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雨落童年 |
正文 | “下雨了,冒泡了,王八戴草帽了!下雨了,冒泡了,王八戴草帽了……”每到雨天,街坊一些孩子就站在房檐下喊。妈妈不让我喊,我只是看。 小街挂在雨帘下,满地的水黄糊糊的从高处流淌过来,漫过了低处的土坷垃和石头。不时漂来些许茅草、树枝、纸片子,缓缓漂移着,有时漂着漂着就停下来,打着漩转圈圈。雨点落下来,敲打得低洼处和壕沟里水面上冒出一个个小泡泡,一些小泡泡灭了,一些小泡泡又冒出来,层出不穷,密密麻麻。地势较低的人家早已在门口用泥土围住房门,免得雨水流进屋地。我家对面小草房窗子玻璃的后面,露出三两个孩子的小脑瓜,鼻子贴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眼睛紧盯着喊叫的孩子。走在街路上的人很少,他们多数人打着赤脚,头上戴着尖顶草帽,身上披着蓑衣或顶着麻袋。也有极少数人穿元宝鞋,披着油布,或者举着油纸雨伞。 喊叫的孩子见有人路过,嗓门大了起来,戴草帽那人若不理睬,他们会喊得更大声些,一声接一声。如果那人停住脚步,把目光锥向他们,他们就吓得躲进家去,在门缝瞄着戴草帽的人走远了,才溜出来。或许我的小伙伴无意向路人挑衅,只不过是触景生情念叨念叨顺口溜罢了,妈妈为什么反对我喊呢?譬如,我们喊“戴手表,撸袖子;穿皮鞋,高抬腿;镶金牙,咧咧嘴。”戴手表穿皮鞋的人还真的向我们显示手表皮鞋呢! 雨停的时候天空有时会出现彩虹。仰望那一弯赤橙黄绿青蓝紫,我们往往兴奋得忘乎所以奔走相告:“出杠了!出杠了!”小脚丫踩得泥水四溅。不过很少有孩子敢用手指指彩虹,即使打赌赢点什么,胆小的孩子也紧紧地攥着拳头。大孩子说,用哪个手指指杠是烂那个手指头的。 小镇北面有条水渠,水渠的水是机器井从三统河抽上来灌溉水田用的,下大雨时常溢出来,汇合满街雨水顺着街道两旁壕沟流淌。我们拿来粪筐,挽了裤脚下到水里。壕沟的水刚及小腿肚子。我们攥住筐梁,将筐口冲上游摁在水里耐心等一会儿,再猛的拎起筐,活蹦乱跳的小鱼便被捞上来。有一次我和哥哥捞了一铜盆泥鳅和油葫芦。偶尔我们也用高粱桔扎成小船放到水里,顺着壕沟去追,顾不得周身上下的泥水,一个个变成了小泥猴。 年少贪玩,我不曾留心家事,父亲在雨天常常愁眉不展,他盯着漏雨的天棚发愁。我家房顶倒是铺着瓦,然而那瓦片忒陈旧了。父亲养活六七口人,入不敷出,只好坏几块瓦换几块。很多时候,天空的雨停很久了,屋里纸棚还响着“吧嗒、吧嗒”声。滴水洇湿纸棚的地方由小渐大,水透过纸,在棚上聚成几个亮晶晶的水珠,水珠渐大,便坠落下来,敲打炕上和屋地接水的碗盆叮咚作响。每每此时,父亲就发出一声声叹息。即便是雨季走远,纸棚留下的水渍仍在。有天夜里一只大老鼠从纸棚洇湿的地方掉下来,惊得我们大呼小叫,母亲咋着胆子拎起老鼠尾巴,扔到院子里。天棚是旧报纸糊的,有两年父亲过年时糊了印着花花绿绿图案的窝纸。不管是什么天棚,地图般的水渍年复一年地摊开着,像密布的云。我家的天空,不能抵达晴朗。 那时八岁的我,对这所距十字街百步之遥的临街厢房心满意足。这所房子房架很高,东、西两面墙都有玻璃窗,屋子里亮亮堂堂。两铺铺着炕席的大炕任孩子们翻跟头打把式,地下除了安放八仙桌,还足可以容纳五六个孩子打pia ji⑿。外屋盘了两个锅灶,走出西门可上大街,步出东门就是宽敞得后院。这样的居住条件比起我家住在东街的小草房简直就是天堂。 先前我父亲与我伯父分家时,曾在小镇东街的路北买了两间小草房。小草房是“霸王圈”改建的,对牛而言,其圈大矣,住人,那蜗居可就寒酸了。十四五岁的孩子举手都能摸到檐头,与临街其他房子一比,简直就是个侏儒。在屋里,倘若站在炕上猛一抬头,脑袋准会被椽子撞个大包。南炕靠窗的位子躺着我父亲的姥姥。老太太是久病卧床不起了,衣服上的虱子成群结队地蠕动,她只要醒着,每时每刻都用手捏她身上的虱子扔到我这面来。为了我免受其“害”,母亲用木板隔开。可是她照样抬起枯柴般的手臂把虱子一个个地向我这边扔。她是不是老糊涂了呢?北炕住了我姥姥、我父母及我哥和妹妹。到了夏天,屋子里热了,姥姥就带我到父亲轧棉花的工作间睡觉。那里四面透风,非常凉爽。然而雨天可就糟透了,豆粒大的雨点子从天窗淋进来,骇人的闪电从天窗照进来,更有一声声惊雷滚进来,在我的头顶炸响,我吓得钻进姥姥的怀里。我不敢说害怕。姥姥安慰我,天老爷打雷,是惩罚打爹骂娘的人,好孩子不怕。 那样的地方留给了我太多的恐怖记忆。父亲的姥姥没住进新居,她辞世于“侏儒房”。 搬到新居不久,我喜欢上了和泥玩。常常是如丝的雨还未停,我和小伙伴便打着赤脚,跑到镇北面的区公所附近,那儿曾经枪毙过土匪的不远处有个土坑,坑里有经过雨水浸泡得松软的紫红色泥土,我们胆战心惊地每人挖一坨跑回来,在门前光滑的石头上摔,摔打柔软后做出一个个小碟子,将碟底捏薄,向石头上摔,碟沿扣住石头刹那间,所兜住的空气鼓爆碟底,发出清脆声响。我们比赛谁摔得最响。更多的时候是搓泥球,做手枪,成型后放在日头下嗮。泥球干了,被大孩子拿去打弹弓。除四害期间,打家雀可缺少不了子弹。手枪则成了我们的“战斗”武器。我做的手枪漂亮,半干时,用玻璃瓶把枪面蹭得铮亮,枪嘴子挖出圆洞,枪把划出斜道网纹,挺逼真。 “冲啊!”“杀呀!”“缴枪不杀!”月光下我们向一堆堆柴垛发起攻击,押出“俘虏”。分派角色时,拥有手枪最有资格当指挥员当黄继光董存瑞,拿木棍的只能装日本鬼子和大汉奸等坏蛋。 童年的雨,淅淅沥沥淋在我脑海里,那一幕幕场景也就像倒影般浮现出来。画面陈旧,如同老照片,但又那么清晰,清晰得似乎一抬脚就能走进去。 是的,我曾经走进去过——那是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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