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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寡妇岗——鹿伦琼
正文

-----作者/鹿伦琼

从前,有个新娘走到这里,婆家人前来报丧,说新郎子暴病身亡,新娘凄凄惨惨哭了半天,说死了也嫁过去。寡妇岗就因此得名。

寡妇岗村有个女子叫转子。转子这时正在水田里拔着秧,田野蛙声四起,蚊虫轰鸣。她的心象那夜色一样越来越暗。月亮象一张惨白的脸,先在荆棘丛中磨磨蹭蹭,继尔恣意地伸出,痛苦是 凄切的,更有一种烦闷象麻线一样纠结着。转子终于上来田埂,茫然地朝河边走去。

多少个日子,转子就在这向往美好的未来.从河边望去,不远处就是槐花镇。邮递员每次送信都骑着绿色的车子。转子就向他招手,她把希望都寄托在沉甸甸的邮包内。邮递员总是告诉她,没有转子的信件。转子站在河边,呆呆地象一根木桩。

她不能想象丈夫喜新厌旧,她不能想象丈夫死在异土他乡。只要一想到这些,转子间发抖。妻室儿女,年迈老母,他不挂念?他也不思念生他养他的故土?

此时,转子孤独地靠在槐树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朦朦胧胧看到满树密密麻麻的 槐花在开放,象雪一样。她骤然花了眼,她哭了。

河湾里满是荇秧草,绿腻腻厚厚地盖住水面,有鱼儿扑啦啦激着水。转子停留哭声,向高高的寡妇岗走去。

一渠清水,自大别山余脉而来,转了个弯,转进了茂密的绿树丛中,缓缓地弹着优美的曲儿,染一身绿色,越过聚星街渡槽,穿过小桥;绕一圈诱人的漩涡,撒一朵灿烂的水花,蜿蜒而来。水到寡妇岗,分为两路,一路向南流向槐花镇,一路向东继续流去。在这水姐妹分手的地方,水面广阔,氺速缓慢,像若大的镜子,映着蓝天,映着白云,映着河边的屋舍草垛。

河里杂草丛生,转子挽起裤脚,趟到水中。不管是浮于水面的荇秧草、四叶萍,还是生于埂边的野茨菇,鹅食草,她统统都要。她用劲揪了一把,反手向上一抓,再朝后一拽,这时水面上噗噗地起着小漩,几个小鱼猛游,草儿们就撤藤攀秧地缠结在一起,全被掠了过来。草团象一群野鸭飞落水面,摇摇晃晃。这时候,太阳将落,鹅儿们叫嘎嘎地要上埂归家,转子扳了树枝驱赶着,嘴里还悠扬婉转地唤着。一群鹅象一堆雪,黄红的蹼爪象蒲扇一般。

鹅儿聚拢着上来,一只翠鸟蓦然扑上水面。翠鸟发现一群小鱼匆匆游过,不顾一切地前来啄食。大公鹅嘎流一声,展翅扑打,一群鹅惊慌地四散开来,怯怯地在氺面缩头缩脑。任凭转子高声吆喝,总是不肯上岸。

渠面上这时有舀子盆漂动,绿树浓浓,枝条横生直垂,舀子盆慢慢悠悠就在绿叶间忽掩忽现。盆中人拨挪着棒槌似的划子,黄牛割尾巴似的号着:“手扶栏杆我口叹一声,干妹妹说话我记在心。干哩妹妹子,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哟……”

唱歌人是河西坎村的光棍栓子。栓子做田边多,整日泡在河里,从渠西的马跑寺到渠东的五十里阜,角角落落,都了如指掌。但每日早起卖鱼总是从寡妇岗上岸,去南边的槐花镇。据说,镇上有“元通”茶馆,卖了鱼,人软塌塌的,往凳上一坐,便有俏丽的姑娘端茶送水,服侍乖乖的。还可听到油嘴滑舌的二黑疤拉呱花里胡哨的骚故事。骚经听多了,想象在栓子脑袋翻来覆去,有划一划地在水里游,阴一声阳一声地哼着从二黑疤那里学来的歌,也不管旁人听不听。

转子想,自己的丈夫也也唱过这歌,那是出门打工的头 天晚上。丈夫的两眼象两盏灯火。看着她。丈夫的手皮象补胶鞋的锉,毛刺刺。他在她的脸上抹来捏去,嘴里就是这样唱着。

桥头有人在喊,声音尖溜溜,接着就骂开了:“死转子,妈屁姐吊的,你死啦?你在那里搞什么鬼明堂!”骂骂咧咧的女人是转子的婆婆,她俏格格,娇辣辣,人称“俏锅盖”。俏锅盖一时风一时雨,,既心疼儿媳,又作塌儿媳。转子没有理她,只是看夕阳从鹅颈似的河湾照过来,把渠面映着桔红桔红,那舀子盆潇潇洒洒也变成一缕红霞。

“栓子哥,难为你!帮我把鹅撵上埂,”

“你自己不能下水吗?”

