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个钓鱼人 |
正文 | 一个钓鱼人 小李双手抵腹,如履破冰地捧着手上这幅花了两个月工资买来的鱼竿,迈着颇为沉重的步伐来到了西子湖畔,抛下了吊在腰间的这和心一般空荡的竹鱼篓,看罢了空荡的竹鱼篓,再细心地把玩着这个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鱼竿,小李不禁在心中暗暗嗫嚅道: “旅游?哼,刚结婚没多久,不是刚度完蜜月了吗?今儿又要去旅什么游,这不是瞎折腾吗?女人果真是麻烦!心安之处,便是吾家,心中有了佛,哪里不是庙啊?和我在一起五年多了,她又不是不知道,钓鱼就是我的第二生活,这种看着鱼篓渐渐满盈的心情,便不是对生活充满爱意的态度吗?花两个月工资买副鱼竿怎的了?”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的西子湖畔,新婚不久的小李与妻一阵大吵之后,于黄昏独自来到了湖畔,过起了这个终日不断的第二生活。 彼时西子湖畔风色正好,湖面之上粼粼波光熠熠生辉,金灿灿的逆光之下,小李朦胧着双目,看见了周遭一位“出现”在湖面之上的老人。这是一位透过太虚幻境亦不难看出满面褶皱的老人,如此佳境之下,来几口旱烟不该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吧?而稀奇的事儿便正在于此,老人嘴上叼着的,正是一口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旱烟,而这等稀奇的事儿,在老人眼里,似乎又只是每日生活的必经之事,再寻常不过了。嘴里叼着旱烟,左手极为娴熟地抬着鱼竿,右手极具节奏感地碾磨着早已细小的烟丝儿,再随性地一星又一星地将其加入到旱烟口处。片刻的神紊之后,小李才缓缓回过神来,远远看去“出现”在水面的那位老人,原来是同自己一样每日皆会来此垂钓的老王。与自己大不同的是,老王是一个深谙垂钓的钓鱼人,看罢了他每日装得满满的鱼篓,何人也不会再觉着钓鱼该是什么妙手偶得的事儿了吧! 今天,小李便寻思着得去找这位钓鱼行家借鉴些许的钓鱼经验,鱼竿鱼篓都备齐了,如今便只差了作饵的蚯蚓。 “卖蚯蚓咯,卖蚯蚓咯,新鲜出土的蚯蚓咯。” “喂,卖蚯蚓的,过来过来。”恰逢机缘正好,小李一手招来了不远处那个骑着自行车卖蚯蚓的青年。 见这青年半晌才寸着步走来,且不住地伸手挠着脑袋,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小李便毫不客气地冲那青年诘问道: “小伙子!你的蚯蚓怎么卖?” “哟,大哥,蚯蚓一块钱五条,今天就这最后几十条了,你要我就便宜卖给你。”那青年话毕,依旧是自顾自地挠着脑袋,一副嘻嘻哈哈的傻模样。 “什么?一块钱才五条?太贵了吧!” “不贵不贵,钓鱼嘛,咱寻思着不就是图个乐吗?您说在理吗?” “哟,你这一块钱五条的蚯蚓也并不咋的嘛!我最近听说有人用化学药品来大面积养殖蚯蚓,你这货不会就是的吧?”见讨价还价无力,小李便对着“这货”吹毛求疵道。 “哟,大哥您这说的是咋的话。”卖蚯蚓的青年停下挠脑袋的手,煞有介事地说道: “您是不知道,要是用药养起来的蚯蚓,那长短粗细都是一个样,你看我的蚯蚓就知道,我‘这货’做事从来都是随遇而安,自然而然做的事,才是最自然的事。我去做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儿,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嘛!” “做出了招牌?一块钱五条,你该不会就此发财了吧?”小李一把贴到了那青年的目下,直勾勾地盯着他。 青年见状果然是惊怵了一番,紧忙退后一步,复而细语道: “跟您说个实话吧!我是因着无聊才出来卖蚯蚓的,为了让日子过得充实点,就连这手中售卖的蚯蚓,也是我在这湖边一条一条地抓起来的。周末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嘛,就出来混日子呗!我这人就是这样,想什么时候出来卖蚯蚓就什么时候出来卖,不过撑破天了,也就下午的这两三个小时,图个乐子呗!” “那你出来卖蚯蚓,就是你的第二生活了吧!嘿!和我一样,用自己的兴趣充实自己的生命。”小李看罢了抛弃在地的空鱼篓,在看着眼前的这位傻小子,瞬间自信满满。 而那傻小子,却不置可否,依旧挠了挠脑袋,大方地往小王的鱼儿罐里面抓进了十几条蚯蚓: “和大哥认识算是缘分,今天就权当是咱俩交了个朋友,这蚯蚓,就不收您的钱了。”卖蚯蚓的青年走后,小李厉声厉气地心来一句奚落: “不要钱?果真是傻小子。”复而转身来到老王身边。 见到小李,这个与自己每日谋面却不曾相识的年轻人,老王冲其点了点头。点头之交,在钓鱼人之间,算是最为常见却丝毫不显生疏的表现了。 点头之交以后,老王始末终是无语,急火中烧的小李遂于二人的谈话之中起了带头作用: “老人家,看您这钓鱼的手法,怕是有不少的‘工龄’了罢?” “五十多年!”老王铿锵有力的作答,让小李倏而惊讶于这话竟是从这位看起来不下六十余岁的老人口中而出。 “哟,您每天出门钓鱼钓到这么晚,老伴儿不管啊?” “以前管!她这一生,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对我做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尤其是我钓鱼的这件事儿,起先我出去钓鱼,她怪我没在家陪她,就一个劲地插手死抓着我。再后来,我就在她午睡和晚上出门买菜的茬儿偷着跑出来,她就管不住了!嘿嘿......”老王言及此处,却戛然而止。而往昔的锥心之痛,却犹如那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衣线头,稍加牵动,便一发不可收拾。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管不了了!她在生前不管抓我抓得多紧,如今,不还是撒手人寰了呗!”就在这不足十秒钟的一句话茬以后,老王瞬间转嘻为悲,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若一朵邹菊一般,倏然紧缩。 “对,对不起。”小李不知所措道。 “卖蚯蚓咯,卖蚯蚓咯。最后几条蚯蚓了咯!”那卖蚯蚓的青年又在一旁叫嚣着,小李正准备起身痛斥那青年的无礼,却见老王又张开了那张“久久”闭合的嘴: “对,和现在一样,她走的那个时候,也是夏天。”老王望着那大口大口喝着灌在保温杯中的绿豆汤的卖蚯蚓青年,哆嗦着牙齿,那上、下双唇在闭了又开,开了复闭之后翕动着。 “我啊!以前就知道钓鱼,望着身下这渐渐装满了的鱼篓,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因此而充实起来了。”老王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出现在小李脸上的那因共鸣而激动不已的眉目,而此时,他却丝毫美好前去附和的意思,继而道: “但你看我现在的生活,也只能在这西子湖畔度过了。唯有在这昔日同在的湖畔边上,我才感觉自己是昔日的自己,我才觉得我家的那个婆娘还依靠在家门口等我回家,一边揪着我的耳朵骂道下次不准不务正业的话儿,一边偷着将鱼一条条地开膛破肚,唰唰下锅。她那个时候就说过我们得永远在一起,可我知道,一切关于永恒的事儿,那永远都是些无稽之谈!”小李起初觉着老王说得有理,细心一想,这道理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而一番的茅塞顿开之后,却又不得不对老王的金哲佩服得五体投地。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再痛心疾首那些往事也管不了用啊!听我的,别和生活过不去。” “我和生活过不去?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非要和生活过不去?是它先和我过不去的,我若不痛下决心来与它过不去,便是和自己过不去。我一直以为,生活终究会让人尝到甜头的。我年轻的时候以为人老了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就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了。可如今的我真到了比我老的人昔日的年纪,却只剩下个痛惜老伴儿的份儿;我再看那些比我年轻的人,如今的他们到了昔日那个生活被我视为百无聊赖的年纪,他们却活得如此的欢愉。罢了!人活到了这份年纪,总会明白:时间不仅会告诉你——我不再是我了,他们也不是他们。还会告诉你这样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我又不是他们。”老王用尽了力气说完了这几句话,身体近乎战栗地颤抖着,眼里的泪花在这落日之下熠熠地泛着银光。 叫人不得解的是,正是在这鱼竿同身体一般颤抖的时候,老王收获了今儿最大的一条鱼: “哟!真是个大家伙!”老王把大鱼放入了满得大半的鱼篓中,收了收线,继而转头喊道: “卖蚯蚓的,还有蚯蚓卖吗?” “哟,大爷!真不好意思,我知道您的鱼还没钓尽兴,只是我媳妇在家连饭都做好了,我明个儿来早些再为您抓蚯蚓呗!”那青年言毕以后,又傻乎乎地挠了挠脑袋。 “傻小子,你这绿豆汤也是媳妇熬的?”老王一改平日的严谨,老脸若盛开的秋菊一般喜人。 又是一阵不置可否,又是一阵抓耳挠腮,可如今青年的脸上,却多了一抹红晕。 “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过日子了!早些回去吧!”老王目送过那卖蚯蚓的青年,复而转过头来问道小李: “你的鱼钓够了吗?” 小李木讷地盯着老王,突然间左手拽起那副昂贵得还不及开封的鱼竿,随手拖拉着,右手提起鱼篓,步履轻盈地走了好远后才回了老王一句: “够了!” 那鱼篓,此刻却显得如此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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