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谁不曾在黑夜里流泪 |
正文 | 遇见初音,是在阳朔的街头。 那年,我经历了失恋和一场大病,狼狈之极,打着旅行的幌子从西安出逃,行至阳朔,一下子就被这座青山四合绿水环绕的小城迷住了,我住了下来,打算一边游玩一边疗伤。 寄居阳朔的第四天傍晚,我背着沉重的单反出去扫街,初音一头撞进我的取景器。傍晚的余晖斜斜的洒落在她笔直的长发上,逆光的剪影在酒吧林立的街头显得光彩夺目,我按下快门,她吃吃的笑。 如果拍完照片我直接走人,或许对于她的记忆就只有一张夕阳下的剪影。但她叫住了我。 “帅哥,喝一杯去?”她说。 “有酒?你请?”我嗜酒如命又不知廉耻的抠门。 我们走进一个名叫“如果”的小酒吧,隔着两杯鸡尾酒的流光溢彩,我端详她的脸,小小的瓜子脸,皮肤很白,眼睛不大,但我瞥见她的瞳孔很深很黑,好像要吞噬掉一切,又好像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几杯酒下肚,她便拉着我要跳进酒吧中间小小的舞池,我旧伤未愈,又不喜热闹,自然拒绝了她。剩下的三个小时里,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喝着酒,她在舞池中央迈着夸张的舞步。我望着霓虹下热闹的她,还有如她一般热闹的人群,心中莫名的酸楚,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置身于这热闹之中,不知为何要拿自己的不幸和众人的皆大欢喜作对比,难道自己天生是个受虐狂?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近午夜,空气潮湿,像委屈过后的泪水。 街道没有白天那么拥挤,但依然有人出没,大多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在这座文艺小城的月光下制造一些浪漫的情调。 初音跟在我后面,大声唱着歌,跌跌撞撞。她没有喝多少酒,我想大概是舞的太卖力导致大脑缺氧了吧!她唱的那首歌叫做《关于桂林的记忆》,我来阳朔之前把它准备在我的播放器中。于是我跟着她齐声唱: 关于桂林我知道的不多 为了爱情曾经去过那里 多少次在火车上路过这城市 一个人悄悄的想起他 …… 一首歌未完,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回头看见初音满脸的泪水,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我不知所措,歌声梗在喉中,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样诡异的相对站着过了十分钟,我的脚开始发麻。她开口说话了—— “我想要金毛”她怔怔的说。 我哭笑不得,搞什么啊?搞了半天是为了一条狗!“想要就买一条呗,要不,我送你一条?” “金—毛—不—是—一—条—狗!!!”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每说出一个字,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她拉着我靠着路灯杆坐了下来,向我要了一支烟,点燃,烟雾缭绕,我看不清她的脸。一片朦胧中,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三年前,我从北京出差到阳朔,遇见金毛,在此之前,我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那天下午,我在“如果”点了一杯酒,打开笔记本,准备处理工作上的事。歌声响起,就是那首《关于桂林的记忆》。” “我抬头看见他,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他的头发上,一头金发熠熠生辉。他眯着眼睛,唱的很认真很享受,甚至让我觉得他不是在唱一首歌,而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 “当我离开的时候,他的最后一首歌也到了尾声。我起身,他径直朝我走过来,他说:‘姑娘,能饮一杯无?’,我点头。我知道我喜欢上了他” “我是北漂,他是流浪歌手,我们都是生活在飘摇中的人,为了各自的生活四海为家。” ……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忘了工作,每天和他泡在酒吧里,他唱歌,我喝酒,就着他的歌声入喉,很容易醉。每个深夜我都会醉的不省人事,他每天送我回客栈,第二天醒来,地板上光可鉴人,前夜呕吐的秽物我从没看见过。你知道,从来没有人对如此关心我。” “回到北京后,我辞了工作,一个人的锅碗瓢盆全部扔掉,我要跟他去流浪,我不想再一个人漂。我打电话告诉他这些,电话那头,他沉默不语” “再次来到阳朔,我只看到他留给我的一封信。字迹清秀,如同他的眉目。他说流浪的人不应该被束缚。我在这里等他,这是第四十九天,一无所获” 故事结束,初音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揩干眼泪,朝我晒笑,我看到的,是茫然和无奈。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搭话,我知道我面前的这个姑娘已经深深地陷入爱情设下的埋伏,而这爱情,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喜欢一个人,跟那个人是否喜欢自己无关,跟能否得到无关,这些道理每个人心知肚明,但往往还是愿意跟自己心中的那份执拗计较,愿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没办法去开导她,她也不需要开导,我只能用一个故事去交换她刚才的故事。 我拿出自己的诊断书给她看,她湿了眼眶,我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她说:“从你和我认识到现在,我完全没有从你的表现中看出你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 我说:“你在舞池中央狂歌热舞的时候也不像受过情伤的样子啊!” “初音姑娘,也请你听一听我的故事。” “一年前的冬天,我去爬华山,第一场雪过后,山路湿滑,M小姐要和我同去,我觉得危险,没有带她,事后她以此为由跟我分手。一场恋爱用了三年去经营,分手只不过一个瞬间,尘埃落定。” “M小姐不会知道那天晚上我站着冰天雪地中,在华山之巅为我们挂了一把同心锁。都说华山求锁很灵验,连爱情都锁不住,扯什么灵验?” “之后我还上过一次华山,山路两旁的铁链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各种祈福的锁,世人都有未了的心愿,都会遭遇无能为力的局面,于是寄希望于各路神灵,从不考虑神灵是否忙得过来。我试图去找当初自己挂的那把锁,你也知道,如同茫茫人海,你再也遇不到当初的人。” “今年六月,也就是前不久,我在一次体检中收获了这张诊断书。死神近在咫尺,我未曾想过他老人家如此眷顾我。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只是每个夜晚,朝着黑暗怔怔流泪,甚至试图自行了断,但始终没有勇气。” “既然不敢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我凑钱,请假,去北京住院,化疗。至始至终一个人,朋友都以为我又出去旅游了,我也顺水推舟装作旅游的样子。即使有感同身受,这也只是自己的痛。” “摆脱死神之后,我一路南下,过武汉,长沙,然后来到了阳朔,又遇见了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朝着一步之遥的初音说道。 她掐灭指缝的烟,眉目间有隐隐的担忧。她说:“对不起,让你回忆起一些不美好的经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哀乐,你看这众生,各个喜笑颜开的样子,谁没有过伤和痛,你在酒吧里一副快乐到要死的样子,刚才也不伤心的要死。谁不曾在黑夜里流泪,只是天亮之后,太阳依旧温暖。”我说给初音听,也是在自言自语。 第二天我刚出客栈,便看见初音,一袭波西米亚风的长裙,身姿婉转。 她朝我笑,我第一次看见她清澈的眸子。 她说:“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回北京,我是来告别的。” 我说:“我昨晚向喜欢的女孩表白了,她没有拒绝。” 那天下午,我们又去“如果”泡到天黑,舞池中央依然不乏看不清面孔的热闹。 她没有跳舞,我没再喝酒。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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