“栓子大哥,水大……怕衣裳潮,难为你撵一下。”

“你看你婆婆,像贼一样瞟着我们。老妖精。”

“管她呢,我们也没做丑事?”

“哎,你没做过丑?”

“那做过?”

“那你怎么生理两伢子?”

“屁股嘴,跟丈夫也算丑事……”

栓子还是划了几下,舀子盆忽悠冲到水中心。又一推一搡地挪几棒,盆就急急地打着漩;左一拍右一拍,掀起了两朵浪花,飞珠溅玉,好够味哩!

那群雪白的鹅,迅速地扑着翅,羽毛飘飘,紧紧地聚拢在一起,如一团洁白的云,忽然向岸上袅来。转子悠扬地唤着,树枝在空中划一条弧线。鹅儿们摇摇摆摆地走上草间小道。

“转子,你又忘了谢我。”

“怎么谢,难为你嘛!”

“狗头上长角----装羊(佯)。”

“我听不懂。”

转子说完就满挑着水草走上弯弯的堤坝,眼睛不敢朝渠里看。堤上郁郁葱葱,老梓树宽大的叶子间,飘摆细长的种子,活像美丽的风铃;乌桕树绿叶夹着红叶,犹如鲜艳的玫瑰;榆树和柳树扭在一起,三弯四绕,紧紧相缠,分不清彼此。转子颤抖一下,只觉心头有什么滚动,感动呼吸急促,耳根发热,转子不知道丈夫何时才能回来,哪怕是一封书信。她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盼丈夫衣锦还乡,但是,转子一望那尘土飞扬的大路,才知美梦一场。

婆婆扶着桥栏杆、踮着脚、朝这边瞅,大声骂。转子猛然一惊,双手抓住担绳,大步地走。见到这种情景,渠中的栓子沉不住气了:“老皮壳,你叫什么?当心弄破了肛门。弄破了可不能上茅厕拉屎。”

栓子的骂声不大,加上鹅声鼎沸,俏锅盖没有听清。挑担的转子却听见了,她白了栓子一眼:“这么粗的话,你也骂得出口?”

栓子说:“她那么恶,你还护着她?”

“她毕竟是我的婆婆。”转子平静地说。

俏锅盖对转子和栓子这对寡女寡男总是疑神疑鬼。但还是没有针锋相对地斗过。

毕竟儿子外出不归,守寡的媳妇还带着两个伢子不易。再说也没有见过他俩偷鸡摸狗地做那事,只是一个养鹅,一个捕鱼捞虾,常在河边拉呱拉呱。但她却时时提防,每当两人碰到一起,她就声嘶力竭地叫喊。

说实话,俏锅盖也算不得坏人。文革那阵子,她是文艺宣传的骨干。俏模俊样、嗓声甜润,她确实红极一时。她扮演过沙奶奶,扮演过李勇奇的妻,还扮演过李玉和的妈。俗话说:树大招恶风,人美惹是非。她已嫁夫生子,那革委会主任却偏要操她,她浑浑糊糊就离了婚,嫁给了主任,半年就生了儿子。儿子取名小革,和那主任长大一模一样。后来,主任在一次斗殴中死了,她就带着小革一天一天朝前磨。光棍常出入她的家中,她没什么反感,就半真半假地索取他们的钱,以度日月。她爱小革,衣送到手,饭送到口,别人无意把小革撄哭了,她也寻死觅活地同人家闹。她是恶婆,但她乐于助人,谁家红白喜事,她都自告奋勇去当厨子,忙出的菜色味俱佳。她还会大裁小剪,老人和孩子的衣裳镇上买不到,别人就请她剪剪缝缝。家里有个水果粑粑什么的,总是满村里散。她就是那么好人。

