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山村妈妈 |
正文 | 山村妈妈 王福强 (1982年9月于河北任丘天门口华北油田作业大队) 公元一九八二年八月下旬,正交三伏天,冀中任丘的天气燥热蒸人。 今天,终于如愿,又踏上北去的路程。 我不是归乡承德避暑,也不同往次的探亲回家。这次,我是想去接妈妈,那患病已五年卧床不能自理的妈妈。 昨天,油田作业大队的大会上,我们修井作业3队因为提前完成任务和实现最佳增油效果而受到表彰,我们技术组获得记功奖状,并破例放假3天。同时会议最后还宣布我们实习生一年实习期满转正定级为技术员的任职决定。 可把我乐坏了,久盼的一天来到了! 转正定级了,成技术干部了。我可以接妈妈来了。 这天,一大清早,我就爬起床,饭也顾不得吃,背起内装刚奖励的立功证、奖状、计算机的旅行包,满心欢喜地连跑带颠步行八里路,由天门口来到任丘华北油田总部车站。 坐在去北京的客车上,我依着柔软舒适的海绵大靠背,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永定门,下了车,又上了20路公共汽车,我得抓紧赶路啊。 其实,在天津上了三年学,每次放假回家都必须在北京中转落脚,但次次看母心切,都匆忙而去,所以,人们谈起赏心悦目的天安门广场、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我还连去都没去过。 这回从前门经广场过,可大开了眼界,宏伟壮观的毛主席纪念堂、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天安门…都历历在目了。 我想,接来妈妈后,一定领她到这开开眼界,也逛逛北海、颐和园等公园,让连县城都没去过,还不知大楼、火车、工厂什么样的农村老妈妈,饱享一下眼福。 到了北京站,我连忙去买车票,可是号卖完了,只好买的站台票。 我照例来站前的食品店里买东西。妈肾炎浮肿,不能吃咸的,又有高血压时常昏迷,不能吃含蛋白的食品,我就买了粗饼干、芝麻饼、糯米条、绿豆糕等。虽说以前是个穷学生,可我还是用奖学金和省吃俭用余下的钱给妈妈买,但是妈妈怕我为此而亏了自己的身体,不让我买东西,可对于连小麦、稻子都没有的穷山沟,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让妈妈尝尝鲜呢? 这次为了买妈妈最爱吃的绿豆糕,我硬是跑了大小六个店,才买了仅剩的两包,当然也给爱喝两盅的爸爸买了两瓶酒。 晚上,我踏上了北去承德的列车。 我打了站票,坐在车门走廊处,不由得思绪万千…… (一) 我的妈妈名叫姜桂荣,当地出生,生于公元一九二五年春,属牛,满族。 村里乡亲们告诉过我,在我出生的那年,国家处于困难,大家生活很苦,每人每天只供应四两粮,也只有干一天活才给四两。庄稼汉能干也能吃饭呀!一顿得一斤,这四两害不够一顿的半饱呀! 为让爸爸多吃一口粮,为让正在长身体的哥哥吃上粮,也为了给没奶可吃的我打糊糊喂,她生我后第二天就到队里干活了。而她每次吃饭都是将含粮多的菜团给爸和哥吃,她自己却吃那野菜、红薯蔓、山药秧、树叶做的糊粥。由此,她中了毒,却没钱吃药,便落下了浮肿病。 记得那是一九七七年夏天,是罕见的干旱,天气燥热得像蒸笼。当时,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我准备高考中,每天在煤油灯下复习。妈干了一整天的活,却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灯下做针线活,还不时的给我用扇子驱赶蚊虫。 