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散文)我喜欢唱歌 |
正文 |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唱歌。早上眼睛一睁开,我就哼上了,上下学的路上,我也会哼几句,晚上临睡前,我也非得唱上几句才过瘾。我对唱歌简直到了如痴如迷的地步。我喜欢唱音乐老师教的中外歌曲,也喜欢唱英语老师教的英文歌曲,甚至连收音机里听来的刚流行的歌曲,我也会哼几句。只要我一唱歌,歌声便犹如魔法,能让我把一切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唱歌,不仅给我带来快乐,还能为我排忧解难,激励我勇敢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自从有了自己嘹亮的歌声,我的生活从此充满阳光,性格也变得开朗而坚强了。 那时候,我们班上爱唱歌的同学颇多,我一边拿着一根小竹竿当指挥棒,一边跟伙伴们大声酣唱。唱着唱着,引起学校音乐老师曾宪莎的注意,把我招进了学校合唱队。在她的精心培育下,我唱歌的水平日益提高。我更喜欢唱歌了,唱歌使我快乐,唱歌使我的心总像在空中飞翔。 五年级上学期的一天上午,曾宪莎老师带着我们学校的12位“小歌手”去青少年宫参加少年广播合唱团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试。我也是其中一个,兴奋得手脚发抖。我被安排到第一个上台,觉得很紧张,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感觉手心里攥着一把汗。正当我站在台上不知所措时,看见下面老师微笑而鼓励地望着我,我的心开始镇定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放松自己。我想最好能抽到我最喜欢的男声歌曲。果然,我抽到了《七律?长征》。钢琴师弹了前奏,我定了定神,放开嗓门,大声唱起来,我的歌声那么嘹亮,那么高亢,在小礼堂里激情回荡。我瞥见下面的老师频频点头微笑。一曲终了,我听到评委老师在夸我节奏和音色不错。我很开心,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感到非常轻松舒畅。 一周后张榜公布名单,我校仅有我一人被录取。考进了广播合唱团以后,团长吴雁泽老师每周日给我们上课,给每个同学发了一本声乐教材和一本最新歌曲集。吴老师和钢琴师李老师教我们发声、定调、读谱、练唱……然后根据每个同学的音质,把我们分成四个声部(我被分在男高音部),教我们唱出美妙动听的和弦。每年的六一节和国庆节,老师都会带着我们这40人的合唱团,上各地演出或到广播电台录音。在舞台上,我们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红领巾,开心而跌宕起伏地演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那时候,那感觉真拉风啊! “文革”爆发,我的演唱生涯就此结束。中学毕业后下放农村,住在一间光线阴暗的平房里。遇上下雨天不能出工,一群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你一首我一首地轮流唱起歌来。那时候唱的歌,大多是思念毛主席的歌如《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的金山上》、《大海航行靠舵手》、《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还有俄罗斯民歌如《小路》、《灯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大伙儿唱得抑扬婉转,情意绵绵。 1975年冬,我不慎罹患重病瘫痪了,高烧不止。同学们用平板车拉着我,辗转于各大医院求治,久久不见起色,反倒愈治愈重,直至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垂危之中,哥哥和我的两位挚友用担架抬上我,一路挂着吊瓶抬到汉口码头,登上了轮船,沿长江水路转道江汉平原,赴洪湖县中医院求医。我的两位铁哥们范声敏和尹剑锋,为了救我,居然连续围追堵截那院长48小时,甚至给他下跪,恳求那位著名的风湿病专家周承明老医生收下了我,并和他约定“死马当做活马医,死活都不要医院负责”。 在瘫痪科病房,经过两年多的治疗,我的病终于初见成效,转危为安。殊不料因我久病不起,父母已一贫如洗,粮草渐渐断绝,至爱亲朋也不敢露面了。住院医药费久拖不交,令院方无力承担,在多次催款无果后,遂只得停医停药。我这个瘫痪病号却就此“赖”给了医院。院长决定将我由住院部大楼抬下来,安置到院墙角落的一间小平房里。这是一排五开间的干打垒房,西边靠院角顶头是厕所,依次为工具房、太平间(暂无尸体)和中草药仓库。在太平间1号房里,院工临时搭了块木板,铺上一块草垫子和一床破棉絮,便成了我的病房。 记得海伦?凯勒曾说过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曾经我因为没有鞋子而哭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没有脚。”在现实中,我因为交不起住院费而哭泣,遭遇这些挫折与困难,就以为天塌下来了,从此整个人生都是黑暗无望的。殊不知,病友们都来安慰我,说海伦?凯勒又聋、又瞎、又瘫,比你还要痛苦,她是个女人都挺过来了,你是个男子汉,难道你还不如她?只要你打开心灵的窗子,世界会充满阳光的。 躺在床上,耳朵里听到有人在隔壁房间里走动、说话、拿东西,眼睛的余光看着来来往往上厕所的人。