小革长大了,游手好闲,责任田抛了荒。俏锅盖瞅着不对劲,就想取个媳妇管管他,好歹儿子帅气。有一阵子,村里的伢子们嫌老剃匠,剃的洋锅头丑陋,纷纷去镇上理发店吹洗梳烫。小革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转子的。俏锅盖瞧着喜欢: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可因为无钱订婚,就佯装反对:“小革,那姑娘妖气,不是过日子的人。”一对初恋情人、如胶似漆。一时心血来潮,在一个月华皎皎的晚上双双私奔了。后来,接连生了一儿一女。家底薄,人又懒,穷得叮当响。小革提出去打工,婆媳俩没有阻拦。谁知这一走了无音信。家中是雪上加霜。孙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连学费也凑不齐。人常言:兔子急了也咬人。那转子抛了娇气,甩开膀子,学犁耖打耙,学育秧播种;回到家帮婆饲养牲口。小日子马马虎虎能过去。但不见儿子总是块心病,她又不敢向媳妇诉说。媳妇也够可怜了,也够能干的。这一阵媳妇正研究养鹅,还想大规模地养殖,春天媳妇骑着自行车,远去紫蓬山北缘的高刘集买了鹅苗。她也脚不停手不闲地帮着干。她乐意斫鹅菜,一把刀有节奏地敲,如乐队的行板。村里人全都爱听那抑扬顿挫的敲打。马兰头、牛耳草、野苦菜,全在刀下翻滚粉碎,变成一滩浓绿的菜泥。然后装进面袋,猛一挤压,去掉部分水份,掺上碾碎的米,喜滋滋地端去喂鹅。她也没忘掉媳妇的吩咐,加上一点土霉素。放鹅是最快乐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赶着黄绒绒的鹅苗,走向芳草萋萋的旷野,她就唱:“小鹅小鹅快快吃,回家没你大米粥。”俏锅盖就是这样一种人,转子先前常与她争吵,后来想:人无完人,嘴是碎了点,但她疼儿子,爱孙子,家务也做得麻利,小革一走,她也成了半边天。人到晚年,儿子生死未卜,她难道不伤心?想了这些,转子就完全原谅她,即使常常骂她。

转子穿过林子走近桥头的时候,就放下湿漉漉的水草。一边就看婆婆独独的身影,看天空孤孤的云,后来后来就看河面薄雾迷惘,有舀子盆蜿蜒而去,看那群白鹅列成队鱼贯而归。

“转子,大伢放牛哪去了!天快黑了,才八岁的伢子放牛,你就放心?”

转子没有生气,也不顶嘴:“我去找,去找。”

俏锅盖见媳妇让了一步,心就软了,扭扭腰,晃了一下头说:“转子,不是妈说你,以后不要跟栓子罗嗦,他不是正经胎子。要是被人扑风捉影传出去,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那时,你有何脸面见小革。”

转子听了婆婆的话,心里就想着小革。记忆是深刻的,浮在眼前是英俊潇洒、继而变地憔悴猥琐的形象。凤凰落毛不如鸡。这句话是对的,劳累和贫穷把丈夫变成两个人。如今他又在哪儿呢。他洗刷了贫穷的锈迹,恢复了气宇轩昂了吗?转子的心乱糟糟的。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脚边漂浮一缕缕尘土。直到大伢子的哭声传来,她才抬起头:“大伢子,你哭什么?你的牛跑了?”

转子看一眼儿子,见他满脸满身污泥,两只眼眨巴。不知道怎么了,看一眼这泥孩子,辛酸的泪水刷刷流了下来。儿子见妈妈抽泣不止,也更大声地号着,象一只可怜的羊羔。

转子问:“牛跑哪去了?”

儿子说:“跑渠里。绳子脱了,楗也掉了。我不会划水,不敢下渠。都怪奶奶,平日不让我学划水。”

转子说:“不让我学划水是爱护你。”

儿子说:“我不要她爱……”

转子说:“那你掉河淹死算了!”

妈妈发火,大伢子是第一次看到,心里好奇怪,痴痴地立在那里。转子叫了一声:“还不快去找牛绳。别人都是爸爸下水捉牛,你爸爸呢。死了吗。”

俏锅盖过来,接上就吵:“你心野了。妖精!等儿子回来了,让他离了你。”

转子没有反驳,泪汩汩地朝下流,流进嘴里,只觉酸酸的、咸咸的、苦苦的。

大伢子跑到河边,见栓子自盆中一跃而起,紧揪尾巴,穿上牛楗,拴了牛绳,就神气活现地骑在牛身上。河水哗哗地躺着,牛竖着角破浪向前,栓子就哀绵婉转唱着:“手扶栏杆我口叹二声,干哥哥说话你可听清。昨晚从你家门前过,听到屋里有男人声。干哩妹妹子,露水夫妻怎么能哟。”