有一次,她对我说:“妈没上过学,不识字,吃了不少没文化的苦。你要好好学呀!学好了,长大才会有出息。” 是呀,正因为这样,我一熬就到深夜。可是,熬夜也熬油。太费灯油了。家里吃的油、盐、酱、醋都不舍得买,却用来打灯油,供我学习。 记得几年前上高中时的那个秋天,这一小块那一小片的山坡地因干旱连秸秆都没有收几把,甭说是够种子的数了。当时粮食缺乏,农民也没有钱买粮食呀!又吃上了每月二十几斤的返销粮。 人们恨不得能从饿得命都顾不过来的老母鸡屁股里抠出蛋来卖。 所谓的农户自由地,个人手里也无几,所弄得的一点菜舍不得吃,还要拿到十天半个月才让开一次的受控制的集市上去卖,换回钱来买粮吃。 可为了保证我学习,妈让我在十里外的重点高中学校食宿,是妈养鸡、喂猪、卖菜赶集换来的一点钱,全都给了我。 为给我换钱,妈在严冬的一个上午,挑了一担大萝卜准备到八里外的集市上去卖。在趟过冰冷的老牛河水走上岸边的冰时,担重脚轻,滑倒摔下,跪倒冰上起不来。是过路乡人将她背回了家。后来我才知道。现在摸她的那个膝盖骨,还是碎的。 我高中第一年,就成绩优秀,当了“三好学生”。 每当我把“三好学生”奖状拿回家时,妈妈高兴得不得了,镶在了镜框里。我想,这不是我的学习所得,是妈用血汗换来的呀! 第二年秋天,学校搞起了“批孔批儒”运动,学生造老师的反,给老师写大字报。妈怕我也跟着起哄,就告诉我:“老师是教你们学文化的,有啥错?过去讲师徒如父子,徒弟得给老师送礼呢。现在你们学生反倒批判老师,哪有这个理?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呀!从明天起你就不用住宿了,走读吧!” 为让我早晨能赶上八点钟的课,妈每天起大早做饭。 到了冬天,北方的天气异常寒冷。每天,天没亮她就起来烧火做饭,从带冰碴的菜缸里捞酸菜。妈妈因此手上裂开无数道血淋淋的大口子。还因为家里穷,妈没有棉鞋,脚上也张了好几个大“嘴”。 一天,我不忍心了,便扯谎说:“妈,我早上不能吃饭了,天天要早走,紧跑还要晚呢!”妈却说:“不吃饭哪行!上着课饿了,肚子叽咕一叫,你还怎么有心学习?明天我再早点起来。” 我一听,坏了:“那我吃点剩饭就行!”“那哪行,你有妈,怎么能叫你吃剩饭、凉饭呢?”“我是看您起五更爬半夜地做饭挨冻,心里不是滋味。”“孩子,你怎么想的那么多,谁让我是你妈呢?” 中学学习终于过去了,我高中毕业了。 当时是高考靠“推荐”。我回乡务农参加集体劳动了。 (二) 到了一九七七年,“四人帮”被粉碎。高校招生恢复考试了。 妈妈看我个小体瘦、身单力薄,要求我复习,试试参加高考,让我跳出“农门”。 就在我边集体劳动边自己复习,妈妈白天集体劳动晚上陪我学习灯下做针线活的时候,妈妈终因劳累体衰,顶不住了,全身的浮肿病加剧,卧床不起了。 只见她本就不高的个头却从头到脚肿得像庙里的大肚子弥勒佛,浑身的皮肤薄得透亮。发黄还有些苍白的头发蓬乱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变得昏黯淡漠。妈妈此时就像被冰霜打过的菊花。 数九寒天的一个早晨,北风呼啸,老牛河沙浪弥漫。妈被手推车推进了公社医院,但几天过后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她开始昏迷了。 我们把妈转进了承德市医院,但住院处没床位,只好呆在门诊观察室里,经过一天多的紧张抢救,妈终于苏醒过来了。 只见她使劲地张开了仅剩两条缝的眼,看了好半天,才认出了她面前的我,用略带生气却十分微弱的声音说:“孩子,你怎么还不回去学习呢?这里不用你伺候。”“妈,这是承德。”我小心地说。 妈一听,紧锁双眉,深叹了一口气:“唉,来这干啥!