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人在高平 |
正文 | 人在高平 对高平城的印象总是留在夏天。 以前我是好不喜欢夏天的。不仅有知了烦人的尖叫,还有无聊的绕在床头搓着手的蝇子。烈日炎炎,烤得一日玩耍的光阴都逝去了,动辄淌汗,只有傍晚天凉,才得以逃出家门,在伙伴们的追逐中消遣难得的欢畅。其实,也不尽然,夏夜的蚊子那样猖狂,怎容你略微放松肌肉。或在凉伞下打牌吃瓜,或一人一块石墩围在一盆弥漫出浓烟的艾草四周聊天。屋里毕竟热得让人呆不下去,不如端了晚饭,到各家门口招呼两声,便随从大人蹲到破盆前点艾草。说这家伙挺毒,一点都不假。一星火苗,用了那蒲扇一扑,便会窜出一群火星,浓烟就开始作威作福了,呛的人实在睁不开眼,一口气吸进腹中,便令人涕泪交横。蚊子们聪明得很,才不用来遭这罪,只需在热烘烘的家里等着人们回家睡觉时再下口用餐就行了。 北方的蚊子倒不怎么大。因此,这农村穷乡僻壤的,也没人睡觉撑蚊帐。晚上被蚊虫叮醒了,一家子爬起来,拉着灯,干瞪着红眼找蚊子更是常事。夏天过去,墙上便留下了斑斑点点血迹和残留的尸骸了。 后来,到了城里。 刚开始来,是因为上高中。寄居的小屋在两层楼上,不知道是不是窗户太高的缘故,蚊子们倒懒得上来造访了。而且,整日也听不得蝉儿此起彼伏的吵闹,只是天气却热了不少。比起绿树成荫的乡下,这里只有无穷高的楼,无穷多的房顶和无穷远的行街。 晴朗的上午,常常倚着桌角,望向窗外的那片建筑。近处是旧城青灰的瓦房堆,远一些可以看见一道蓝边白墙的派出所,再往远处,就是楼了,一栋比一栋高,一栋比一栋远。刚开始还能看见学校那条街上的银行大楼,后来,不过几月,视野便被又一排新起的楼房挡去了一大块。闪闪晃眼的是反光的太阳能热水器,飘飘扬扬的是晒在栏杆上的床单衣物。好不容易,才发现,这旧城区里,也有一半丛青翠的树木,从屋脊后面冒出来,窥视着忙碌的家家户户。 这儿是一片旧城烂房,大多数屋子都租给了或在外摆摊卖饭的,或打工谋生的,鱼龙混杂,像贫民窟似的。一大早,天刚亮,卖饭师傅们推着灶车出摊儿的声音就惊醒了整条胡同。午后,昏昏入睡,巷底仍有车子驶过时零件震动的声响,还有高跟鞋嗒嗒,拖鞋嚓嚓的声响。一阵凉风从门缝吹来,送来的不是花香,是不知名的商场喇叭里发出的宣传广告,降价,打折,活动...... 到了晚上,才是城市的兴奋期的开始,条条交错的街道亮起路灯时,血管便开始膨胀了。人行街上,小吃大排档搭成长排。穿丝袜的女人,不穿丝袜的女人,穿短裙的女人,穿短裤的女人;两根脚拇指掐着拖鞋的男人,喝醉了拖着皮鞋的男人;女人手里男人送的皮包,男人臂弯里环着的女人的腰,摇摇摆摆的。仿佛,这条街也醉了,兴奋的摇摆着。摊贩子翘着的二郎脚,脚尖上提溜着的,鞋底还滴着黑水的人字拖。满地肆意流淌的脏水,被踏在水里的扁扁的包装纸,烟头,果皮菜叶,无不泛着酒气,腐烂透的,令人喉中一阵痉挛作呕。 稍稍高雅的地方在广场,炫目的大灯,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和KTV或迪厅比,则算免费了。来这儿炫耀舞姿的人们,都是吃过晚饭,认真梳洗一番,抹了一脸油光,洒了满身香水来的。看她们摇摆着的臀部,扭转着的纤腰,在别人的男人怀里,甜腻的笑容。而她们的男人,也许则在另一处隐秘的去处,抱着高脚杯,搂着新买的女式皮包唱歌呢。 别光说闹市区,就连示范街上,也不得怎般安生。车灯多的比路灯还亮,一阵阵急促的不耐烦的车喇叭声后,总有几句外地口音的叫骂,随后,一群民工就从堵了一街的车间挤过来了。一个个袒露着热得暗红暗红的胸脯,披着平日里工作后换洗的旧衬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残留着白乳漆的头发,便翻过栏杆笑谑着过来了。