(二)

栓子住的是砖瓦房,墙上贴满了电影明星画子。栓子躺在床上,瞅那些搔首弄姿的妖艳女人。有的袒胸露乳,有的大腿丰满,还有一个三角裤挂在胯丫间。栓子想入非非:嫁给我就好了,做饭洗衣,上床睡觉,生儿育女。还能听到软绵绵的歌。不,不是他们,她们就会偷人养汉,不顾廉耻。白送我也不要!要谁?他模糊起来,瞪眼仔细地想,对了,要转子。转子黑黑的眼睛水汪汪,白白的瓜子脸好诱人,水蛇腰活溜溜,两个奶子耸耸动。文能识字唱歌,武能犁耖打耙。这样的媳妇天下少有呀。可是,怎么得到她呢?可不,她丈夫三年未归,有点希望。那小革死了?被人招亲了?出国了?那俏锅盖好害人呀?把转子看得好紧。你要你媳妇守活寡呀?走着瞧吧,等你老了,放不动屁,我就搂着转子睡觉。气死你!把你俏锅盖扔河里喂鱼。

栓子想到狠,一见到俏锅盖就软了十截。那一次上合肥卖鳖,俏锅盖就叫他带一把镜子。栓子说:“槐花镇镜子多着,干嘛要我从合肥买?”俏锅盖说:“槐花镇的全改脸,不想要。你给表嫂代买一个,也不是不给你钱。”栓子怕麻烦,迟疑着。俏锅盖火了:“婊子养的,你不给老娘带,老娘见你就骂。”栓子急了:“带、带。”嘴上这么应着,但他在合肥转了一天,还是没有买。回到槐花镇买了一把应付。那俏锅盖捧着镜子,左三遍地摸,右三遍地照,说:“合肥的东西就是好!不改脸。”一旁的栓子忍不住地笑。俏锅盖说:“笑什么?老娘老了吗?”栓子摇头 说:“哈哈,镜子从槐花镇买的。”俏锅盖当时掼了镜子,举棍就打。从此,,栓子不敢进她家的门。

这一天,栓子从槐花镇卖了鱼,买了一件红色的褂子,栓子顶喜欢这颜色,爱不释手地端详着,忽然抖散开来,左顾右盼,脸火辣辣地发烧。二黑疤又问:“栓子,有相好的了。”栓子不作声。二黑疤又问,:“送给转子?”栓子摇头,明知是送给她,他却没有勇气承认。二黑疤看透了他的心思,便说:“栓子,有希望了。小革在外面跳江死了。听镇上一个打工人说的。”

“别瞎讲!”

“谁瞎讲了。人命关天敢吗?”

栓子呆立了好一会,就一溜烟地往寡妇岗跑,急切地转告转子。

转子说:“哪个说的!?”

栓子说:“二黑疤。”

转子说:“他怎么晓得?”

栓子说:“他听一个打工人说的。”

转子说:“哪个打工人?”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风在门口打着旋,弥漫而起的尘雾笼罩了他们;又一阵刮来,树叶和枯草被卷走,地上干干净净一片。风游离不定,忽东忽西,转子唠叨着什么,栓子一句也听不清。转子不知所措,只将桃红褂献了出来。

转子见了,放声就哭:“你要干什么?丈夫生死不明,你就欺负人。”

栓子吓坏了,也呜呜地哭:“不!你错了。我只想帮助你们。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转子突然又停了哭声,只呆呆地想,她一会儿看到小革西装革履衣锦还乡,一会儿又看到小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跳下江去。眼里忧郁暗淡。头低下去,唉叹小革死了未能埋骨桑梓。

俏锅盖突然出现在门口,吼了一声:“妈个臭皮,你软蛋皮呀!上我家做什么?你滚!你滚!看老娘打你。”说完疯一样冲过去,栓子打个踉跄,桃红褂跌落地上。栓子跑出门,头也不回地逃了。