这大医院咱乡下人住不起!”可不吗,为了这二百块钱的住院押金,我前后跑了七八家才借到的。但我又怎能让妈知道这些呢?我只好对妈说:“妈,您就安心养病吧!为治病花多少钱也值。” 在门诊室过了三天,妈才住进了医院。但没几天,妈又开始催我了:“你快回去复习去吧!别误了你考学!” “妈,您都病成这模样了,我哪还顾得上复习呢?” 她听了这话哭了起来:“是妈耽误你学习了。可不能因为妈的病误了你的前程。你身体瘦小,干不了农活。自小学习就好,考大学出去会有出息的。”妈说着就伸出浮肿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你复习去吧!将来考上学,当个医生,给妈和乡亲们看病!” 望着她恳求又内疚的眼神,我只好点点头。妈这时脸上才掠过了一丝笑容。 一个月后,妈浮肿消多了,出了院,但身体却由鼓鼓囊囊变成了皮包骨,而且大小便不能自理了,身体虚弱得连翻身体都连吁带喘的。妈这时是多么需要营养呀!可哪里又有钱来买呀!我们只好用全家都不舍得吃的小米给她补养身体。 我坚持在生产队里干农活,工间休息和完善坚持复习。这不仅是为了家里,也是为了我自己。万一考不上学,我也免受一些人的白眼,毕竟这才是我的本职啊!再说工分工分是农民的命根呀! 那些日子里,我不顾劳累、废寝忘食地读书,为迎接高考做准备。 照顾妈的事,就全落在了“老黄牛”的爸爸身上。每天干完生产队的活还要照顾自留地里活,同时还要赶回家照顾妈妈,给妈妈倒痰盂便盆,时常还要碾米、做饭、喂鸡、喂猪。家里十分忙累。 熬过了数日,终于迎来了高考。 考试的第一个早晨,妈让爸将家中每年春节每人供应的2斤面里仅剩的一斤面粉,蒸了几个掺玉米面的白馒头,让我吃。 这吃白面是我们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的犒劳,令我万分激动。这,大概是取其让我“蒸”(争)气之意吧! 虽然我眼巴巴地馋人垂涎,但望着清瘦的一对父母,我又何尝吃得下去呢!这一斤面粉就连病重卧床需要营养的妈妈都不舍得吃,我心何忍怎能下咽呢? 在妈妈和爸爸的催促下,我硬咽下了一个馒头,就不忍再吃了。妈妈见了,便又塞了两个在我兜里,让我中午吃。 考完试后,全家经过了焦急而漫长的等待。 进入初冬,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虽然不是医学院的,但是这天津市华北石油学校,也让我以及全家乃至全村人兴奋不已。 妈不识字,却捧着通知书没完没了地看,还不时擦一擦流过眼角的泪水。 妈看见我不太高兴的样子,安慰道:“儿子,行,石油学校也行。到天津大城市开开眼界,将来也能混出个样来!” 上了三年学,我一直梦想着毕业后,能分回承德,好让我尽一点孝心,但最终美梦成空,我被分在了华北油田,距家千里有余的任丘。 (三) 哪次回家,我都是一路忧愁焦心地走进家门的。 去年毕业时回家。一进我那低矮黝黑、原是2小间后来补接为3小间的草房老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炕上骨瘦如柴、满脸浮肿的妈妈。 一年多来,她已经瘦弱地像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蓬乱染霜的头发下,是一张交错着皱纹和青筋的脸。大热天,她却铺着褥子躺在炕头上,满屋散发着近乎褥疮的腥臭味和在屋里便溺的臊臭味,乍一进来,呛得使人几乎窒息。 可是,我见母心切,全然不知这些。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激动地喊着:“妈,我回来了.”