我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睡觉,因此内心里烦燥透顶,时光难以打发。白天睡够了觉,到了夜晚却很精神。我捧着一本厚厚的手抄歌曲集,从头开始一首一首地放声开唱。唱着唱着,我仿佛回到了我最爱的广播合唱团,看到了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我浑身感到有无穷无尽的温暖和力量,再也不怕黑夜、寂静和痛苦了。唱累了就看书,看累了,又唱歌,再唱累了,就捧着歌本睡着了。歌唱效果虽不如少年时代的舞台和知青屋,但感觉仍爽。 不久发现,这医院内歌者不止我一个。每晚我的歌声一起,首先呼应的是左屋(太平间2号)邻居,一位极具沧桑感的男声,他喜欢唱些声调高亢激昂的语录歌,唱歌间歇有时还夹杂着大呼口号。后来才知那也是个没有单位管的精神病人,别人都叫他老疯子,我却称呼他为“2号大叔”。估计他也是没钱缴纳医药费,不然就不会住到太平间了。 此外院内还有另一位歌者,那声音清脆、饱满、甜美,方向在太平间正北约30米住院部大楼那边,在大楼与太平间之间有一片小操场,那歌者可能游离于操场之上,具体方位不详。但歌声极具穿透力,有着青衣和花旦之功底,最擅演唱北方评剧和中国民歌,筱白玉霜的《秦香莲》和新凤霞的《刘巧儿》均仿得惟妙惟肖,郭兰英的《小二黑结婚》也唱得荡气回肠。听病友说,那位歌者是吉林省某评剧团专业演员,且小有名气,“文革”期间被“造反派”关进地下室,患类风湿性关节病瘫痪了,经过数年治疗,身体已有所好转,每天夜里,她让护理员用轮椅推着她在操场上转悠,于是便有美妙的歌声传到我耳朵里了。病友们皆称呼她“小新凤霞”。 “2号大叔”的“勤奋”主要体现在上午,不是大唱就是大笑,可见其心中积存着极大的“革命”热情,院方指责其为“文革噪音”。“小新凤霞”则受到院方好评,晚饭后出场的时候多些,病员们在院里乘凉时,那韵味十足的歌声便在夜空中回转缭绕,颇为抚慰众人苦难的心。 那时医院里主治类风湿关节病的药物主要是黄藤酒,住院患者每人每天服用三次,每次一小杯30克药酒。据说晚上那顿酒“小新凤霞”特别多要小半杯,酒后必歌。我出场的时间多在午夜之后,白日邻居“2号大叔”高亢激烈,我底气虚弱不敢与之比喉。晚上“小新凤霞”歌曲曼妙,嗓音清丽,我“自惭音秽”更不敢出声搅扰。待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便偷偷出场,由着自己的心情抒唱,我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有位北京籍女病友常从楼上住院部溜下来到“太平间”串门儿,跟我开玩笑说:“瞧你们仨这夜半歌声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一个全疯,一个半疯,一个全瘫。深更半夜怪瘆人的,小声点儿不行?”我和2号不理她,每夜照唱不误。 后来我也能坐起了,请护士帮我借来轮椅,推我到操场上晒太阳。偶见一青年女子,年纪约摸三十出头,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五官端正,但面色黄黄的,手脚均已变形,一打听,竟是那位歌声曼妙无比的“小新凤霞”,不禁肃然起敬。在操场边小径上狭路相逢时,我向这位姐姐招手致敬,她也冲我笑了笑。虽不曾交谈,但神态总有点惺惺相惜。想必她也知道了我就是另一位“夜半歌星”吧。 邻居“2号大叔”算是幕后“配音演员”,见不到人。三年后我写信向省委求助筹款交上了住院费,总算搬出了“太平间”,恢复了正常治疗,却始终未曾与这位老歌者见过面。 出院后回家,我开了一间卖鞋、卖衣服的小店以谋生计。 两年后,我架着双拐去洪湖中医院复查、配药,遇见住院部张护士长,聊了几句,听说“小新凤霞”回长春后仍坐轮椅,虽不能站立,却不愿领着工资在家枯坐,请求到戏校做了兼职教师,成天教孩子们唱评戏。听说“2号大叔”后来中风了无法言语,不久便病故了,带走了他那谜一样的经历和谜一样的模样,对他的印象我永远只能停留在他的歌声上。那排五开间的平房也已拆除,一溜院墙打通后盖起了新楼,全都做了经商的门面。曾经齐聚在那家医院里的三个“夜半歌星”,如今已天上地下,际遇各异,不知此生还能相逢否? 年过不惑之后,我又生了一场大病,颌关节疼痛并渐僵硬,牙齿也脱落大半,喉管吞咽困难只能吃半流质了,说话漏风声音嘶哑,这也没啥了不起的,但令我最痛苦的莫过于从此不能唱歌了。 抽屉里存了许多歌曲和戏剧磁带,都是以前买的。收录机也是十几年前的老机子,声音浑厚低沉。在家里一盘接一盘地连着放,我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心情宁静而悠远。我发现,正是那些美妙悠扬的歌声,把我五脏六腑里的忧伤全都掏得一干二净。 有一天,女儿上学了,妻子买菜去了,屋里没人,我突然心血来潮,爬起来用拐杖关上窗户,放开自己有气无力的破嗓门,竭尽全力跟着音乐嚎叫起来:“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唱着唱着我就落下舒畅的泪水,感到在挫折和残障面前永不退缩的那份勇气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是歌声伴着我行走人间,陪着我在轮椅上叱咤风云,给我信心与快乐,激励我勇于面对挫折与险境,给我的人生增添了一份份异彩。所以,我爱唱歌,我会永远这样唱下去。世上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人们总是不能停下来好好想想自己的喜好,总是忙着向前走,丢失了心灵上最初的喜欢。所以,我会永远坚持。对,永远! (3900字) 作者:曾文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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