俏锅盖还在骂:“入他妈的,再进门老娘打断你的腿。千刀万剐的,当心翻盆喂了鱼。

转子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她,她号了一声,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一瘫,就再也不能起来,医生说是脑血栓。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转子身上。转子心灰意懒,整日以泪洗面,她到镇上找了二黑疤,又找了那个打工人,那人说小革投江自杀,是他亲眼所见。乡亲们可怜这家苦命人,寡妇岗又多了一个寡妇。有人周济粮食,有人帮忙农活,有人劝她招个男人支撑门户。俏锅盖失了当年威风,像从天上跌倒了地下,她整日唠叨:“转子,招个男人吧。这日子怎么过,小革就是命大,能回来,也叫他另过.他对不起你。”转子听了这些,满面羞愧,只一个劲地剁着鹅菜,剁地满屋子乱响。

早晨,转子去槐花镇卖鹅,镇上人来人往,转子不去看人,她好自卑。卖了鹅就往家赶,在元通茶馆门前,就听栓子在里面喊,转子装聋作哑,那栓子过来拦,请她吃点心。转子板着脸,瞪着眼,凶凶地说:“你要死!拉拉扯扯,让人看见多不好。我上派出所报告啦!”栓子讨个没趣,泱泱地回到茶馆。

里面二黑疤扯着沙哑粗劣等嗓子唱道:“我从妹家门前过,妹子拦住我。爬上妹妹的床呃,两奶子像馍馍哎。哎哟,我的妹子,哥哥我好快活。”屋子里哄堂大笑,转子听着这些,骂了一声,但骂在心里。她眼睛湿湿地走,后来就迷迷糊糊地撞在一辆自行车上。待到那人喊:“找死啊!”她才醒悟过来,慌忙缩到路边,喘着粗气。

槐花镇上个繁华的集镇,是紫蓬山南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北面山势形如卧龙,南面水绕美如玉带,山水间就单单就托出这个岗峦为镇。水从淠河而来,经潜南渠曲曲折折绕镇三面而入丰乐河。镇上屋宇参差,楼台层叠,宛若画图。栓子常在镇上卖鱼,看透了街景,今日却对此久久凝视。穿镇一条“合安路”,是最繁华的经济开发带,镇办工厂烟土林立,机器轰鸣。工商、税务、交通管理、邮电、公安、供电部门,全挤在路的两边。自由市场十分集中,成“开”字形,从西南而入,经“谷丰”大酒店,缓缓上坡,两边商店琳琅满眼、珠光宝气。坡顶就是富丽堂皇的镇银行。再一走尽是书店,花花绿绿。栓子识字不多,打不起精神。却只看东面的猫狗市场,栓子想捉条小狗饲养,只怕整日河里捕鱼,无人喂它。只能白看它们玲珑可爱。走过书声朗朗的小学,走过花木茂盛的医院,打新仓路一拐,走过嘈嘈杂杂的一条横街,再跨一座桥,便可听到飞流直下的轰响。河那边,新建的农贸市场,皆立于水中,雕梁画栋,飞檐翘壁,犹如江南小镇,十分奇特。就在这纵纵横横,曲曲折折的街上,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最具地方特色的是那交易繁荣的花生市场和白鹅市场。就是那店铺一字排开,家家门口磅砣叮铛作响,生意红火。大卡车、小货车、拖拉机、小三轮、平板车运来运去,穿梭一般。地上铺上一层遗落的花生,栓子踩上去,感到有种粉碎的快感。“转子怎么那样凶?她厌恶我?”他这样想,就又颓丧不堪。他今日无心垂延风味小吃,喷香的粉扎,月牙似的水饺、软乎乎的芝麻圆、麻辣双全的狮子头,他全无兴趣。

挤出噪杂的人群,看江湖艺人吹牛耍刀:一把刀刺进喉咙,鲜血淋淋。栓子一摇头:“假的。”他找“活神仙”看相测字,“活神仙”用顺口溜奉承一番,最后说:“桃花运到了。”栓子说:“哪人在哪?”“活神仙”说:“不是隔壁墙,而是路口塘。”栓子一阵大喜,甩了一张五元票子。又捻了字,展开一望,是个“好”字,“活神仙”眉飞色舞:“积了德、积了德,今天一个人,明天一大桌。喜钱不要多,只要给一百。”栓子甩了十元票子就屁颠颠地跑了。不知不觉就进了一个胡同,栓子这时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那里。女人东西张望,见了栓子就问:“你知道张红家住哪吗?”栓子摇头:“不晓得。”女人又说:“告诉我,我给你五百元钱。”栓子瞅了女人,见她打扮时髦,想她是个有钱主儿,就说:“我可以帮你找。”女人粲然一笑:“大哥善良。大哥,你可知我有多急,张红是我的亲戚,生了重病;我接了电话,从美国赶来,给他送药。”说着便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红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解开,里面露出了亮晶晶的葫芦般瓶子,又说:“这是美国最新研究成功的,包治百病。唉,我得小声点,让别人听见,叫我匀点给他,我可舍不得。”栓子一听,急了:“真能治百病?”女人说:“真的。”栓子说:“能治脑血栓后遗症?”女人笑笑:“专治那病。”栓子想到俏锅盖的病,就非要女人匀点给他。女人说:“大哥,看你人好,给三千卖一半给你。”栓子说:“二千行不行?”女人说:“不行。”佯装要走。栓子急得虚汗淋淋,在身上搜索起来,掏出一把零碎的票子,数了一数,说:“二千元外加这二十元,行吧?”女人说:“看你大哥心好,好吧!匀给你。”栓子从镇上把放出的高利贷要回,外加二十元交给了那个女人,拿了药就直向转子家奔去。

