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强势的父亲 |
正文 | 强势的父亲 廖风忠 小时候,我的父亲很强势,也很洒脱。这个“小时候”应该界定在我12岁生母去世之前。母亲是一位非常勤劳的农村妇女,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总是扁担锄头镰刀不离身,忙里忙外直累到躺在病床上再没有起来,年仅35岁便仙逝而去。因为有母亲当年的操持,父亲便基本不需要忙活家里的任何事情。父亲就非常放心地在外奔波。 父亲当时是颇有名气的裁缝师傅,十里八乡婚丧嫁娶都少不得请他赶制新衣。父亲也是一位照像师傅,经常挎着相机走南闯北,白天照相,晚上在家躲在暗室里冲洗;父亲也学得一手油漆本领,那时的嫁妆器用,不免要请父亲抽空给拾掇。也不知道父亲从哪些里学来的做沙发的功夫,一摞弹簧一张布加上几块木板便能捣鼓出一张漂亮的沙发来。所以那些年,父亲忙得很。忙得很的父亲便很少在家督促我们四兄妹的学业,但是他总是会在外出前把我们叫到他跟前,叮嘱我们要完成多少他另行布置的作业。他安排的事情是一定要按质按量完成的,他每次回来,便坐在厅堂的正中,手中拿着他裁衣的竹尺,挨个检查学业,完成好的,站一边去,没完成的,自觉把手伸出,父亲便拿竹尺抽打手心。父亲不管什么理由,做不出来吗?打,谁叫你不动脑筋?没时间?打,时间哪里去了?反正面对强势的父亲,在胆战心惊中,我们学会了认真做好任何一件事,学会了与人为善不惹祸,学会了勤奋和进步。母亲有时看到我们挨打,有时也会上前劝一两句,但都被父亲狠狠地骂一顿。我想强势的父亲当时也许觉得母亲也应该被好好管教吧。 强势的父亲就是一家的至高无上的皇帝,不允许我们有任何的抵触和忤逆,我们一家都要仰他的鼻息,否则绝没有好果子吃。当然,如果他高兴了,比如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什么比赛获得了奖,他去拜访老师时得到老师骊我们的好评时,他便会宣布奖励,比如做一套新衣服,让我们挑一件最喜欢的玩具,奖一本好看的小人书,甚至直接奖励三张“大团结”(那时面钞票面额最大的就是十元“大团结”)像我曾经获得了一次全县作文比赛一等奖父亲就隆重地把三张“大团结”奖励给我,把弟弟妹妹羡慕得对我一连讨好了几个星期。父亲有时候会给我们免除劳动的奖励,往往与母亲安排的劳动发生冲突,但在强势的父亲面前,母亲也只好再另行安排了。 父亲的强势在村子里也人人皆知。村里有一些集体的资产要拍卖,父亲就看中了一间仓库,在拍卖前,父亲在某些场合说了:“那间仓库挺好,我想要!”因为是暗拍,就有人想填那间仓库,边上人就提醒:“这是福生师傅想要的。”那人果然放弃了。父亲的强势让很多村子里的人给予了不少方便,像引水灌田时,一听说这道水是过福生师傅家的,无论如何都要留一道下来不敢独占。 父亲经常在家里宴请客人,他不喝酒,但是客人们都能喝得东倒西歪大醉而归,他也不抽烟,他敬烟是每人一包,自己想抽就抽,他不劝客吃菜,但每次客人都能把满桌菜肴扫光。客人都说父亲很豪爽,所以只要父亲在家时,家里常常都是高朋满座,沸反盈天。 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强势的父亲便完全变了。 母亲走后的第二个星期,那时哥哥寄宿在县城读高中,父亲来到我的房间,然后庄重地把弟弟和妹妹叫了过来,他坐在我的床沿,我们三兄妹就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父亲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把目光一一地在我们身上扫过,我看出父亲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这是父亲从未有过的神情,他嗫嚅了一阵,嘴唇有些颤抖,然后别过脸去,手里绞着从衣服上扯出的一根丝线,许久,仿佛打定了主意一般转过了脸,父亲摸着妹妹的头,轻声地说:“你们的妈妈不在了,但日子还得要过下去,你们又还小,这一家不能没有一个会洗衣衣服会做饭的人……”我们的眼泪便霎时流了下来,我明白父亲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要不要再找一个后妈,四个小孩都在嗷嗷待哺的家庭,找一个主内的女人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但是他觉着在母亲骨灰未寒之时这样做是不是不合时宜。我知道他一直在为这事纠结着。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总是魂不守舍地在家里乱窜。