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转山包之_山村,贫得令人窒息 |
正文 | 驻村新农村工作队指导员派往村公所后,我和另一位同事在转山包村安顿了下来,开始做一些前期的村情调查工作。耿支书一家以最大的善意包容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关心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到山岭边缘拍摄云海日出,在凛冽的寒风中手忙脚乱狂拍了一阵,随我赶来的同事禁不住寒冷,不断催促我回转村里。我不甚情愿地转过身,看见金色的阳光已经罩住了村公所驻地小村以及背靠的那座有手机塔的山岗。按照头天晚上的约定,那位同事要走路去梭山,那可是要翻越鸡公山悬崖峭壁的陡峻山道,耿支书的儿子将用微型车将把我的同事送去大山包,支书顺道也就可以领我去一个叫马刺地的小村,进行村访和村貌的拍照。回到村子里,耿支书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等我们到他家里洗漱完毕,然后乘车到达分路的地方。早上的进程如同安排一样的顺利,在与同事言别后,耿支书带我走上一条稍有向下坡度的便道,路面的泥土十分松软,以致便道和山坡分不清边界,每一脚踏下去尘土都在寒风中飞扬。不大一会便走到马刺地,刚进入村口,映入眼帘的就是几间破旧的茅草房,还有一些残墙和零乱的草堆。耿支书告诉我,这个自然村有两个村民小组,原来共有34户人家,但由于贫困程度很深,早有20多户举家外出务工了,目前留在村里的人口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只有50人。这种现状在转山包村十分普遍,整个行政村有超过一半的家庭全家老小在外打拼,虽然背井离乡收入微薄,但比起在家乡种地,起码也算是条出路,地旷人稀的转山包村靠天吃饭日见艰难,只能以劳务输出的方式解决剩余劳动力的生存问题。 说话间村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是18村民小组的组长,名叫蒋忠权,寒喧之后他带我们去村子里转了转,残破、脏乱、灰暗成了在这个村子里唯一找得到的主题。大约是听到了嘈杂声,17小组的组长蒋忠国也连忙出门迎了上来,看着他脏兮兮的穿戴和又长又乱的头发,我始终无法将他同组长的头衔联系起来。在蒋忠国的盛情邀请下,我们来到他的家,途经一幢最旧的破草房,墙脚和草顶都已经残损不堪,据说这已经改成了畜厩。蒋忠国告诉我,这是他们一家原来的住房,近年在扶贫项目帮助下他们家在旁边盖了新房子,人住的安全了,但牲畜在这样的房子中仍然随时面临危险。我们进到蒋忠国家的新屋,围坐在火炉边,这个季节山下已经花红柳绿了,但在转山包村民家里还必须生火才能抵御寒冷。我注意到这个新家采光并不很好,幽暗的屋子里大致分成两个部分,前半是人活动的场地,后部更大的面积都用来堆放洋芋,大略估算一下起码还有上万斤。交谈中了解到,去年这个西南几省严重干旱的年份,上天对高寒冷凉山区却似乎格外眷顾,洋芋产量特别高,大多数地方平均增产三倍以上,好的甚至增收五倍。洋芋主产区普遍增产带来的负效应是价格卖不上去,以往单价过元的优质洋芋如今连两角一市斤都很难趸出去,搬动和运输贴上去的劳力还不算,许多农户只能就这样成堆地摆放在屋里,眼睁睁地看着发芽腐烂却无计可施,除了人畜消费外再无恰当销售途径。 我们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上拉起了家常,蒋忠国不时起身到墙角边去,翻弄了好一阵子,竟然找出上瓶酒来,又去拿了几个酒杯用开水烫洗过,为我们每人面前斟了一杯酒,然后出门在他老婆耳边厮磨了一阵,回来坐下陪我们喝酒说话。不大一会,蒋忠国的老婆用烧水锑壶煮了十几个鸡蛋送到火炉边,我才明白其实刚才的耳语就是安排煮鸡蛋,这或许已经是这个家庭最拿得出手的招待了。我和支书不好拒绝,半推半就吃了几个鸡蛋,喝完杯中的酒,说什么也不让再倒上,边推让边起身走出门来,已有村民闻讯来找支书,说村旁的一个水池存在隐患,必须尽快加固,避免以后有什么不测。 我们几人择路赶过去,来到解决全自然村两个村民小组人畜饮水的蓄水池旁,果真见到高出农舍地基许多的山坡上出现渗水。经了解,这个水池是由县妇联争取资金修建的,由于经费紧缺,建设中对斜坡加固等附属工程做得并不到位,经过冬季漫长时间的冷冻,原本返泡的土质开始松动,如果土方下塌,裸露的水泥池壁完全有可能被冻裂,水池里的水难料会顺势灌入旁边的农舍,给村民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在村民们的围观中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若由群众投工投劳,至少需要五六包水泥和一车砂,折合不到一千元钱。支书表示回去一定向乡里争取,迟早会对村民们有个说法。 回到村公所,支书告诉我下午有别的事不能相陪了,让我自己到近处的自然村去转转。这样的安排很合我的心意,早饭刚过,我就沿着一条分辨不出边界的村道去往离村驻地最近的双胞岩洞自然村。虽说距离不远,但走起来也不轻松。