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祭友 |
| 正文 | 前些日子，我的同事兼好友阿志去世了。我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阿志已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与我相隔阴阳两界，人鬼殊途了。 我心里一直难以接受，这么好的一个人，怎能说没就没了呢！特别让我难过的是阿志竟然是自寻短见，跳楼身亡。 那天夜里十一半左右，有人在市医院楼下发现躺在地上的阿志。医生对他进行了抢救，终没能救过来，于凌晨两点几分去世。我看到了 CT诊断书，他的头、胸、耻、腿多处骨折，让人惨不忍睹，肝肠寸断。最终致命的是脑后呼吸中枢断裂，致使呼吸断绝，无法挽救。 阿志和我同事十多年，其中有四年时间是配合默契的搭档。他是一个特别聪慧，才能出众的人。我一直认为他是我们部门七十多人中最具能力的一个。他性格沉稳，无论在什么急迫的情形下都能从容不迫；无论遇到什么复杂局面，难解之题，他都能直奔主题，迎刃而解。大家争论问题，众说纷纭之时，他几乎总能一语中的，结束纷争的混乱。他永远都是那么冷静、睿智、自信、直接。他爱好广泛，知识面很广，尤其是机械、电子产品，大到汽车，小到一个玩具，他都充满兴趣，摆弄起来无不得心应手。同事里谁的手机、电脑之类出了毛病，找他，准成。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呢！ 今年公司搞人事改革，又分流了许多人到基层。我之所以说“又分流”，是因为这些年公司几乎年年改革，年年有职工被分流到乡下工作。不过阿志不是被分流，他是主动报名下基层的；被任命为基层工作站副站长。大家对阿志主动要求下基层很不理解，纷纷猜测，因为领导很重用他。他没和谁说过原因，他不是个喜欢坦露自己的人。不过我们大约地可以知道他离开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工作压力，他领导着一支相当强的技术队伍，其中有省级乃至国家级技术能手，而他虽然能力超强，无奈却未获得任何荣誉。二是逃避感情问题，他和部里一位女同事H发生婚外情，家里关系紧张，外面进退两难。 阿志下去后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妻子小红对我说，有空给阿志打个电话，和他聊聊，他心情不太好。我应着，却一直没和他联系；我特别不会在电话里和人聊天。我总想，等哪天约阿志吃顿饭，到家里坐坐，好好聊聊。其间知道他回来，找过他一次，谁知他又下去了。没想到这一拖，竟成了终身遗憾。 阿志下基层后不如意，我也有所耳闻。因为他是公司直接委派下去的，可能让下面的一些人有了压力，关系就有些紧张，到岗近两月，工作未真正落实和开展。其实，他的苦闷我还是有机会开导的。他下去后大约一个月，我们曾一起到昆明学习，天天在一块儿。我也问到他在基层的工作情况，说的意思也差不多；但他说得轻描淡写，最激的反应也不过是摇头苦笑，并无太大情绪。所以我也只轻轻说了几句耐心相处，如何应对之类的话。我觉得这点挫折对阿志是根本不足道的，谁想到结果竟是这样悲惨。 这样说似乎有把责任推给别人的嫌疑，而且这也不是事情的主因。据小红说，阿志去世前已患上抑郁症。阿志有抑郁症？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众人眼里，阿志是个开朗外向，爱交朋友，长于应酬，喜欢热闹的人。其实，他的抑郁倾向，除了小红，大约只有我最早知道。 我不是阿志最亲密的人，除去小红和H，我也不是；他还有几个发小。因为我消极的处世态度，虽与最相知的人，亦不过从甚密。但我敢说我最知阿志。他热热闹闹的外表下，是一个孤独悲苦的魂灵。 阿志几个月大就没了父亲，母亲带着他哥哥去了上海，他被痛失爱子的爷爷留下，是爷爷和伯父母抚养他长大。从小到大，阿志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连对父母哥哥的一点记忆都没有。这造就了阿志忧郁和封闭的性格。但阿志是这么聪慧，这么有活力，蓬勃的生命力冲破他的忧郁和封闭，他有着非常积极的人生态度。他很努力，是公司的骨干，如果有机遇，他完全有能力创造辉煌的职业经历。他善于交际，在公司内外有极广极好的人缘。他也极有女人缘，欣赏他的女性不少。他喜欢喝酒，喜欢一大伙人去k歌。但我知道，阿志本质上是孤独的，他在喧闹中唱的歌都充满尘世悲凉的味道，身处欢场，歌声中的他却仿佛游走在城市的边缘，游离于人群之外。朋友极多，但他几乎从不与任何人谈论自己；对人对事耿介直接，但从不表露自己的感情。有人说他酷，有人说他城府深；但我理解，他是孤独！ 不仅理解，我们在一些事情上的看法可谓惊人的一致。同事间有时谈起社会上或工作中的一些事，有些人要么狭隘，总从自身角度和利益来看问题；要么偏激，好像每件事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阴谋；要么虚假，把别人都看成告密者，言下一片光明，事事公正；有那么一两个真诚的，却又看不清问题的实质。阿志是我身边少有的看问题不偏狭，不带情绪，又颇有见地，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和他聊天，交换对世事的看法，我常体验到所见略同、深得我心的愉悦感。 我和阿志有相似的成长经历，有一样的孤独；只不过我们对孤独的态度不同，他想摆脱孤独，我接纳孤独，品味孤独。 一个孤独者身处繁华，得到的只会是加倍的孤独。这是我的体验。我想阿志应该能感受到这一点。人最深沉的悲凉是友情和爱情都不能帮助你摆脱的，遑论欢场应酬，杯来盏往。 阿志的感情变数非我所能了解。这方面我虽对他稍有微词，但我自己明白这微词只是从俗。个人的感情，只有自己能真正体会，外人评判的只是道德，不是感情。我相信阿志和H是真感情，我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不管怎样，真情是不应该被批判的，虽然它最终往往对家庭和社会造成破坏。如果我们可以批判真情，那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赞美的？ 但现实的后果还是要承担的。 阿志和H的爱情未能修成正果，又同时失去了家庭的和睦和信赖。这可能让他丧失了最后的心理后盾，沉沦下去。 十年前，我经历了和阿志一样的人生低谷，同样被抑郁所困扰折磨，觉得自己的人生已无路可走。那种悲观、绝望、恐惧、厌世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人在这样的时候，总要从人生的某一方面寻出一点光明，靠这点光明的指引，看到人生的希望，看到活下去的理由，还要靠自身坚韧的意志力才能自拔。我走过来了。我觉得阿志也应该走过来的，谁知…… ……阿志，你的聪慧，你的意志，胜我十倍，都到哪里去了呢？或许这些你都不缺，悲苦一生的你缺的是照亮人生的那一线光明，缺的是活下去的理由。阿志呀，我们即使没有了光明，我们活下去的理由也太多了：孩子、家庭、 责任……所有的人都在以这些指责你，我也一样。虽然，和你谈这些，也许对深陷心疾，业已崩溃的你，有些不公平，但我还是要责备你，责备你！ 阿志去世后，公司经理在一次会上强调：要加强政治思想教育。 不错，既然是国企，当然要搞政治；既然是国企领导，当然该热衷于政治。只是，对于有独立精神，能独立思考的阿志，这不啻是一种精神折磨。除了政治思想，还有请人编的一套企业文化，硬往人脑子里塞，何其痛哉! 幸好，阿志再也不用“享受”这样的教育了。这也让我有了一点点所谓的安慰。 阿志，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