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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腾格里的诗人包雪鹰
正文

作者:盖生

包雪鹰是我大学同学,我们甚至作了三年室友。刚一入学住地下室116时我们不是一个屋,不算太熟,一年后搬到地上303寝室,原来116的除了秦磊、傅亚庶和我是“老班底”外,重新组合的十二个人中就有包雪鹰。他和我都住中间上床,我的下铺是陈光陆老大哥,他的下铺是徐庆深大哥。由于朝夕相处,他的举手投足,脾气秉性,种种生活细节,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包雪鹰来自半牧区的内蒙古科左中旗,身材中等偏瘦,灰黄的长脸上,一双小双眼皮眼角有些上吊,头上经常戴一顶原本深灰已褪色为浅蓝的涤卡单帽。单从相貌上看,他除了可能由于游牧民族常年骑马,世代遗传下来的内腿略弯,走路有些八字脚之外,完全没有人们想象中蒙古族男人的宽眉大脸,皮肤红润,膀大腰圆的样子。所以刚一看,还真多少有点失望呢。

但是包雪鹰的声音很好听,有膛音有磁性的那种。一笑起来,嘿儿嘿儿嘿儿┈┈喉音浑厚,像马头上的串铃在风中摇摆,样子也像发自内心。上学第一年也是唯一的一次班级联欢会上,他一首原汁原味的蒙古语的歌,唱得摄魂荡魄,仿佛使人看见了莽荡雄浑的草原,悠闲的骆驼,缓缓移动的羊群和冒着袅袅炊烟的白色的蒙古包┈

上大学不久,很多人都说包雪鹰是个诗人,但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多少诗人的范儿,这不免有些令人失望。在20世纪70年代末,正是思想解放、诗性大发的时期,诗人比现在的土豪都风光多了。一说起诗人,很多浪漫青年都两眼放光,倾慕不已。什么兰波、波德莱尔、艾略特、里尔克、庞德、惠特曼等等,都是文学青年无限崇拜的偶像。一说起诗人,眼前出现的即便不是波德莱尔戴草帽的流浪者形象,也应该是当时所谓“闪烁在吉林诗坛上空的新星”如76级的程小刚那种细高的个,微跎的背,蓬乱的头发,深度的眼镜,常年一副思索状;起码像四班郭力家那样,瘦长脸,矢村头,大皮靴,长围脖,不苟言笑,一说话,拉长调,赖叽叽又满不在乎特行独立的样子。诗人嘛,总应该有点特出不群的地方,就是今天所说的酷。

包雪鹰就太平常了,平常得有点土。衣着打扮从来不讲究,一件蓝色涤卡干部服,一条浅黄裤子,基本是他常年的标配。在宿舍里,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有人偶尔撩拨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不记得是谁说了,诗人蹲在文学史上那是天才,他要是住在你家楼上,可能就是个疯子。我们的诗人包雪鹰可不是这样的,这有住在他下床的徐庆深大哥为证。张晓西是全班最有名的调皮鬼,有一天,午睡过后,下午没课,用功的如傅亚庶、秦磊、甘德康们早已经找地方上自习去了,剩下的像马建国、陈光陆老大哥们坐在自己的床头准备看书。包雪鹰也醒了,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斜歪在床上,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状。张晓西贫嘴的毛病又犯了,用夸小孩的口吻逗他:“你看人家包雪鹰多乖,醒了都不哭”,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包雪鹰也只是跟着呲牙一笑,了之。但包雪鹰晚上睡觉常常说梦话,不知这算不算诗人习惯。他说梦话还可能是多语言叠加式的,一会儿说汉语,一会儿讲蒙语,有的时候,还说几句刚刚学的日语。你如果和他搭腔,他甚至还能和你聊几句,直到大家的笑声把他惊醒。

不过,包雪鹰的诗人气质和习惯还是有一些的,譬如他虽然衣服洗的不算勤,起码比另一个诗人王岩洗的频率要高得多。王岩只在本子上写诗,衣服却从来没看见蘸湿过,当然,被雨淋除外。他几套衣服轮流值班,而且常常是一个学期不止循环两轮,就这,有的还要超期服役,当然,学期末一并打包带回家。包雪鹰的床单倒是可以和王岩一比,记得来时是一幅蓝色花格床单,人家可是物尽其用到了极致。譬如,他A面脏了铺B面,B面脏了看看下部较之上边,还有可观之处,就再调一下位置。如此循环不知几次,直到连色彩学家都无法辨析考证出原生颜色的时候,才团团收起,直接铺褥里子。其实,这褥里子也不是纯洁无瑕的,虽然依稀可见它本是所谓白花旗的,但经过床单正反上下反复一次次复印般的折腾,早已经呈现出西安碑林拓画般的丰富和神秘,只是较之刚刚束之高阁的资深床单,还略显单纯罢了。最后,到褥子里也无法观瞻的时候,厚厚的深蓝色的条绒褥子面就基本取得了终身制资格。