她仰头相望,憔悴而惊喜的脸浮起了笑容,“来,让妈好好看看!” 我坐在妈的眼前。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慢慢地,她那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留下了泪水。 我极力掩饰和抑制住眼泪。我该怎么对妈说我分在千里之外的油田呢? 妈彷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抹了一下泪说:“来信说,你毕业了?”我“嗯”了一声。 “分在哪儿了?”妈追问道。 “分在油田了,在河北省沧州的任丘县。离咱家上1000里地呢。”我只好如实说了。 妈接着说:“有工作就行啊!哪工作不一样!” “我是想……” “是想在爸妈跟前是不是?有你哥他们在家就行了。都守在妈身边有什么出息?再说,上学的人那么多,都回了家,国家工作谁干?” “可您…” “我卧在床上需要照顾是不是?我养大了你,就让你留在身边,伺候老人到老。那国家不也养育了你,将你培养大学毕了业?哪里需要就应该去哪,不能只有“小”家,而没有“大家”,你说是不是?” 她说这番话时,虽然气力不足,语调柔弱,但字字如重锤,敲击着我的心;句句又如春雨,滋润着我的心。 沉闷的心豁亮了。我稚气而亲切地叫着:“慈爱的妈妈!” (四) 晚上,我去大哥家。他是二十多岁时,送到本村的舅舅家的。 舅舅膝前无儿,那时,哥哥还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呢!文化大革命中,身为“红卫兵闯将”的另—远房舅舅的孩子,以“亲不亲阶级分,一个姓也不一定是一家人”的“崇高思想境界”自居,把舅舅和爸爸硬说成“四不清干部”,放在“四类分子”、“反革命”堆里进行批判游斗,挂牌子撅腰,赤脚站冻地,不分昼夜地折腾批判,把舅气的累的得了胃溃疡,整天痛得嗷嗷叫。舅母生性脆弱、胆小,经受不住打击,连急带气,便得了癫痫病,我们那里叫“疯了”。妈妈是看他家里没个人给挣工分,也没个人请医买药,才舍出哥哥去养护舅舅的。 一九七二年,妈妈给大哥成了婚。一九七四年,舅舅病故,是哥给他送的终。一九七五年,大哥给舅母终于治好了病。谁料,一九七七年,那个“闯将”依仗大队副书记的职权,以大哥无过继“字据”为由,经过几年的唆纵,终于与“老蔫”舅母将大哥光身撵出,还让大哥顶了三百余元的债。 为这,我大哥十分气恼,想到了打官司。妈却对哥说:“把你送人家,妈是让你侍候舅父母他们治病的。我把心中无价的宝贝儿子都舍出去了,还在乎他那点财产?咱问心无愧就行。” 我说:“咱不是想争她那三间破旧露天的小草房和两个大缸的那丁点儿家当,而是让他们还治病时欠下的债。不然,咱受累买债扛,也太窝囊了。” 但爸和妈却说:“做人要厚道,有理也让人,仇可解不可结呀!” 没过一年,舅母又没人管了,就愧心无奈地远走改嫁了。 这样一场纠纷就这样平息了。可是哥哥却为此长期郁闷压抑气出了肝病。 大哥忍气吞声,患病体衰,也招致了本村外人的小看和欺负。嫂嫂也嫌弃他窝囊,时常发脾气骂街。招致了一些无端是非和风言风语。 当时,时有村人找茬欺负我们,有的甚至无中生有到门前滋事寻衅打架。我们家的时运到了低谷。 哥哥带着病拼命干活,全家也齐心努力,七拼八凑,攒够了钱、粮、木,于一九八零年春,盖上简易新砖房,我这是第一次来看新房。 寂静的院子黑乎乎的,唯有中间的过道隐隐约约地闪着发昏的光。 我有些奇怪地推门进屋,只见嫂子曲膝蹲在火旁在煎中药,我料到,这一定是给肝病的哥哥熬的。 “嫂子在煎药呀?”嫂子转过头来,在红火苗的映照下,只见她忧郁的脸上闪出了惊喜,“弟,你回来了,快进屋。” 嫂子点亮了煤油灯。