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脚印 |
正文 | 他问我:“妈,那时你上学是走路去还是坐车去啊?” 这突然而来的问题,使我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一个瘦小的、急匆匆的身影,走在那无尽绵延的山路上,常常被茂密的芭茅草拉得忽隐忽现。 13岁那年,我考进了城里的中学,就要离开生长了13年的家乡,小小的心觉得好难过,于是很不愿意去。可是父母和乡亲们心中却是早已注定的事,我还读四、五年级时,他们就认为我会进那所中学的。 尽管是东拼西凑的学费,那个秋日的薄暮,我和父亲还是在大家的目光里走出了山村。我们走的山路,要绕过很多很多的田埂,再越过好几座山。父亲帮我背行李,我穿着黄跑鞋,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子,走过之后,那长草的地方总是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父亲不只是鞋子,裤脚都已经湿漉漉了。我们弯弯曲曲地走到矮寨搭车,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了。父亲帮我办完一切手续后说:“要安下心来。”就回家了。我知道,他还会沿着那条山路回到我的家乡。 我们班不是民族班,城里来的那些同学没有一个会说苗语,而我,汉语说得不好,惧怕和同学们接触。一切显得那么陌生,我常独自来往于教室、寝室、食堂之间,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那枯燥的三角形啊,怎么比得上我那到处有蘑菇、野葡萄的家乡。那种我熟悉的语言没有地方说,于是只要听到有说苗语的人我总会痴呆地跟上一小段路,渴望知道说话的那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我规定自己每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即使爬那近三个小时的山路我也完全不在乎,我只想回到家里熟练地说话,无所顾忌地在村里窜来窜去。 我第三次回家的那个星期六,本来天气很好的,可是我到矮寨一下车,天就下雨了。我拿有几本带给伙伴们的书,于是脱下一件衣服裹住,就冲向雨中。乌云压过来,雨点猛烈地撞击着我,我抱着书,拼命在山路上奔跑,天色愈发黑暗,我甚觉恐怖,不停地告诉自己要赶快爬完山路,回到家。我一股劲往前冲,泥泞的田埂滑得我很多次几乎要摔到田里去,泥巴被我踩得歪来扭去,又积了一滩滩的水。我全身被雨湿透,于是勾着腰,保护那几本《小溪流》和《少年文艺》。 终于,我爬上了那座山,绕过那些田埂,看见了我的村庄。 书被打湿了一些地方,伙伴们全不介意,没有烘干就看起来了。 第二天,雨停了,伙伴们给我准备好野葡萄和酸菜,送我出村,我站在那个小山头朝她们挥手。我的家乡,炊烟升起了,静悄悄的,寂寥得让我泪流满面,而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转身告别伙伴们,在田埂上,我发现了我昨天的创举,脚印小小的,深深地积满了水,我今天走来也是滑溜溜的。当我回头,就会看见一只往学校,一只回家的,两只并排的脚印。 我后来在学校有了朋友,可是她们不会和我说苗语,所以我一样经常很孤独。 我还是每两周回家一次,回去看看我的山村,每次回去便是走那条弯弯的山路。我想家啊,我对家乡的爱,在日积月累的思念里愈变浓烈。 我常常想起那些并排的脚印,我轻轻告诉我自己:要努力读书。 进入民师后,有个外乡的司机将他的车往返于城里和我们村,每天一趟。可我还是爱走那条山路,我可以寻找我的踪迹,即使找不到,我的脑海里还是有的,那一排脚印啊。 读初二时,父亲告诉我,从家乡要修公路到矮寨,那时我兴奋地在日记里期待着:听父亲说,那条公路就要动工,当它诞生那一天,我就不用再背着背包,由父亲护送走向山城,父母亲也可以不再为行走路上的我担忧。乡亲们也不用再踏着晨雾,融着月色往返山城和山村。 今年去看矮寨大桥时,我站在桥上,指着对面的峡谷对孩子说,妈妈小时候就是从那里走进去,再爬上后面那些高山,回到外婆家的。他问我:“你一个人吗?”“有坏人吗?你不怕吗?”“外公在哪里接你啊?”“你怎么不坐车呢?” 我那时也迫不及待地想长大,只是我没想到现在我会站在这半空中透过雾霭,遥望我爬了无数次的山头寻找那时的我,而且正把我在那条山路上的故事,一点一点诉说于我的孩子,并计划有一天要带他再走那条山路回到我的山村,我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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