这回转子定是转忧为喜,她婆婆也能站起来了。栓子想到这些,脚趾踢破,一步一个血印,他全然不知。

可是,当转子接到“灵丹妙药”时就吃惊地叫起来:“不好,栓子大哥,追骗子!”

栓子一阵发呆,:“你怎么……”

转子又说:“村东头顶王算子也被这样骗过一次。快去追骗子。”

栓子没有去追,他知道已经晚了。转子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都是我害了你。”

瘫婆婆也在床上哭:“栓子,你是好人。你是憨人,憨人就容易上当受骗。栓子,我看 你和转子还般配,你俩就个婚吧……”

栓子一时无言以对,只偷看那转子。转子进里屋捧出那件桃红褂,说:“栓子大哥,褂子我洗干净了,还给你吧。”

栓子后退一步:“我送给你的。”说完往转子怀里一塞就走出了门。

转子追到门口见栓子妖妖晃动地走着,她对着苍莽的群山叹了口气。就又听见栓子在凄凄切切地唱:“出门我一把锁,进门我一盏灯,灯望我呃我望灯呃,哎呦哟、越望越伤心。”

栓子没昼夜地忙碌,除了种田、捕鱼,还到转子家帮忙。栓子不叫苦、不叫累,一张嘴也收敛了许多,不再乱讲脏话。有人开玩笑,他也不搭理,只憨憨地笑。转子整墒他播种,转子拔秧他栽秧,和和美美,配合默契。过路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双抢”又开始了。太阳象涨破炉膛的火焰,热浪熏人,尘土似乎冒着青烟,田边的草耸耸啦着苍翠的叶子、无精打采。转子头上草帽烤得焦干,还轻轻发出叽叽的声音,帖头部一周印着油黄的汗渍。栓子的背象着了火似的,衣衫上结出晶晶亮的盐沫。袒露的胳膊发红发紫,被锯齿一样的稻叶一梳,现出许多血印。挥汗如雨,咬牙坚持。汗流在脸上发痒,流进嘴里发咸。叉一叉发酸的腰,抬头望望,转子象一叶小舟漂泊在波浪翻滚的稻浪上。她眼前的稻秸摇曳翻动,镰刀银光闪闪。身后的稻马满载疾驰向前。田水哗哗,泥浆飞溅,稻茬在不断涌现。栓子佩服极了,转子原来是割稻能手。他就晃动身子,左右不停地起动着双腿,抓秸、舞刀,动作利索干净;捆把、拉把连贯飞速。嚓嚓声节奏明快。他暗暗同转子竞赛呢。那转子又大幅度挥刀,大把锊稻秸,总反把栓子甩到身后。栓子突然叫了一声,转子回头一看,他手割了,鲜血染红了翠黄的稻穗。栓子嘿嘿一笑,把手在田水中摆了摆,顿时,水中一片殷红。转子忙过来,拿肩上的毛巾将伤捂住,说:“疼吗?”栓子踉跄了一步,推开了毛巾,从埂上抠一团土,敷在伤口上。血止住了,伤口结出一个黑的疙瘩。转子见了就泪水淋淋。

转子说:“栓子大哥,你真心爱我?”

栓子点头:“你不相信我?”