哥哥说话了:“是弟回来了?快上炕吧!” 我一听声音微弱而低沉,全然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就知道哥哥的病肯定严重了。 “大哥好些了吧?”我问嫂子。 “从盖完房就厉害了,吃药也不见效。你看成这个样子了。”嫂子轻敲着哥哥的肚子说。 我一看,吓一跳! 那肚子像一面大鼓,滚圆滚圆的。我忙用手一摸,真硬啊! 我埋怨起来:“嫂子,怎么成了这样,信里为什么从没提过?” “你哥和妈都说,不让告诉你。你上着学,家里不好的事会影响你的”。 “怎么没住院?” “盖房子搞得很紧张。再说医生看了,都说是…”。嫂子欲言又止。 大哥似乎早预料到了。他眼泪汪汪地哽咽着说:“弟弟呀,妈养大咱们太不容易呀!我刚中用,就被送了人。妈是将我对她应尽的孝心给了舅父母了。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父母就靠你赡养了。特别是妈,不能动,更需要照顾。你毕了业,挣了钱,要把父母安置好,让受了一辈子罪,还没享过一点福的父母,能安度晚年。你替哥多尽一些孝吧!” 哥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我像是安慰哥哥,又像是表决心,“我这就毕业了,只是没能分回来,分在任丘油田了。上班后,我一定月月寄钱来,供你治病吃药,供妈买东西补身体。等实习完转正定了级,固定了单位,我把爸妈接到我那疗养,你就安心养病把!”…… 大哥,我回来了,我来接妈来了。 (五) 一股凉爽地风,吹走了我的思绪。 列车的广播响了,“前方到达车站是承德车站。” 位于北京北部400多里燕山余脉的承德,是美丽的风水宝地,以峰奇石秀的八大名山点缀驰名。 如高耸入云的棒锤峰,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如面南而卧的巨蛙—蛤蟆石,在夕阳欲坠的时候,似有欲跳之势;如突出顶平的僧帽山,直插云际;如两个状如铁塔的双塔山,并排在峰谷之上,其一塔顶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怎么上去修建的亭子;还有“罗汉山高人尽见,元宝穴内长灵芝,峰摩岭外望中迷”等。 著称“塞外明珠”的承德,清朝封建皇帝在这里建造了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承德离宫包括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有宏伟壮观地万里长城,有依四季蒸腾不结冰的热河泉而建的避暑山庄和热河行宫。庄内山峦起伏,峰峦耸秀,苍松翠柏,草绿花香,天然湖泊,山水相映,德汇门内有一天然地热溪—热河湖,宫中有精致玲珑地楼、阁、亭、台,有清幽秀雅的文津阁,有可将山庄湖色尽收眼底的万壑松风,庄外有金碧辉煌的“外八庙”,即薄仁寺、普乐寺、安远庙、普佑寺、普宁寺、普陀宗乘庙、须弥福寺、殊象寺,建筑规模宏伟,艺术丰富多彩。 据说,承德,是封建皇帝所封而名。有承记恩德之意。 承德啊,魂牵梦萦的故乡。我生长在城外七八十里的农村,至今还没有游览过你那美丽的景点风光。今天,你的风景更优美,空气更清新了吧! 下了火车,天刚蒙蒙亮。我借着城里的晨光,徒步一里地来到了市区汽车站。 承德市,塞外明珠,我多么想到你那繁华的新华路、南营子大街、百货公司、西大街走一遭,目睹一下琼楼玉宇呀!我多么想再到那避暑山庄内,看那芸径界湖水心榭,荷花池溢香飘芳,热溪糊蒸气霏霏,月色江声叶舟荡漾,舍利塔白云缭绕,烟雨楼云雾茫茫,目触那赏心悦目的金枝玉粒呀!