这个小村隐藏在深深的沟壑里,除非方向正对山沟上游,否则根本无法看到村子。在通往村公所的便道公路上,有一个缺口恰好可以看见小村一角,支书告诉过我这就是他的老家双胞岩洞,因此我不用问道了,只要走对方向,总能走到村子里。小村外的山坡路高而有些陡,站在路上可以俯视整个村子,在这个河谷中,几十间农舍七零八落摆放在两旁山坡下,其中有接近半数的房子是拆了顶或裸露木椽的,村中很静,没有一丝生气,让人不禁心生恐怖之意。下到小河边,总算看到有3个人在一个转弯处的河沟里浆洗衣物,有位中年妇女完全是当地农妇打扮,另外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衣着明显好得多,估计是外出务工见过世面的。在他们抬头看我的惶惑眼神中,我看出了必须尽快打破僵局的必然性,于是快步上前问了些关于小村的问题,岂料对方回答我的提问反应茫然,基本上一问三不知,让我好生失望,心中琢磨也许是受戒心支配,把我当作流窜作案的坏人了也未可知。 既然提不了问,我就只能凭自己去感知了,于是我顺着细细的小河往下走。一路上,所经过的农舍都显得陈旧和残破,路边上的一两间瓦房虽然完好,但从紧锁的大门和尘封的庭沿看,已是常年未有人居住。除了几户人家墙外泥地上庸懒地躺上几头猪,偶尔也能看到一两条狗,与平坝地区不同的是,村里的狗根本不管来人,半睁双眼横躺地上,倒叫人不知该如何防备。 小村不大,一会儿就穿村而出了,整体感觉一片枯焦,并且静寂得让人生畏。村郊处残垣较多,房舍比较密集点的地方同样断壁林立,近处几家明显住人的房子要么塑料布遮门,要么墙上挂着竹篓或农具,村中的道路主要是小河滩,表面覆盖一层很薄的松软尘土,多少有点风就尘土飞扬。村间小路仍然看不出明显边界,砾石层中也找不到草丛的踪影,虽然河边也有荆棘,由于尚是早春,看不见丝毫绿色。我在出村的地方原路返回,来到进村时的路口,发现高处有间农舍前人影晃动,旁边还有条简易车道的样子,便赶快走了上去,看清是位中年农妇在盘农肥,忙上前打招呼说明来意,请求指点去下一个村大海子的路径。这位农妇就要实在得多,回答我的提问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大声叫来远处农舍的另一位农妇一起讨论。大体上我听懂这个自然村原有70来户人家,但现在差不多仅剩不到一半人家了,那些拆房或锁屋的人户有的举家搬迁到外面打工,也有的被异地移民安置了,残墙占着的屋基是表明这些人家将来还要回来。至于村子里没人,是因为人们都上山坡去耕作或放牧,当地人春耕备耕相对较早,主要是由于当地的主产洋芋播种期要早于其它作物,广种薄收的山坡地需要投入的劳力更多。攀谈中渐渐解除了我先前心中的许多狐疑,最后根据两位农妇的指点,我顺着简易车道钻进山沟,去往预定的下一个目标。 大海子自然村距离双胞岩洞仅两三公里,要翻一座山脊,下到另一个更为开阔的深谷里。“海子”一词在当地泛指地势较宽且有水的地方,可以是溪水或草泽,不一定非得是积水的地方。还在山脊的大路上,我就遇上一位衣衫破旧身背竹篓的老者,短暂交流后我知道刚才走过的双胞岩洞其实是转山包村的第1和第2村民小组,而大海子就是第3和第4村民小组,村子中原有50多户人家,目前留下的仅有20户,同样地旷人稀,人们大多深度贫困。告别老叟,我来到可以俯瞰整村的高地上,感觉这个小村除了河谷更宽农舍松散外,其余的都跟双胞岩洞没什么两样。及至进得村口,顿觉四周空空落落静得出奇,还好有处几户人家相邻坐落的地方,外面的杨树上拴着一匹马,这就是我唯一看到的生命体。由于房屋分散,残损的农舍不像刚才看到的那样抢眼,但仍有一种不祥之感。虽然最近的20年间我曾数度来过转山包,这样孤身一人去倏然面对凋落的村庄尚属首次,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突地加剧。沿着村子中间相对平坦的河坝走了一圈,只是远远看见村外环绕的山坡地里偶尔有几个忙于农事的身影,同样惊讶农户门前的村犬竟没一条起身诈唬两句,或许主人不在狗也就失去威风的助力,我终于悟出为何狗腿子们总是仗势欺人了。 走过转山包的3个自然村,连同村公所驻地的第14村民小组,我已经在一天内行走了7个村组,所看到的情形大致相似,低调、穷困、土地瘠薄,冷凉气候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极致的生存环境。记得当天有位村民说过,只要山下风调雨顺的年成,转山包必定低温多雨,土地产出也无疑大打折扣,广种薄收的农业经济很难支撑全村人口走上脱贫之路。所见所闻让我心情格外沉重,甚至使我忘记了奔波一天的倦怠,回到住所,我开始翻阅当天拍摄的村容村貌,心中升华着对当地人那份复杂的感情。作为转山包人,该当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之舟,在当今的时代大潮中追赶上去?依靠低端的农业经济显然是不行的,那就必须跳出原始耕作的束缚,选择一条结合地缘的产业发展道路,用因地制宜的开拓和创造,去搏取一个值得幻想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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