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我在唐诗宋词里榨酒 |
| 正文 | 诗人洛夫曾经说过：要是把唐诗拿去压榨，至少会淌出半斤酒来。 其实岂止唐诗呢？宋词里也可以榨出几壶酒，三国演义里的酒也不少，水浒传里面的酒就更多了，至少能压榨出十几桶，还是下了蒙汗药的。 酒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它以独特的身份，像是一款味道浓烈丰富的调料，贯穿了中国历史，让中华文化异彩纷呈，醇厚绵长，历久弥香。 三国演义里最有趣的喝酒情节，一个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一个是周瑜借醉骗蒋干。 前一个故事我在《青梅煮酒论英雄》里已经讲过了，这里就不再重复。 周瑜一直对蔡瑁张允这对哥们发愁，这两货原来是刘表的手下，荆州城破后投降了曹操，得到曹操的重用，被任命为水军都督。其实曹操压根就看不起这两个软骨头，但是部下将领都不谙水性，只好小材大用，先将就一下。蔡张两人没有辜负曹丞相的期望，将水军训练得有声有色。周郎做梦都想除掉他们，奈何找不到良策。 正好这天蒋干来了，周瑜设宴招待，然后假装酩酊大醉，拉着蒋干不放，非要和老同学同宿一夜。睡到半夜，有人悄悄进账，叫醒周瑜：都督都督，江北来信了...... 于是一幕好戏上演。 周瑜诈醉，蒋干诈睡。不同的是周瑜知道蒋干诈睡，蒋干却不知道周瑜是诈醉。 这轻飘飘的一顿酒，让蔡张二人人头落地，助力周瑜把八十万曹军送入了火海，也彻底粉碎了曹操一统中原的美梦。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是曹操，在这场博弈中，会被孙刘联军打败吗？答案是一定会，而且会败得更彻底。 因为孙刘两家的统帅，把一个个计策运用得炉火纯青，真伪难辨，让人防不胜防。周瑜借蒋干来访把心腹之患蔡瑁张允除了；庞统让曹操把战船用铁环拴在一起，表面看是让不习惯水上颠簸的曹军如履平地不再吐得晕头转向，实则是要让它们着火时无法分散逃命；老将黄盖反对鸡蛋碰石头，建议向曹操投降，被周瑜打得皮开肉绽，屁股上流淌的鲜血让人很难识破是苦肉计。 赤壁之战中，曹操之所以败北，是因为他的力量足以碾压对方，这就让他飘了起来，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所以说，一个人最难战胜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穷则独善其身不难做到，达则谦恭自勉，戒骄戒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作为沙场老将，以曹操的智慧，以及被诸葛亮烧了好几次的痛苦体验，当然知道对方可以用火攻。但是那个时候是隆冬季节，每天都呼呼呼地刮着西北风，对岸的敌人要是用火攻的话只能烧自己。 他在想，明儿开春东南风刮起之前，我早已结束战斗，一统华夏了。他举杯横槊，借八分酒意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曲短歌行，让人感慨万千。 接着，赤壁之战中最大的赢家出场了：诸葛亮披头跣脚装神弄鬼，在七星坛上借来了东南风，一巴掌把曹孟德打回了解放前。 十三年后，同样的一把火，把雄才大略的刘备烧得几乎全军覆没。当年在梅园煮酒的两个历史巨人，都败在熊熊大火之中。但凡刘备还能记得阿瞒在华容道的狼狈，也不至于重蹈覆辙啊。 唐诗里面喝酒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李白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文人要达到这个境界，至少得具备三个条件：一个是名气足够大，一个是酒喝得足够多，再一个是这个天子的胸怀足够宽阔 ，能容得下他的狂傲。换一个小气点的皇帝，直接就叫你的脑袋搬家了。 能与李白酒后诗百篇媲美的是王羲之酒后书《兰亭序》，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陷于迷离醉态的王羲之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写下了不朽的《兰亭序》。 兰亭集会是中国书法史上的里程碑事件，据说王羲之后来曾几次重写原文，但都无法超越前本，只好作罢。 和王勃的《滕王阁序》一样，多年以后，人们早已忘记了诗集里的内容，只记住了“序”。 如果说唐玄宗的青睐让李白锦上添花的话，那么唐玄宗的太爷爷，也就是王羲之的顶流粉丝李世民，则让《兰亭序》成为了神话。他在辩才和尚手中骗得真迹后欣喜若狂，爱不释手，日夕观摩，并让当时的书法大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写成各种摹本传世。 贞观二十二年，唐太宗驾崩，李治遵太宗遗嘱，将《兰亭序》作为陪葬品下葬昭陵，从此，这件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稀世之宝长眠于地下，至今没有再现江湖。 李白的浪漫与狂放，一方面也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安定与清明，只有相对太平的年代，才能诞生这样的文人。倘若生逢乱世，则很难造就这样的人才。杜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杜甫只比李白小11岁，但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已经有所不同。唐朝在安史之乱后就辉煌不再，江河日下。杜甫眼中所见，是一片萧条，触目所及，是千里狼烟。正因为如此，他的笔下，流出来的是血，而李白的笔下，流出来的都是酒。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春来酒味浓，把酒对春丛。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唐诗里的酒，如同唐诗本身一样，汩汩地流淌着人世间的温情。 宋词里面喝酒的最高境界，莫过于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突兀得让月亮都羞红了脸，一愣一愣地回答不上来。 