然而,今天还不能,我得接妈回来,一起游览。 我踏上了去家乡承德县六沟公社的首次班车。 汽车在武烈岭上盘旋行驶。我隔窗望见了,家乡清白朦胧的晨曦和浑圆的旭日。 旅客挤满一汽车。我的身边是一位中等个头、很富态的五十多岁的大婶。猛得望去,跟没患病时的妈妈差不多。我妈若是没病,那多好呀! 想着、想着,六沟公社的水泉大队到了,我下车了。 (六) 我的家在老牛河西岸山脚下的大榆树沟大队小梁前村,距这里三里地。 下车走了一会,遇见了小时候的本村伙伴。他见到我兴奋地说:“强哥回来了。” “噢,你去哪?” “到公社农业站联系种子的事。” “你搞种子试验了?”我好奇的问。 “都两年了,去年没成功,今年总算见了效果。” “太好了,祝贺你。” 他接着问:“放假了,呆几天不?” 我回答说:“放了三天假。是来接我妈去单位疗养。” 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说:“你是该接老太太到你那享享福了。你上班一年来每月往家寄的钱,你妈都把钱花给你大哥治病和你三哥说媳妇了。老太太真不容易。” “我妈怎么样了?”我急问。 “还挺好的!能几次起死回生,到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他说。 我又想起了病着的哥哥:“我大哥现在怎么样?” 他告诉我,“队里分红给了一些钱,加上你给的钱,他一直治疗吃着药。去年腊月,他的病已经到了晚期,肝硬化腹水根本就无法治疗了,倒不如早放弃治疗,省几个钱好过年。就这样,他去世了。” 听了此话,我的心彷佛刀割一般。怪不得今年收到的信中,只简单地提到哥哥的病好些了,并且一再说我不要往家寄那么多钱了,留存点也该考虑将来自己说媳妇成家用。原来是爸、妈一直瞒着我。 这样沉重的打击,我那病重的妈妈,如何经受得起,又如何强忍着悲痛,不让他的另一个儿子来分担呢? “那我妈现在怎么样?”我忙问。 他又告诉我:“你妈这一急,病又加重了。本来在你爸和家里人的精心护理下,你妈都能在屋里站着了,也能生活自理自己方便了,可这一下子,又起不来床了。不过,现在又好些了。” 这时我又想起我那老蔫爸爸。“我爸挺好吧?” 他告诉我,“当时,你嫂子哭,孩子叫,你妈的病也加重了,你爸也确实够受的。幸亏,他心宽。不过,他不心宽又有啥好办法?他是一家之主啊!” 父母,你们又承受了这么大的不幸,而且这一切我竟然全不知晓。 我又问起了嫂子和侄子怎么样了。她告诉我说:“嫂子由于不想改嫁,你妈妈还多次劝她,说,‘新社会不要太封建,趁年轻再找一个吧!要想得开。’逢到年龄大一些的,办事能力强的,你妈还托人家给你嫂子说媒呢!” 多么深明大义的妈妈啊! 听到这里,我恨不得生出双翼立即飞到妈妈的身边。便急忙与他告辞后,匆匆忙忙地向家赶。 (七) 拐过山弯,看到了村子。我一眼就望见了村东头最前面的那三间土坯小草房--我的家。 进院推门,妈正在屋门口呆愣愣地坐着。我鼻子一酸,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了妈妈,跪倒在妈妈膝前。 妈妈惊喜地伸出手,:“孩子,你回来了,快起来!”这声音比去年宏亮多了。“是放假了?来让妈好好看看你。”妈又抚摸着我的脸,仔细端详着我,多么热的一双手啊! 我抬起了流满泪水的脸,妈如今能晒太阳了,面色也红润了许多,目光也有了些精神,真是坚强的妈妈。 在窗下玩耍的侄子跑了过来,高兴地喊着叔叔。我顺手抱起了失去父亲的侄子。 “快进屋吧!”妈笑着招呼我。 屋里的陈设有了一些改变,红堂柜子新油了漆,又添了柜橱和两把新椅子。墙上还挂着我在高中、初中、小学时候得的奖状,炕上也铺上了新苇席,还有好几床新被子。上次回来铺的旧褥子和旧被子也不见了。 