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病房 |
正文 | 从未见过她家凌乱的样子。一切都有条不紊。每一种东西用过后即很快放到了原处。客人进屋,自然也是遵循着这个规则。看似温馨中带一丝拘谨。只有调皮的小孩,大人聊天,自己无聊,一溜儿上了沙发,把若干各就其位的垫子垒起来,名曰搭房子,偶尔钻入其内躲猫猫,多数时间在赤脚在沙发上跳来跳去,自得其乐。她偶尔便会忍不住把那些凌乱的垫子物归原处,无奈顽皮的孩子总会嚷着继续按自己的意愿东垒西垒,她也只好讪讪一笑,由它去。不由它去能行吗? 除了本家的小孩,也就不太情愿有别的小孩到家中玩,好在也无多少别家小孩会在一个陌生的屋子内由着自己性子玩。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如同室内的摆设,多年不变。孩子是夫妻俩最得意的作品。儿子倒是一直在变化,一路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工作,无时不是炫耀的资本。当然孩子在国外工作她不很满意,她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当个教师也不错啊,一家人其乐融融。子大不由人。哪一件事又是她能掌控的呢?室内的家具摆设是唯一的例外吧。 好了,现在老公生病了。这事更是不能掌控的了。病情发展迅速,以至于她一直不能适应和接受。逢人便祥林嫂似地说如果当初按照医生提出的方案治疗,一定不会瘫痪吧。只是未提自己当初和现在头脑的茫然。谁能指望一个从未拿过主义的茫然的女人拿主意呢? 同一病房的一个是接近70岁的农村男人,肺癌。整日用一根被单裹住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一坐数小时,也不说话。媳妇是一个乐观的农村妇人,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输液时会在床边坐着看,一组输完后会对挂上的液体自己更换过来。老伴喘息得厉害时还会给他塞上吸氧的鼻管,试着给他调好氧气流量,大声问他舒服点了不。到吃三餐的时间总会给老板送来可口的饭菜,不时以农村人特有的大嗓门叫他多吃一点儿。有时老伴剩下一些饭菜吃不下了,她会边唠叨着叫你多吃点,多吃点儿才有力气,边收拾碗筷,擦拭干净病床上特配的临时饭桌挂在床尾。老头儿偶尔回个话,多数一言不发。由着她音乐似的快乐声音唠叨、收拾。每晚睡前打来热水给老伴擦擦身子,会叫老伴自己把手伸到热水中泡泡,再叫他自己拧毛巾擦脸,说这样才暖和。老伴回话:“你把我累倒了啷个办?”。她笑着继续唠叨,“你又不是不得行,你看你看,这样是不是热和多了?”,“洗个脸就累倒起了?像个娃儿一样。”“在家头的话还要做好多事儿呢。”照顾老伴入睡后她自己拉下两用的椅子作为床,睡在老伴旁边。 另一个同病房的是和她老公同龄的肺癌。不到50岁。每周星期一到星期五就做放疗,每天几分钟。陪伴他的是她的外省小妻子,21岁,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两人放疗完多数时间都在病房外看电视,偶尔还去打打小牌,几乎形影不离。她会为他剪指甲以及手上褪下的皮。护士见了也说他享福,连皮都耍掉了一层。他们会为打水问题有小小的争执,说着同样不标准的普通话,“你去打水”,“还是你去吧。”谁都能听出里面打情骂俏的幸福味道。最后当然还是她去了。 她的老公却只能一直躺在床上,每隔两小时翻身也只能借助儿子或自己的兄弟姊妹、或妻家的兄弟、或护士。当然,吃饭也是如此。大小便失禁。小便还好,安着导尿管,隔几个小时放尿入便盆,然后倒入厕所,冲洗干净。大便只能凭着鼻孔感觉了给他擦洗。有一周不知何故没有大便,喝过番泻叶泡过的开水后开始每日大便数次。 因为她多数时间坐得远远的,很多时候甚至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扶着额头,肘部搁于腿上,低头沉思。接小便倒小便之事显然看不到,更别提闻到大便之味并擦洗了。偶尔还是会坐在床边帮他捏捏不能动弹的胳膊和腿。当然,是有朋友同事甚至领导来探望的时候。不巧闻到大便臭味时,她会用手散散鼻孔,走出病房。 协助翻身时,她会站在床边,给儿子说,“你多用点力哟,小心点儿。” 晚上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迫不及待地希望回到不远处的自己的家,或许是会了摆弄一向摆弄习惯的家具吧。当然,临走不忘向他请假,“我回去了,今晚儿子在这儿”,或者是“我回去给你熬药,明天给你送稀饭过来”,或者“今晚他们(娘家兄弟或夫家兄弟)在这儿”。有时也会不忘交代儿子“你晚上警醒点,记得两小时翻一次身哟”。然后不等老公回话,人已笑着赶紧走出病房。 有一次夫家兄弟看她匆匆离开,笑着揶揄她,“大嫂,幸好你走得快,你刚走出来大哥又在叫你了。”她嘿嘿一笑,不回话,也不停下回家的脚步。 因是晚期癌症,转移到椎体,虽然每日早晚吃着吗啡,但仍是很不舒服,有时甚至疼痛难忍,不得不靠加服吗啡及时片才能缓解。天快黑了,他又开始疼痛难忍,她走进病房,对着娘家兄弟说,“今晚你们在这儿哈?”娘家兄弟点头后她便向老公请假,“我回去了哟?今晚他们在这儿。”痛苦呻吟着的老公无暇回话。她讪笑着走出病房。不一会儿又到床前请假,“我回去了哟?”还是没有回音,大家都在忙着给剧痛难忍的他擦汗,或以关切的眼神抚慰他呢,谁有空回话呢。她又讪笑着走出病房。但很快又进来问话。如此反复几次。不堪忍受癌痛的老公终于用最后一丝尽力气说道,“今晚你留下”。她讪笑着的脸瞬间阴暗下来,在病房找了一个地方独自坐下。依旧用手扶着低着的额头,肘部支撑于翘起的腿上,陷入痛苦的沉思。 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家中一如既往的整洁摆设和她的低头沉思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吧。于是释然。不释然又能怎样?躺在病床不能动弹的痛苦日子也是未知的了。 2014.8.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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