转子说:“我做了节育手术,已不能生儿育女。”

栓子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转子说:“栓子大哥,我想我俩一起劳动,挣了钱,再给你娶个好姑娘。”“可是,别人已把我们看成夫妻。”

栓子说:“你别内疚,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呢。”

晚上打场的时候,栓子坐在石磙上仰望明月。大伢子和二丫头就围着他叫他唱山歌。他和蔼地摸着孩子的头,就轻轻地哼起来:“一个人打场好清静,哼段小曲给你听。打一圈到夏天,热难挡,荷花开红清水塘,磨房里热坏了余二娘。”两个孩子拍手叫好:“再来一段,再来一段。”瘫婆婆听着孩子们闹就喊:“大伢子、二丫头别扰你表叔,让他歇歇。”栓子叫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喜欢他们。”说完就来到瘫婆婆床前。婆婆示意转子和栓子坐到床边说:“转子,你和栓子怎么还不结婚?栓子,你是嫌弃我这个瘫子吗?以前,我是怕两个伢子和你合不来,现在看到你们相处得亲密密的,我也就放心了。如果嫌弃我,我就死吧……”栓子说:“不是这样说,我们等秋后结婚。”

秋风蹂欄着满山的野草和荆棘,那蓬枯蔷薇,飘摆着一个硕大的蜂窝,大洞小眼,密密麻麻。山洼立脚有人在划草,神色是那么沉重,一会儿忙碌,一会儿注视苍茫的天空。枯叶飘落,被风卷起,一起漩进山沟。划草人一一拾起,积成堆,时间不长,山洼就搭起一个草垛。

秋风一阵比一阵紧,齐腰深的荒草东倒西歪,有些枯草摇曳着被折断。秋风怒号,声音凄厉,跟划草人咳嗽搅在一起,形成悲惨的声调,象诉说着山野的困苦和人世的艰辛。

已经到了傍晚,山下小村还没点灯。家家户户笼罩在灰蒙蒙的尘雾里。山路坎坷不平。空气浑浊。转子和栓子走得很累。栓子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转子,现在的人怎么那么漂青望红。整整跑了一天,一分钱也没有借到。亲戚、亲戚,全不亲,全是狗屁!”

转子说:“怎么又骂人?你急什么,问题慢慢解决嘛。”

栓子说:“眼看秋天要过去,正是选种鹅的大好时节,能不急吗?过了秋天,鹅宰的宰,卖的卖,你去挑选什么种鹅?咳!还办什么养鹅场,一开始就这么难。”

转子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养鹅场是办定了!”

栓子说:“到银行去试试吧。”

转子说:“没熟人担保,不会借到。人一穷,别人都怕你,哪敢担保。”

第二日转子和栓子来到了镇银行,双双大胆地要求贷款,银行领导考虑了一遍又一遍,不想在正午时分一口应允了。栓子拍手叫好,转子喜得泪涟涟。办养鹅场之事,震惊槐花镇,满镇人人称赞,二黑疤一下子借给了三千元。

转子从高刘集运来一车种鹅,回头看到镇长从她家走了出来,他说前来祝贺的,手里还拎着一串长长的鞭炮。点着后,寡妇岗被震得热气沸腾。末了,走到栓子和转子面前,平易近人,面带笑容:“栓子同志,转子同志,我代表镇党委对你们办场养鹅,大胆致富,表示热烈地祝贺……”

栓子把鹅放在他家养,晚上就睡在鹅群中,吵吵闹闹,总睡不好觉。瘫婆婆几次劝他和转子住在一起,他都以沉默拒绝。栓子有他的心思,他怕别人说他乘人之危,能和转子一起劳动,形影相随,他就满足了。既然合伙养鹅,栓子就全身心投入,他要让人们看看他栓子和转子也是致富能手,他早起晚睡,放鹅喂鹅,收蛋孵鹅,抽空还给瘫婆端茶送水,倒尿盆。转子见了,又是抱怨又是落泪。栓子说:“累不坏的。”转子说:“那你怎么瘦了?”栓子说:“减肥呗。”转子说:“唱支歌吧!”

栓子就唱起来:“春风吹青草绿油油,早春二月龙抬头。王三姐坐秀楼,抛打哪个采呀采呀球,哎呀呀。”

转子要他再唱一首,栓子就接着唱。

栓子就这样过着,一直到冬天,他养鹅,他捕鱼,他唱歌。

到了腊月,养鹅场就见了效益,栓子和转子卖鹅苗得了一千多元,这下又震动了槐花镇。方圆几十里的乡亲,寻找致富经验的青年,全都慕名而来,取经、学习。

但栓子却发现有一些人常常远远地朝他指指点点。到了跟前,就说:“栓子,空忙一场吧。”

栓子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那人说:“小革还活着.”

栓子先是一惊,既而搔头,不知真假:“你开玩笑吧!”