我扶妈上了炕,拿出了在车站买来的食品,妈一面埋怨我破费,一边招呼侄子来品尝。 我高兴得有些掩饰不住,急忙问:“妈,你什么时候开始能下地走动了?” “今年春天开始,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再加上生活好了,你爸和你三哥嫂照顾的很细心,还吃了一种降压药,就不迷昏了,长了能耐,这不,由能坐到能走了。”妈兴奋地诉说着。 (八) 我催促妈吃点心,她却说:“让孩子们吃吧。孩子们长身体的时候,能吃。”“今年比从前强些了,粮食能够吃了。点心,有钱也能买得到了。” 妈妈取几块点心分给侄子吃。 见着侄子吃的很香的样子,不由我想起去年暑假妈妈叫大哥来一起吃面条和点心的情景。 去年暑假我回来,给妈妈买的天津的挂面和北京的点心,妈妈舍不得吃。说:“你大哥闹病,身体需要补。再说,他闹病,也嘴馋。她在家里吃不上,让他来吃解解馋吧。” 我把患病的大哥找来,说是一起吃,实际是让大哥多吃。 大哥是个老高中毕业,比较文气的,老实的农村文化人,一闹病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了。但是他心地善良,为人厚道,老实憨厚,尊老爱幼。 那天,他囫囵地吃着点心,就着面条,吃得特别香甜。妈妈用满意的目光看着他。而我见他一幅饿急的状态、饕餮的模样,感到非常诧异。当时在想,大哥啊,你老大不小了,本该买东西来给妈妈吃,可是却来吃给妈妈的东西。” 大哥吃着、吃着,抬头看到了我的疑惑的表情。他吃不下去了,一幅悲哀的眼神,凄然泪下,哽咽着说:“妈,我真没出息。不能孝敬您,还和您争嘴吃。妈,我现在咋这么馋呢?以后我好了,或者来世再孝敬您吧。” 大哥悲哀的表情和憔悴的面容,令人十分同情和可怜。 我的大哥,如果不是困难,如果考试上学,他也可能和我一样成为吃商品粮的职工。如果没有生活磨难,没有受气忍辱患病,不至于现在这样狼狈。--- 正在回想着,这时,侄子翻弄起提包来,新奇地拿出了奖状和立功册:“奶奶,叔的奖状!”妈妈打开了奖状和立功册,认认真真地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妈妈满意地点点头:“快把奖状贴在墙上。” 我望着墙上贴着的一排奖状,不由地感慨。为什么妈对儿子的奖状、获得的荣誉总是这般珍重?或许,这就是她要的最好回报。 奖状,是我的成绩,我的荣誉。我想,妈看它,无非是想抑制住强烈地思儿之情。要不为什么我上中小学时的奖状,如今还贴在墙上呢?这些奖状,在黑乎乎的墙壁上,确实显得特别醒目耀眼。 (九) 傍晚,爸爸集体劳动收工回来了。 他已年过六旬,弓着驼背,胡子、头发都有些发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深凹的眼睛。一进门看到我,他便翘起了嘴角,微笑道:“福强回来了。” “爸,我放假回来了。”我赶忙答道。 爸简单擦把脸洗洗手,便搬柴刷锅做饭去了。 饭是高粱米饭熬葫芦,正是我在家时最爱吃的。妈的饭仍是小米粥。 饭桌上,我把话引入正题:“爸、妈,我这次放假回来,一方面是探望您们,另外还想接妈妈去我那儿疗养一段时间。我那有细粮,营养更好一些,这样妈的身子恢复就快了。噢,还可以在医院享受半费医疗,把妈的眩晕迷昏病彻底治好。” 爸没有作声。妈惊愕地看着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一会,妈说话了:“孩子,我不能去。我知道你的心意,去你那当然是好的,可仔细一想。我去了,会给你单位添不少麻烦,也会影响你的工作。” 