苏东坡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天花板，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样样精通，且都有很高的造诣，人家精一样都已经不容易，他却是样样在行。 苏东坡的一生跌宕起伏，但是他把每一次的跌倒都当成了命运对他的赏赐，用豁达和包容去拥抱生活。 我想，即使把苏东坡流放到茫茫大漠，只要有酒，他一定能让那里变成绿洲。他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只要我们的心足够宽广，再大的事情也会变得很小很小。 范仲淹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道出了边塞将士们在烈烈西风中不一样的“乡愁”。 普通老百姓的乡愁只是想念家乡与亲人，边关将士们的乡愁却是“舍身报家国，马革裹尸还”的豪迈与悲壮。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的酒，多半是在花街柳巷与歌女们对饮的，“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两宋的文人中，最受青楼女子欢迎的，非柳三变莫属，最潦倒的，大概也非柳三变莫属，据说柳永死后，葬礼都是歌女们凑钱给他操办的。 周邦彦也喜欢逛青楼，有一回还差点跟皇帝老儿撞头，他吓得赶紧躲进衣橱里，眼睁睁地看着李师师与宋徽宗调笑了半夜。也有人说他是躲在床底下，但是我更倾向于衣橱这个说法，因为如果是躲在床底下，那他就啥也看不到，就不会有“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这样的唯美镜头流传千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这是李清照早期的酒。 我常常会将李清照与“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秋瑾联想起来，因为这两个人的风格很像。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姻之美满和谐，在历史上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在作为建康太守的赵明诚面对叛军弃城而逃的时候，李清照愤然写下“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千古绝唱，来讥讽丈夫以及偏安一隅的宋室朝廷。短短二十个字，使她一举成为女中豪杰，把无数男子甩出了十八条街。 但是上面这些文人们喝酒的境界总让人可望不可及，毕竟不是所有人喝高了都能出口成章下笔如神。比如我，喝多了就只想睡觉，别说酒后写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这壶酒流到北宋末年，终于迎来了大爆发。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把酒的魅力挥洒得惊天动地，变幻了风云，搅乱了江山，差点推翻了大宋朝廷。 吴用智取生辰纲，武二郎景阳冈打虎，醉打蒋门神，鲁智深大闹五台山，阮小七偷御酒，宋江浔阳楼题反诗，林冲雪夜上梁山.....等等等等。 就连西门庆勾搭潘金莲，也要借酒来开路，一杯美酒穿肠过，两朵红云上脸来。 酒后的小潘，比撑杆子时又娇媚了几分，酒后的西门庆，也早已忘记了眼前的美娇娘还有个能打死老虎的叔叔武二郎。 武松最高光的时刻，自然是在景阳冈，多亏了那只老虎，让他得以扬名立万。但是到了醉打蒋门神这一节，就不对劲了。很显然，施恩对他另眼相看，并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崇拜。北宋末年，民不聊生，烽烟四起，英雄好汉太多，武松并不是特别出色的一个。 施恩的目的只有一个：借武松的手除掉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蒋门神。 施耐庵甚至给他取了一个颇耐人寻味的名字：施恩，它的后面两个字是“图报”。 我不喜欢看水浒传的结局部分，可惜了一百多位顶天立地的好汉，葬送在宋江一门心思的招安里。 我总觉得宋江好傻，跟朝廷权贵们斗了那么久，把他们整得丢盔弃甲颜面尽失，到头来又想和他们做亲密战友平起平坐，怎么可能？一个人傻到这个地步，也是没得救了，只是不该连累了那么多同生共死的弟兄。 相对于文人间的把酒唱和，梁山好汉们喝酒的姿态和醉后的表现，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因为喝了酒写文章，很多人有困难，但是喝了酒搞破坏，却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本事。 中国文化里面，酒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一壶酒，从关关雎鸠的诗经里流出来，流到战国春秋，流过五代十国，流过东西两汉，南北两宋，流进东坡的酒杯，流进纳兰的营帐，浓香里含着忧愁，清冽中映着苦涩，洒脱里带着悲壮...... 这一壶酒里，有摔碎酒碗奔赴沙场的将士，有饮下断头酒走向刑场的豪杰；有鸿门舞剑的惊心动魄，有灞桥折柳的婉转相送，有对影邀月成三人的孤独寂寞，有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无奈惆怅，有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农家乐事，也有那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沉重与荒凉..... 说到酒文化，我还是最喜欢《三国演义》的宏大开篇：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其实啊，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饮酒的最高境界，应该是让政治走开，让杀伐滚蛋，让名利远去，让一切不痛快消失，换所有的快乐到来！ 扑火的飞蛾 2023.0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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