其实,包雪鹰的诗人气质最主要表现在喜欢喝酒上。唐代就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说,诗人好酒,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尤其还是以好酒著称的蒙古族诗人。这可能是因为现实总是不美满,酒可以使人暂时地忘记现实世界的不快或丑恶,酒精也能激活积压在潜意识里的情感,摆脱理性的束缚,思绪、诗情才能在麻醉中飞扬起来,天马行空吧?但是,那时候大家都不宽裕,包雪鹰出身于农牧之家,除了学校每月发放的17、5元的助学金以外,其它来源就十分有限了。但是,在酒精的诱惑下,办法还是可以想出来的,虽然他的高考成绩,数学卷基本扔了。那时候,助学金每月是以饭票的形式发放到个人手里,这样即便是不添,尽管吃不好,也基本可以保证每个人吃饱。记得最贵的菜是溜肉片,全是瘦肉,是五角钱,最便宜的是茄子酱,才五分。买不起贵的,混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除少数虚荣心过强的以外,大家基本都能坦然地面对符合自己支付能力的饭菜的,很少有路遥《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因为买不起好饭菜而故意晚去食堂,不管穷富,上食堂,我们都是争先恐后的。当然,也有个别人犯过孙少平之病。又一次,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外语系同学,不知道他叫什么名,据说是哈尔滨人,可能是有俄罗斯血统吧?大眼珠子,一头卷发,他一边说了“来一个茄子酱”,嘴里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买一个了。”见没有人理他,才端着小饭盆穿过交错的目光隧道大踏步走了。对此,大家当然心领神会。

本来,每月以区区17、5元吃饱饭,就够得上需要神机妙算的了,但是包雪鹰还常常到换饭票的地方兑换点现金。这和有时也换现金的李炳成不一样,李炳成换现金是为从牙缝里省出点钱买最需要的书,包雪鹰呢,说来招笑,是喝酒。有一天周日,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躺一会儿,自己忍不住根儿根儿根儿地笑个不停。我问他笑啥,他说今天太他妈的合适了,他说的“合适”其实是合算的意思。我问他怎么合适了?他说“我三两面条就二两酒,花了五毛钱,还喝个呱呱吐,你说合适不合适?有钱人即使吃一桌子酒席,花几百块钱,不也是一个醉吗?”说着,又大笑起来。当然,他喝酒似乎就是喝酒,也没看见他借酒劲儿写什么诗,不是为了创作,甚至都不是为了将来的诗坛增添什么佳话逸闻。

包雪鹰虽然身体文弱,走路有点猫猫腰,还多少有点罗圈腿,但有时也会表现出蒙古族男人特有的豪爽、霸气和宽容。有一天下午,张晓西和他急急忙忙地回屋收拾东西,大家问他们干啥,张晓西说上包雪鹰家去看大草原,说着,就去火车站了。原来,在上自习的时候,张晓西和另一个同学说起来没看过真正的草原,包雪鹰说那有何难?我家就是,去就是了。张晓西说那啥时候去?包雪鹰说现在就走吧,赶晚车还来得及。于是,说走就走了。老大哥陈光陆有些忧虑地说:“这几个人,都太冒失,也不先和家里打个声招呼,一下子去了三四个人,连点准备都没有。”好像是张晓春说的:“可能没事,他们蒙古人都豪爽好客,不打招呼家里也会欢迎的。”果然,张晓西回来时非常满意,说包雪鹰的父母非常热情,极尽一切地招待了他们。

还有一次,那是刚入学不久,几个同学去南湖闲逛,孙宾的打扮有点特殊,被几个本地混混骚扰挑衅,除孙宾外,只有杨文忠伸手了,结果脑袋挨了一棒子。其他同学或不想惹事,或是觉得和孙宾的关系不值得冒一次险,所以基本是观而不战,有的还准备走人。这时,刚刚喝完小酒的包雪鹰从一个小饭馆走出来,看此情景,虽然步履踉跄,倒也昂首挺胸,大声喝道:“小兔崽子,敢在蒙古人面前撒野?你们谁上?我们蒙古人就是不怕死!”几个小流氓面面相觑,还真被吓跑了,这不能不使人刮目相看。