妈妈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将来当了干部成了官,可不要向后院你表哥那样,当干部就那样的霸道、那样的贪呀。你可不能占公家、贪公家的,吃大家、喝大家的,拿人家、要人家的。君子爱财有道。喝凉水、花脏钱,早晚犯病呀。” 听了妈妈的话,我想起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俗语。我认真恳切地说:“妈,您辛苦受累这些年了,还没有出去过。我领您到城市、到工厂、到油田看看吧。”“您去疗养疗养身子,哪怕住一个月也行!”我开始央求妈妈了。 “不行,我还要在家看孙子,我舍不得他!”妈还是拒绝。 我在想,妈妈,您养育了儿子,又抚育了孙子,为什么您的大半生都在不停地奉献和付出,不知道有一点享受呢? 饭罢,我去看望了嫂子。 晚上,妈妈问:“你去看过嫂子了吧!” “去过了。”我答,“妈,我大哥去世了,你们没有写信告诉我?” 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告诉你干啥。只会给你带来伤心,还会影响工作!” 妈妈就是这样,再大的苦痛,都自己默默地承受,不让儿女们去分担一点。 次日,妈让爸淘了粘米,碾成了面。 我蹲在灶台前烧火,妈拄着拐杖,摇晃着虚弱的身子,非要亲手给我烙粘饼子吃。 粘米,是家乡的特产,粘饼子,是我最喜欢吃的。每次探家回来,妈都给做,临走时,还要让我揣上几个。 (十) 一连三天,我哪也没去,就连最尊重的老师家也没去拜访,整天围着妈妈转,寸步不离。晚上,妈说话了:“孩子,快到假了吧!” “本来明天就走,可是您不去了,我就多呆两天吧!”我把想法刚说出来,便见妈妈佯装生气地说:“孩子,那可不行。你是上班有工作的人,是官身子,不是自由老百姓。你该走就得走,可不能恋家呀。更不能因为妈,耽误了你。” 这天晚上,妈对我有说不尽的话,家长里短,为人处事,像以前在家那样,都想让我知道、让我明白,一直说到深夜。 第二天早饭后,我要上路了。 “妈妈,您好好保养身体,千万别惦记我,我会常来信、常回来的。” 妈妈依依不舍地说:“没事儿别把时间花在写信上,要写就写点对国家有用的。也别老惦记回来。要上好班,干好活,多获奖。妈就盼你回来时带回奖状来。想你时,就看看你的奖状。” 临走时,妈拄着拐杖送我到门口。可送到门口,妈和爸又执意送到村东头的十字路口上。 我从村头十字路口向南走去。走了几步,不由得回头相望,只见饱经沧桑的妈妈和爸爸,噙满泪水的眼睛和苍老多皱的脸。 我下决心似的说:“妈,我一定一年回来几趟,争取每次带回奖状来。” 父母满意地点点头,目送着我离家远去。 走过山湾,我又回头再望,双亲还在那里远远地目送着。 我分明看到,妈妈和爸爸那佝偻的身躯,使我不禁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吐丝的蚕。 边远走我边思想…… 我的妈妈,姜桂荣,将贵荣,讲贵容,讲贵荣,…… 妈妈,生在燕山余脉山脚下的老牛河畔,生于公元一九二五年春,属牛,山村河畔的老牛,春牛,…… 妈妈,是满族人,满足人,…… 一位普通的母亲,对己苛刻,对待子女、孙子女等后代一片深情,…… 妈妈,没走出过山沟,可是心胸并不狭隘,反而宽宏大量,…… 妈妈,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并不没文化,反却很有涵养,…… 妈妈,平凡的妈妈;妈妈,伟大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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