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北大之小 |
正文 | 作为北大的边缘人,以他者的目光,可能会发现北大之大中的小,光环之下的阴影。对手眼通天光华四溢的北大说不,应该说要有一点勇气。这对北大人是不能容忍的狂妄,对于朝圣者,也是破坏心中美好圣洁形象的粗暴。就是作为边缘人的我,身在燕园,虽有感于心,但也不忍立刻对她说三到四,只有和她拉开距离,才可能有一点公正客观,无忌言说的自信。 其实,对北大之小,还未进燕园就已有所领教。记得报到那天,我与几个同行者几经辗转,终于找到北大接站车。当时心情有所激动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一来怀着朝圣者的虔诚,二来人生地不熟终于到达目的地,可见到的却是接待人员毫无表情的面孔,听到的是陌生而冷冰的话语:“到后面买票去”。这句话对大多数进修访学者无疑是瓢冷水。我们只能惭愧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我们是给人添麻烦的多余人,我们是学业的乞讨者,我们甚至都不是给人家带来经济效益的客户,虽然学费价格不菲。按照常规校际交往礼节,访学、进修者自己掏钱买票,而且票价高于公交车(可能是因为送到目的地的缘故),这无论如何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乘车者一个最基本的感觉是:北大太小气了。所以,尽管在第二天的开学典礼上,校方官员对大家做了不无真诚地名誉施舍:“既到北大来学习,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就是北大人了”,大家心里仍满不是滋味。有人当即在下面说:“一家人坐车还买票?” 当然,北大把北大人界定的如此宽泛也有他的好处,譬如当年毛泽东虽然只当了几个月八块大洋的图书馆助理馆员,至今在图书馆仍供奉着他老人家年轻时的塑像,而且每一版校史,都要大写一笔。何其芳当年仅为北大旁听生,但北大每次历数家珍时都忘不了他的名字。鲁迅当年仅为北大兼职讲师,但北大人从来以此为骄傲。 访学半年左右,北大中文系按惯例,召开了访问学者、进修教师座谈会。系领导、名教授坐了一大排。其实这些人大多数都认识,因为基本都听过他们的课。几个系领导相继谆谆教导大家,不要浪费时间,多出成果。并且欢迎大家,对北大教学各方面提出意见和建议诸如此类的话。 本来甲方领导完毕,乙方轮流表示决心,至多再讲几句感谢话等等,一个座谈会就算很成功地开完了。可我认为,对方都是有大乃容“兼容并包”的北大精神的薪火传人,教导自然应该虚心接受,建议也应尽己所能,否则何以对得起人家的殷切期待?于是,在我发言中除照例表决心、话感谢之外,还遵嘱谈了自己的感受。即北大各级学生较普遍地存在一种倾向,就是喜欢口若悬河地复述别人的思想,更喜欢把玩新潮名称术语,善于把明白话讲糊涂了,把简单问题复杂化。资料型的人多于思想型的人。其实,这一点许多与会者都有同感,甚至对面的领导们也应有所觉察。譬如两周一次的孑民学术论坛,每当讲演人结束演讲,请大家提问题,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就时而发生。例如,著名文学史家罗宗强教授,哲学史家蔡钟翔教授,都遇过类似的提问。提问者不是明确提其所问,而是首先自己阐述,这种阐述,往往很长,也很晦涩,往往需要别人为他翻译、解释、归纳(但目前还没设这种同语翻译的学术编制)。等到他顾自阐述完毕,再威风凛凛地以“我的意思是....”一方面,被提问者早已被他漫长的阐释弄糊涂了,至少很难弄清阐述的是什么意思,和提问的究竟是什么关系,另一方面,提问者所谓的“我的意思是.....其实仍然叫你难以把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往往难以做出有效的回答。有的比较委婉的,就不管对方什么意思,先按照自己的意思讲一下,而有的比较认真的尤其是老先生,就坦言相告,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要求对方再说一遍。而大多数第二遍说的,与第一遍说的毫无二致,甚至更令人不知所云。我有时甚至怀疑,提问者讲的是不是汉语。如果是,也似乎是用一种不表义语音链将一些新潮术语随意连缀,提问成为“话在说他,而不是他在说话”,成为一种能指无限膨胀的自虐性话语暴力。这种现象虽然他们自己也深有体会,但一旦被他者提出,而且是来自于边缘院校的学术乞讨者,就会使一些有些狭隘的北大人感到自尊受辱。所以,当我表述了如上意思后,竟有几分钟没有人接话。当然教养使他们没有当即反驳。事后我也很懊悔自己的不识相,误把客套当期待。也初次领教了北大不能容忍别人说不。 不能容忍别人说不,最集中体现在一次学生演讲比赛会上。由于北大面子大,请了几个文艺界知名人士当评委。其中有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少将作家李存葆,《中国青年》杂志社副部级总编,原北大毕业生,还有几个作家,节目主持人等。比赛结束时,那位总编评点时借题发挥,大讲了自己爱母校的拳拳赤子之心和因此而受冷遇的苦楚。听了半天,大意是在他正待扶正,副主编主持工作时,在自己的刊物上发了篇对北大有些微词的文章,为的是促使母校反思,使其更完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与北大不是恋人关系,而是母子关系,作为儿子不能容忍母亲脸上有污痕,相信母校是宽容的,大气的,能够理解他的一片苦心”。想不到竟引起轩然大波,此事上告到最高层,有两位常委过问此事,结果他副部级令推迟一年才下,等等。不了解内情的学生傻乎乎地为他喝彩,鼓掌,表示理解,表示宽容,当这位副部级主编满面春风地走下台时,上台的是学校某领导(照理,他不是评委),这位领导也是位能言善讲的舌辩之士,当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驳斥了那位副部级总编的巧辩:”我十六岁考入北大,发生那件事时我正当校团委书记,我当时对此事极为愤怒,那位作者也承认有失实的地方嘛,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个北大人和我一样对北大怀有深厚的感情,我们(此刻他加了“们”)不能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诋毁北大,哪怕他是以爱的名义“。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当即全场肃然,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那些傻乎乎的学生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鼓错了掌,喝错了彩。评委们面面相觑,大有害怕打起来的担心。冷场半天,才宣布另一个评委点评。 通过这件事,我才明白了自己在中文系座谈会上触雷的原因。至少相当一部分北大人已不再宽容,不再大气,不再有容纳百川的大海般的胸怀,不再有兼容并包的主体自信。而且,北大的人才危机也是触目惊心的。以中文系为例,领袖学界的大师级人物如王力、游国恩、魏建功等早已驾鹤西去,就是久负盛名的学界前排人士如谢冕、陆敛明、储斌杰、袁行霈、孙玉石等在当时都已经或即将退出教职。当时就有人统计,三年后将有三分之二的博导退休。他们之后,谁来支撑北大巨大盛名的网盖?北大的优势何在?靠近亲繁殖,能否创造一个新北大?北大是否还有当年敢于聘怪人辜鸿鸣,没有学历的沈从文的气魄?这不能不令每个关心北大的人担忧。作为有深厚北大情结的北大人,难道对此能无动于衷?仅仅是不容忍说不就能使北大走向辉煌?北大拥有的仅仅是历史?北大,你应该有容乃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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