说了半天诗人包雪鹰,其实他的诗,我读的并不多,印象里主要是民歌体,有两句一节的,有四句一节的,也有一韵到底一气呵成的,基本是大致有韵,却从不强求,字句也不讲究工整,可能是和他们民族的长调有些关系吧?内容基本是后来批评界所谓民间立场的个人化写作,很少有代言式言说。记得在中文系壁报上登的一首题目是《草原之夜》的诗,就写得优美如画,淡雅似菊:

羊羔羔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牛儿如雕塑横卧在远方的山腰。 草香掺着奶甜淋湿了空气, 心的莲花蒙着雾纱偷偷地笑。 马背民族的故乡哟,多么迷人,静悄悄,使人醉倒。 宝石般的星星,缀在婴儿的前胸,绿色的梦,骑着马儿欢快地奔跳┈

有一回,系里组织一次同学诗作朗诵会,喜欢表演的郜杰自告奋勇朗诵包雪鹰的诗。可能是郜杰对民歌体的节奏把握不好,或者是不习惯朗诵韵脚比较松散的诗歌形式吧?在朗诵时,也许是他想把大家都震住,本来就是大嗓门,这次又特意加大了音量的分贝,但没注意细节的把握,如声调的抑扬顿挫和整体的旋律感,等等,结果,那首本意味深长回环往复,像鲜花水草一样清新的诗,在郜杰一声高似一声,一句快过一句的吼声中匆匆结束。听众倒是被震住了,但是似乎并没有领悟到什么美感和启迪,听完只是困惑地面面相觑,竟然忘记了鼓掌;朗诵者也累了够呛,似乎在大家的沉默和茫然中也感到了失望和懊丧。后来,郜杰委婉地向包雪鹰表示了歉意,包雪鹰则若无其事地嘿嘿一笑,说了声“挺好。”

大二的时候,经过别人介绍,包雪鹰交了一个女朋友,那时候叫对象,。那人到我们宿舍去过,那几天,包雪鹰床铺的卫生情况大有改观,人更加和蔼可亲。他那位女友,年龄和包雪鹰相仿,长的圆面丰肌,秀眉大眼的,挺健康,看样子性格也挺温和的。据他和同寝的傅焱透露,此人是工大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在他们谈恋爱期间,有一次,包雪鹰去女方的单身宿舍找她,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谈崩了。恰好这时候,炉子不知怎么就塌了。住在北方的人都知道,在没有集体供热的时候,冬天炉子是多么重要。既然赶上了,对象虽然谈不成,也不能坐视不管呐!于是,包雪鹰就帮着修炉子,结果,炉子修好了,两个人的恋爱也谈成了,这可谓是炉为煤的故事。由此可见包雪鹰的为人。当然,这个人并不是完美无瑕的,据说离过婚。但包雪鹰不知是因为思想前卫,还是基于本民族的传统道德,对此似乎毫不在意,这就好。后来,在一个学期中间,包雪鹰特意回去完了婚,回来时,挺兴奋、挺幸福的样子。

其实,包雪鹰也是个苦孩子出身,虽然我们78级完全在阳光雨露中长大的属凤毛麟角,但是直接受过迫害的还是极少数,包雪鹰却是一个。据说,包雪鹰十几岁就被打成所谓的“内人党”,他是在恐惧和压迫中度过的少不谙事的青春岁月,这也可以理解他的诗为什么在雄浑中总是有些苍凉,即便是在淡雅中也会若隐若现地漾出一缕忧郁了。

毕业后包雪鹰分到赤峰师专,虽然是大专,毕竟也属于高等院校,不坐班,工作比较清闲,收入应该也不低。本来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上上课,做做学问,写写诗。但是,再也不用节衣缩食地换酒喝的生活反倒害了他。据说,他的酒瘾越来越大,最后喝成小脑软化症,享年才四十几岁。在入学四十年聚会上,大家说起包雪鹰,都不胜感慨唏嘘,悲痛不已。

雪鹰虽然早已折羽,魂归腾格里,但同学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祝愿他皈依上青天后,仍然诗情不断:雪鹰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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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