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爹没有牙了 |
正文 | 记忆中,爹的眼镜炯炯有神,声音洪亮;特别是一口皓齿,有时候我看着爹的照片发傻;心想:怎么我没有遗传到这些啊!但爹属龙,我属狗;按乡间的说法是明冲。 这一切似乎都得到了验证。在我三个月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我和爹一起在江边讨生活,船沉了两次;爹的脸色不见好转,于是每餐动不动,我就享受到了嫩竹栗子(筷子敲脑壳)…… 记忆中的爹,木讷却极为严厉;后来娶了个后娘,我的日子便更加难过了。四五岁便在寒风中颤颤巍巍洗衣,刺骨的冰水锻炼了我;烈日下,后娘养了一大群的鸭子,叫我去割料草;每天早餐便是冷泡饭加点糖…… 我不怨恨后娘,因为这些本就是后娘应该做的。但我恨我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去哪里了? 我看着,眼前手上这一块伤疤,便想起了冬日下的酷暑,冻疮奇痒的时候,这给我留下了永恒的几年。那时也期冀这能投入到父母的怀抱。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想。 时间在不经意过去,从10多岁出去生活转眼已经又过了10多年。我对爹的怨恨却从未减少。那年,我结婚;他笑着说与他无关,说是金华到兰溪,大家不来去——不搭界。我算是伤心透顶了。 近乡情怯,十一我站在了家园故土上;没有人来迎接,我顾自拿着行李,走过日渐没落的小村道路,前行…… 依旧是梧桐初秋,依旧是小河荇草,依旧是故地乡音。往事越千年,已然到了屋前。人真是奇怪,不在的时候总是想着能回来,而站在了门口却又在犹豫着是不是该先进去。 后娘还是那样,她总是认为自己屁股后面没有人;却又在担心自己哪年生病没人照顾。她就这样纠结,而我却也不知道如何于她交流,因为她也不会问我在外边过得好不好。 午饭后,去街上;她远远走在前面。我和她之间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后障壁。 后娘说,你爹的牙齿全部掉光了。我不信,因为他今年只有59啊! 爹在船上工作,十一也没有放假,没有加班工资,白天也不得回来。 晚上,他回来了。见到了大半年未曾见到的孙子。 爹是一个不会表达爱的人,那一刻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明白他已经在用心表达爱了。 乘他和儿子亲近的时候,我细细打量他的变化。 袒露的胸间,江风将它吹得黑黑的;爹说过,月光最能够把人晒黑。江风和月华将岁月的痕迹不经意刻在了爹的胸间。手上满是老茧,龟裂的口子,触目惊心。依旧是衣履朴素,后娘总是在埋怨爹穿的不干净,说是给我们做了20多年的保姆了,爹听了只有苦笑。不到60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白发;鱼尾纹一道道漾在了脸上,涣散的眼神总是聚不到一起。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漏风。 定睛一看,却蓦然发现,爹的口腔中空空如也;嘴似乎瘪进去了一块,想听清楚他讲话,似乎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一刻,我转过头去,抹去了快要滴下来的泪痕。 爹说他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些好菜,还说船上烧菜的阿姨,每次总是照顾他给他买一块豆腐;爹让孩子叫他一声,孩子却一声不吭;也许时间和距离真的是隔阂。这些年来,我始终也没有当着他的面叫他一声爹。 孩子终究还是叫他爷爷了,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里满是欣喜。 他说,自己再过两个月要去镶一副假牙;3500块的费用让他感到捉襟见肘。他似乎也不好意思提出来让我出钱,因为这些年我在城里勉强过日也算是不易。 我忽然想起幼时,那一年我因为偷吃了邻人的一串葡萄,被他狠狠批了一次。那一次,我感到了莫名的委屈,是你从来没有给我吃饱过啊。那一次,我说出了一句令我至今后悔的话,我说我看透他了。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透爹。 记得,他总是瞒着后娘塞些毛票给我,让我买些龙凤饼、麻酥糖之类的零食。我呢,不想小伙伴说我是后娘养的,把这些都分给了别人,算是散财求平安吧。 膝盖骨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是夜晚被桑枝刮到的,当时留了很多血。那时,晚上爹总是让我去管船,而自己和后娘睡在温暖的床上,当时的我也曾愤愤不平过。此刻再去看,伤痕已经渐渐抚平了,原来伤也是会被时间抚平的啊! 白天,带爷爷奶奶去祝家庄。路上,奶奶兴奋地说着,我初生时,爹的喜悦。奶奶说那年你三个月,你妈逃走了。那时大雪,没有奶粉买;你爹翻着山走上50多里地,到丰惠来买奶粉……听到一半,早已泪雨阑珊了;幸好他们都没有发现。 泪眼朦胧之中,似乎看到那一年也是潮水最大的时候,自家的船要沉了;爹一把把我推上桥岸,自己却卷进了汹涌的潮水…… 那座桥现在叫彩虹桥了,而爹的一生始终看不到彩虹。 我能做些什么?继续怨恨爹吗?还是怨恨爹不会表达爱?或者是他已经表达了,我却从未细细去体会。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只是,我知道两个月后,他去镶牙齿的那一天,我应该在他身边。 我要看到他一口的皓齿!并亲口叫一声“爹”。 可是那一声爹,还是无从叫起;是陌生亦或是熟悉。那日,我给他两千块钱,那种欣喜我自然还是记得,那日含糊声音之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丝哽咽,或许爹并不是那么地铁石心肠吧。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