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天眼(钱塘刘军) |
正文 | 辉站在门前的廊柱下,看着晶莹的檐滴在暮光中闪耀,一片迷蒙的雨雾使远景变得模糊不清,却出奇地给人一种透亮的清晰感。毕竟已是四月天气,绿得清新。这时,安和暮雪先生已并肩走出殿来。他听见安轻声咳嗽着,让暮雪先生别忘了带伞。安说:“这样的天气淋了雨最易着凉。” 随侍的童子惊惶地指着东南方向天边的一道白光,叫了一声。暮雪先生说他见过这样的场景,怕不是什么吉兆。雷声滚过。辉顺着童子的手,看见了白光下的那棵老树,在雨中仿佛已开始断裂,正在逐渐坍塌。 暮雪先生表情凝重时,安伸手停留在他的肩膀处做了个轻微的手势,就踅转身去,接过童子手中的行李。不远处的松树林里,传来鸟儿清脆的啼鸣。也许这些回不了巢的鸟在雨中也会感到害怕?等辉回过神来,他这才明白暮雪先生为何执意要离开。因为暮雪先生已撑起伞说:“真是个美妙的季节。”暮雪先生还对辉说:“过不了几天我的家乡也该到处都有蜜蜂飞舞了。” 说话时,他已跨下台阶到了檐外,伞上的雨珠激散出一片银白色的水雾。背光里只能看清他晶亮的眸子。 写这个故事的那个午后,天依然下着雨。我在寺院的客房中,抬眼就能看到院墙外的杉树。一阵凉风吹开了屋里的热气,是辉来做客了。我们喝了龙井喝了普洱。之后,我拿出新写的稿子读给他听。辉说这样很好:“接下来该写到安了吧。” 没有安,安已去了后院。在所有人不注意时,一辆乳白色的吉普已越过了灰暗的雨幕。车身上逐渐清晰的图案,在这样的场合夸张得有几分可笑。没人关注吉普车的临近。都看着暮雪先生提着行李,示意众人留步。转眼,吉普已到他身后的杨花岸边。 暮雪先生朝吉普车扬扬手,大声说:“够准时的。”长发大胡子伸出脑袋回了一句:“十点必须赶到机场,路上堵车怕来不及。” “好啊,要在夜雨中行进了。” 暮雪先生跨上车,车灯亮处像一阵风。 雨使黑暗中的房间显得格外敞亮,这是个错觉。辉沿着门廊往里走,看见安正站在窗前向外瞩望。辉想,这样的场合电影里倒不少。辉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和安打个招呼,却又缩了回去。 “暮雪先生真的走了?” 辉没回答,辉的思绪已越过安,停留在墙上的妙音仙子身上。花影朦胧。这是佛家世界中的诗歌女神,带着敦煌壁画那种简洁明快的色彩。辉忽然想写一首诗,关于春天和雨水之间的那种情绪。他听见雨声淅沥,仿佛有一只琵琶被春天的手指弹响。花开缤纷。随侍的童子已开亮了屋里的灯。只一声铮铮的清响,是妙音仙子手中的琵琶,清澈,沁人,犹如醍醐灌顶。 没有谁能断定这场雨会下多久,却又相信这一切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这样的话题和潮湿无关。秋天未到,就传来暮雪先生的死讯。在湄公河拐角处的咖啡馆前,被一颗流弹击中。死时身边除了一台相机,一部未完成的手稿。在他的黑夹克上还沾着两片树叶,碧油油的,像整个春天。 听说暮雪先生写的一本关于宗教和死亡的书,几乎已接近尾声。辉想自己也是个熟读典籍的学者,却一字无成。 安说:“无量功德。” 无量功德是佛家用语。无量是不可计量,功德指的是结果。辉想,也许自己学问太多疑问太多,以至一个字也写不出吧。 “暮雪先生那天还说了些什么?”安说。 “哪天?” “他走的那天。” “他说再过几天,家乡也该蜜蜂飞舞了。” “哦,他的家在北方,花开得要晚些。” 之后,日子平静了下来,再没有暮雪先生的任何消息。转眼过了秋天,院墙外的黄叶已开始凋落。季节飞逝,瞬息就有白雪降临,纷纷扬扬,不带任何的萧瑟。 有诗人说“雪月时节最怀友”。这样的句子,怕是连雪花也会沾着些香气吧?也许花正落着雪已飞舞。我在寺庙盘桓的日子也即将结束。那日午后,辉从外面回来说:“又下雨了,这天气。”我看他,倒没因为冷而脸色难看,反而隐隐透出些红光。 “等天好些就该走了。” “到时我送你。” 听说我走的那天,寺院的腊梅迎风绽放。我接到辉晚些时候的来信。说腊梅花开的那个晚上又下起了雨。在花间行走,竟满是蜂蜜的味道。 雨声淅沥。 辉说他又听到乐声响起。訇然间,仿佛就开了天眼。 2014/4/22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