“哪个跟你开玩笑,你真会骗人,明明小革还活着,你却说他死了,想老婆都想疯了。老实人却做闷昏事。”

栓子悻悻地走了,回到家还息不了气。不知那些人忌恨他什么,竟那样毁谤他,冤枉他、侮辱他。自从结识转子一家,他时时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自律。你们眼红,栓子我偏要把这个家调理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与转子亲亲热热,恩恩爱爱,非气死你们。

于是,栓子更加勤奋,更加精心饲养。转子到槐花镇卖了养鹅书籍,栓子识字不多,他就叫转子讲给他听,栓子就懂得了科学配制饲料,也学会了合理搭配公母鹅的比例。那日早晨,栓子把下了蛋的母鹅赶到水里,让公鹅与其交配。那公鹅伸开长颈挑逗地钻下翘上,反反复复,鸣叫不停,羽毛上滚动的水珠,在冬天的阳光下熠熠放光。那母的摊开翅膀,斜歪尾毛,在绿水中摇摇晃晃,一条粗脖子渴望地勾着。公鹅急急游来,荡起层层水纹,然后压住母鹅,扇翅扭尾,通红的嘴壳紧夹母的胞瘤。交配成功两鹅就长长地嘶鸣着,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寂静的河谷。

栓子呆呆地看着,看完了就脸红心跳。扭头去看那枝砢交错的林子,就见那转子笑盈地走来。转子到了近前:“栓子,快换一身新衣服。”

栓子问:“干什么?”

转子说:“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约好了今早到槐花镇相亲。”

栓子说:“哪个表妹?我不要对象!你不懂我的心吗?”

转子说:“表妹也是个大龄姑娘,可她毕竟是姑娘啊,你俩很般配的。”

栓子说:“不愿,我不同意!我爱的是你!“

又一日早晨,转子穿上那桃红褂给栓子洗被子。她两条辫子打散开来,柔柔地披在肩上,衬出一双大眼睛灼灼生辉:“栓子,你死盯着我干么?”栓子按奈不住,手脚颤抖,他看着转子俏丽的倩影,他不是石,他不是木,他有火热的激情,他说:“我想结婚!”

太阳斜照过来,转子面前丰富的肥皂泡五光十色。

“栓子,你真想?”

“真想!”

“不后悔?”

“不后悔!”

“真的?”

“真的!”

转子就起来,紧握他的手,他手皮粗糙,毛刺刺的象锉;手生冻疮,血迹斑斑。转子疯一样摇着栓子:“真不后悔?”栓子就搂紧转子,搂得好紧,几乎使她窒息。栓子渐渐松了手臂:“选个好日子,正月初八吧!”

转子又去洗被子,一边和栓子商议婚事。栓子一边切鹅菜,一边慢慢地计划着。象是在朗诵一首优美的诗歌。他要请三姑六姨,他要制家具,装潢房子,反正别人有的,他都要拥有。他不能委屈转子。还说要买八万响的鞭炮,炸他个天翻地覆,让槐花镇人知道寡妇岗的转子招了个光棍栓子,还要请二黑疤来唱一夜好听的“倒七”调。

转子平静说:“现在养鹅正缺资金,你却要去铺张浪费,我还要到法庭问下,与小革怎么了结。栓子,婚姻自然重要,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治穷致富。打算水面养鹅,水里养鱼,综合饲养,这需要钱;打算搞人工孵化,这也需要钱……”

转子说:“栓子,太委屈你了!你牺牲的太多了。我们来世一家做牛做马……”

栓子说:“见外了。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

转子说:“想发不离八,就选正月初八!”

从前,有个新娘走到这里,婆家人前来报丧,说新郎子暴病身亡。新娘凄凄惨惨地哭了半天,说死了也嫁过去。寡妇岗就因此得名。

寡妇岗有个女子 叫转子。转子这时正在冲哇里放鹅,春风吹拂,杏花芬芳。她的心象田野一样开阔。太阳象一张美妙的脸,先在朝霞幕后羞羞怯怯,既而勇敢地伸出。蜜月是快乐的,更有一种幸福象甜蜜一样滋润着。转子突然听见喊声,回头就看见那冤家小革向她匆匆走来……他没有死?

河谷里正回荡着栓子的歌声:“手扶栏杆口叹三声,干妹妹我要试试你的心。推开门,点亮灯,红罗帐里睡你一个人。干哩妹妹子,你真是一个清白人。”

作者鹿伦琼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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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5 7:4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