反动老板”的大木牌。

1969年到1973年,大苕、二苕、三苕和大丫、二丫的履历表上,家庭成分一栏都填写的是“地主兼资本家”,先后被下放农村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批判。

1970年开始,有不少下放知青被“知青办”推荐上大学,兴高采烈地先后离开农村。而大苕、二苕、三苕和大丫、二丫仍在田地里劳动。后来,知青们或给大队公社干部送礼,被招工进厂。或办病退,曲线回城待业。

由于范文轩篮球打得好,加之有一手漂亮的书法,1976年被来农村招工的干部相中,终于回城当了临时工,在长江水利委员会下属的一个观测所上班。

1977年冬,范文轩在长江边连续多日兴修水利,又冷又饿,突然晕倒,被同事送进医院抢救……

1977至1984年,范文轩确诊为类风湿性关节炎,双腿畸形残疾,在医院里住院治疗。

1985年夏,因欠费未交,医院下了强制出院令,范文轩架着双拐慢慢走出医院大门。

夏日炎炎,范文轩去找原单位要求恢复工作。原单位已经没人认识他了,领导早已换人,对他说:“你的事我查过了,档案上没有记录,也找不到你说的那些人。对你失去工作的事,我很同情,但爱莫能助,请回吧!”

白雪皑皑,范文轩架着双拐去找省委上访,诉说自己的故事。依旧没人愿意帮他。

1986年,夏天,为谋温饱,白天范文轩在汉口街头卖冰棍,夜里在家挑灯写作。冬天,范文轩在街角卖盐茶鸡蛋,晚上回家,窝在被窝里写作。

1988年后,范文轩的诗歌、散文陆续在报刊上发表。

1991年,范文轩的散文《小巷里的故事》发表,父亲拿着杂志对邻居炫耀。被居委会蒯主任听到,蒯主任买来《都市文学》仔细翻阅,主动对号入座后勃然大怒。有人对其献谗言:“主任,范文轩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听说他的户口早就下放到农村去了,他不属于这个街道,应对他征收‘农民进城暂住费’,看他还敢不敢狂妄!”

蒯主任派人来范文轩家收“农民进城暂住费”,每月九元,一年的费用一次性交齐。范文轩无奈被迫交费。

后来范文轩越想越不对劲儿,跑到一建筑工地向农民工打听,得知他们上交的暂住费是每人每月三元,一季度一交。

范文轩找到蒯主任理论,蒯主任自知无理,怎奈胳膊拧不过大腿,蒯主任竟叫手下将范文轩关押进小黑屋,用绳子捆在一张靠背椅上。

范文轩的父亲赶来向蒯主任求情,蒯主任和属下批判、嘲笑他是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哪有求情的资格,骂得老人泪流满面,羞愧难当。

老人步履沉重地走到江边,坐了很久。夜幕降临,老人起身,慢慢步入江水中……

姬诗雨的回忆:我爸爸妈妈都是哈尔滨人,从小学到中学都成绩优秀,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1960年,姬诗雨的爸爸妈妈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业优秀,入党。

1965年,两人被分配到武汉某军事学院任教,工作勤奋,屡获佳绩。

1971年春节,两人在本院结婚,院长将军亲自到场祝福新人比翼双飞。

1971年9月底,中央公布9.13事件始末,林彪叛逃坠机蒙古温都尔汗。将军院长被捕押往北京,军区和军事学院开始整肃运动,一批军官被停职撤职。年底,姬诗雨的爸爸妈妈被双开,脱下军装,下放农村劳改。姬诗雨爸爸的头发一夜急成灰白,妈妈挺着微凸的腹部,在几个穿军装的人的押送下登上北去的火车……

1972年5月,姬诗雨出生在东北某地农村一个破旧的小屋里,她出生时爸爸仍在出工劳动,妈妈虚弱地躺在床上怀抱着女儿默默地流泪。

女儿姬诗雨慢慢长大,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上学后成绩优秀,爱唱爱跳,活泼可爱,常常受到老师校长的表扬。哪承想竟遭同学妒忌,一日,几个经常调皮捣蛋同学将她从高高的台阶上推下,背部撞在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上,当即昏倒在地……爸爸抱着姬诗雨跑向医院……成了驼背的姬诗雨辍学了,在家做饭洗衣做鞋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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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3 6:4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