他不知道家里的油放在哪里,不知道栏里的猪几时喂食,家里乱得一塌糊涂。从不洗衣服的父亲开始成堆地在水井旁处理我们几个换下来的脏衣服,从不进厨房的父亲开始咸一顿淡一顿地忙活在厨房。我知道强势的父亲他的心里一直在流泪,他在思念着我们的母亲,却不敢在我们面前流露,他想让我们过得跟以前那样,却总是力不从心。现在原本强势的父亲终于向我们求救了! 父亲在得到我们坚定的回答之后,便开始了筹备寻找后妈的工作了。但是有多少愿意接受有四个拖油瓶子的家庭?父亲到处求告,寻找能够接受这样家庭的人,那一段时间,我明显可以看出父亲在一天天地丧失自信。直到那年年底——1987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前一天,终于有一位拖着两个比我家9岁小妹更小的女孩走进了我们的家门。 强势的父亲担起了八口之家的一家之主,而这八口之家除了父亲和后妈之外,是六个未成年的小孩。那一年,哥哥最大,才十四岁,最小的是后妈带过来的五岁的小妹妹。为了一家的生计,父亲在山上种西瓜,在土里种烟叶,在田里种各种能换钱的经济作物;他养了两头大母猪,一年轮番着伺候产下的猪仔;养了无数茬鸡鸭,一笼一笼地拉到集上去卖。艰难的生活里,父亲一直强势面对,连喘气都不带! 随着我们的日渐长大,父亲在我们的面前却显得低声下气。 十七八岁的弟弟在外面打工赚了些钱,便有些大手大脚花钱,父亲想规劝却想着钱是他自己挣的不好开口,在怂恿了我几次叫我去说说,但终于因为我的脾气与弟弟的脾气相投而无果后,父亲终于捺不住跟弟弟有了一次彻夜长谈。他们两个是坐在弟弟的房里谈了一个晚上的,父亲当然没有动用当年的竹尺,那一夜风淡云轻月朗星疏一派宁静,但是弟弟便从此做了一个决定,要盖起村里的第一座平房。 我当年的婚事曾经也让父亲着实操了一番心,先是一直想做快乐的单身汉,连交女朋友都嫌麻烦,有一次父亲就旁敲侧击,说谁谁才二十岁就娶了媳妇,某某像我一般年纪才四十多点就抱上孙子啦。然后用余光扫过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但终于因为当时我那倔劲,父亲便只好叹息着离开,却总是心有不甘,几次三番又来打探。时至今日,父亲那份急切而又生怕触怒我的表情常常让我不安。后来终于结婚了,但是妻子却对父亲产生了严重的误解。父亲便常常小心地在我面前打探妻子的态度,甚至刻意地为自己辩解,根本没有错的父亲总是想通过我的渠道去得到妻子的谅解,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以得罪了她。回数多了,竟至于让我有些烦,有时不免会在他面前吼上一两句,却常常吓得他不敢噤声。 有时因为懒,回家的次数少了,父亲有时也会打来一两个电话,却说没什么事,哼哧了半天就挂了,常常让我感觉纳闷,竟从来没有想到这是父亲对我的想念,听听声音就能让他舒畅好一会儿。当我们回家之后,父亲就明显兴奋了许多,有时竟至于不停地搓着手如招呼生客般地客气。必定亲自下厨,做我们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的女儿因为偏食,就自然增加了父亲做饭的难度,父亲却非常乐意地为她骑上摩托车去集上专程购置。 父亲一个人在家很喜欢看《金牌调解》和《今日说法》,只要一坐下来便把遥控器调向这几个栏目。但是我却喜欢看谍战剧和戏曲频道,每次我进家门后,父亲便主动地把遥控器放到我的边上,在时还会为我在我没有坐下来时就给调到我喜欢的频道上。有时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却忙不迭说,“我不看,你们看你们看。” 当了二十年教师的我,少不得有些“师心自用”的毛病,经常会不经意地在父亲面前冒出一句:“你不懂”。遭到抢白的父亲便再不噤声。在他的眼里,我至少是书读得比他多的,所以他认为我说的就是正确的,却在很多次最终还是暴露出了我的浅薄和无知。但是父亲依然很维护我,在很多的场合都会用这一句:“我家老二说了……”不知不觉的,父亲的强势移在了我的身上了。 岁月逐渐让强势的父亲失去了锐利,我知道那就叫“变老”,看着日渐颓唐的父亲,我的心一阵阵抽搐。 写到这里打算收住,手机上响起了一声短信提示音,点开一看,是一位学生发来的祝福:“父亲节快乐!”猛然醒悟,今天是父亲节,心中便有些感慨: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让我在这特殊的时候写下了这特殊意义的文字。就将这作为父亲节的礼物,送给那些伟大的父亲,以及在父爱中成长的人们。 2017年6月18日父亲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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