他们来自外地,不过,到处奔波,却连这里的马路都不会过。唯独会的就是买烟,买酒,白天在封闭的场地制造噪音和脏乱,而晚上,又来广场长椅上踩会儿别人铺着坐过的报纸再到边上绿化带草坪里去撒尿。他们中有老的,也有年轻的,可能从小就不念书了,连句像样的普通话都憋不出来,更不会骂几句本地的特色方言了。这一点倒不如那每天开着小三轮到各大商场门口截客人的本地老司机,他们嘴里冒出的话,可是我小时在乡下未曾听到过的,从“老爷子您好”到“小姑娘坐稳咯”,从祖宗辈儿到厕所话,都融洽地涵盖了,而且,绝对纯正本地口音。其实,我这半生不熟的“高普”也是从他们这儿学来的。 也许真的醉了,沿着摇晃不定的路灯,顺着歪歪扭扭的街道,衣衫不整地蹒跚着。那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红的绿的,刺眼的,走近一瞧——妈的,成人保健!一脖子酒食呕了上来,呸呸地唾了,再用舌头抠抠牙缝,呀,洋葱肉丝! 走了一路,满耳朵是摊贩们拉客的叫卖,占地的争吵,女人的嬉笑,街边店杂七杂八的音乐。又一阵痉挛,满鼻子饱溢着发酵的酒气,还有理发店的精油味儿,腻得令人毛孔一下子粗大不少...... 也许,这就是印象中的真实的高平城吧。高平也并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晚上打的得80块的,遥远的东方。以前不是,将来若自己有钱了,兴许,有可能是。呵呵,对这座城市,真的很想吼一句:平儿,没事儿,等俺几年,爷有钱了就回来赎你! 说“有钱”,那也是后事儿了。还是回我的乡下老家吧。那里才够“老土”,才够淳朴。就像小时候做出来的自制乐器一样。 上小学时,伙伴们常常中午不休息,从家里偷跑出来,到村边的山坡上,折下一段树枝,挑段痂子少的,用小刀绕着划上两圈,再慢慢捋下来,一直自制的哨子便做成了,吹起来哔哔响。然后继续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做好几支,下午带到教室里炫耀一下。这种话,妈妈是坚决不允许的,中午跑出来,别说没有“绿树荫浓夏日长 ”那般凉意了,晒中暑也是常事。 还记得那时,夏天。爷爷奶奶下午上地干农活前,总要 先好好睡个午觉。等到四五点了,太阳谢了,或者午后有大块大块 云峰漫上来了,爷爷便兀自提了旱烟袋坐在大门外的石墩上,背后的锄具往墙上一靠,抽起烟丝来,和想跟着经过我们家门口的人们打招呼。爷爷的烟草丝买来时是一只小纸盒盛的,我闻过,可比铜烟袋治嘴里冒出来的烟味儿好闻多了。爷爷在逗我时曾经给我尝过一口,辣得我,像不懂事时那抓过干辣椒粉的瘦手揉了眼一般,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爷爷乐了,取过烟袋叮叮往石头上磕两下,铜管明晃晃的,里面便掉出灰渣来。奶奶盛好绿豆汤,大家满意地喝上几碗,就该起身出发了。 爷爷总喜欢从田埂边摘几朵“炮花”给我吹,那种小花下部是白的,透透的,像白瓷的小茶壶嘴儿。含在口里,仿佛能喝到花蜜,有点甜,清香。吹起来后鼓鼓的,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拍,啪,响了。我乐呵呵的。这就是炮花,我一直记得的。 还有草帽,麦秸编成的在烈日下金灿灿的草帽。他们给我戴上便到田里去了。我一个人爬到树上采摘桃子,杏子,用衣服兜起来,躲在阴凉的小草棚里慢慢品尝。一次偷摘了几只邻居园里没熟透的青苹果,嘴唇还肿了好几天呢...... 乡下的夏天简单如此。等到那烦人的蝉儿闭了嘴,蚊儿失了踪,那么,秋天就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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