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春 |
| 正文 | 那天，我从温暖的书店出来，户外愁云惨淡，寒风凛冽，温度低得可怕。巨大的反差，犹如措手不及地掉进冰窖，来不及呼喊求救，就立即结成厚实的冰块。我低头逆风疾行，举步维艰。寒风肆无忌惮，钻进脖子，一股冷气由上而下，令我只打寒颤。系的厚围巾，根本不管用。暴露在外的耳朵，毫无知觉，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我害怕拿出紧揣兜里的手，预感一旦拿出，便会触目惊心地看见手掌在视线中一寸寸地皲裂张裂，和听见皮肤呼天抢地地抽泣，而自己只能木讷讷眼睁睁地看着。每挪一步，全身上上下下地骨头就会龇牙咧嘴，最后不得不在高度的默契之中帮助主人这个庞然大物艰难地行走，像肩负一项光荣的使命。哪怕用尽全力，但前脚落地的瞬间，像一只皮球突然泄气，轻飘飘的，不是踏在，是飘在不真实的地面上。这个冬天真冷！还好，南方的冬天不下雪。我恐惧想象下雪的南方，自己在三尺的厚雪里摸爬滚打，凭着感觉向家的方向前进。没有路，路都被白雪深深地覆盖。没有灯，灯在永恒的黑夜安眠。漫天飞舞的雪，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向我涌来，将我淹没…… 转过路口，躲进曾经叶如华盖、如今家徒四壁的树林。面对嚣张的烈风，一丝不挂的梧桐树剧烈摇晃高耸的躯体无力地抵抗，发出鬼哭狼嚎的呜咽。我对一切充耳不闻，直往家的方向加快脚步。不经意地一瞥，我看见了一团乌黑的东西在水底慢慢蠕动。 如果不是当时我耐下归心似箭的性子，裹着一身寒风靠近小塘，我对季节的敏感可能一时不会苏醒。侧过头，蹲下，抽出手捂住嘴哈气，感到暖和一点，再抬头细看，原来是蝌蚪！你永远无法理解当时我的震惊和欣喜，比挖掘千年的宝藏和购买绝版的书籍更震惊、更欣喜。 是的，那的确是蝌蚪。这是一块避风的地方，水面波澜不惊。小池水已见底，枯死的水草和睡莲，腐烂在散发恶臭的泥土里。一群刚刚降临人间并学会游动的蝌蚪，相互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背靠着背，头枕着头。它们是在取暖抵御寒冷的冬天，还是对眼前这个陌生世界的不解而互相询问打量？它们群居在一起，以水草与睡莲的尸体和长满苔藓的石头为家，依傍着它们维持每日的饮食起居，一定生活得其乐融融吧。慢悠悠地游来游去，一副优哉游哉、乐知天命的样子，丝毫不为日渐干涸的池水和几丈处凶神恶煞步步逼近的冬天所担忧，也不为天空逡巡猎物为抵御严寒的飞鸟和孩子偶尔的心狠手辣却懵懂无知的戏弄而担忧，似乎它们知道一切的担忧都是徒劳的悲哀。游动的舞姿是那么轻盈，像是在抒写一行无字的诗行——只有它们能看懂的诗。我陶醉在它们的舞姿中，不可自拔；冬天在远处冷冷地看着我，虎视眈眈。 原来春天，已经悄悄走来。她在寒冷的视野里，迈着优雅的步子，悄悄地，静静地，稳稳地，悠悠地，来到人间，来到我身边。经过身边，清新而淡淡地芬芳沁人心脾。而我，却紧裹大衣，低头疾行，不为所动。若不是一群蝌蚪，我可能还会一直可怜地埋怨冬天的漫长、死寂和酷寒，可能不会想到春天已不知不觉地路过身边。 突然想起几天前经过公园的时候，目之所及，一片萧瑟、荒凉，心情十分低落。某种预感似的，抬头仰望，我看见高高的树梢上，几朵紫色的花苞矗立在天地间。那些花苞，就是紫玉兰。紫玉兰，还有一个代表性的名字——望春花。梅花正盛的时候，紫玉兰已经站在冬天的树梢，一动不动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姗姗归来的春，像一位恪尽职守的忠臣，迎接君王凯旋归来。近了，春的脚步近了；近了，春的气息近了；近了，春的音容相貌近了。紫玉兰是明智的哲人，知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真谛，于是迫不及待地像春笋一样一夜之间破土而出，以北风和冷雨沐浴己身，绽苞吐蕾，衣衫不整就来到大地，不然，为何没有几片绿叶映衬？刺破云霄的树梢，单单擎着几朵淡紫色的花苞，如此的郑重而肃穆，难道不是因为春的缘故？ 今天，我从老家回来。漫山遍野的枯草败叶，连“岁寒三友”之一的竹也黄了大半叶子，地面厚厚的黄叶踩上去噼啪作响。随意拨开草丛，却吃惊地看见矮小的桑树长满的大大小小的黄色嫩叶。那些嫩叶，因严寒而显得有些憔悴。一些叶子已经干枯，可悲，还未等候春的归来，就永远地死去，就像在母亲腹中死去的婴儿，根本不知道所谓的世界的模样。侥幸留下的，费尽千辛万苦历经磨难受尽挫折，向冬天的深处伸张四肢，用高贵的生命向冬宣战，不卑不亢，理直气壮，告诉它，我们不会认输！即便一场小雪，就能断送它们渺小的生命。有几片较大的叶子，抚摸可以感受丝丝凉意，从指间流淌直全身，不过这种凉意是舒服而惬意的，有和风拂面的新鲜和清凉。还能感受粗犷的脉络，未加雕饰，突兀却不唐突。我知道，每一寸脉络，都是它在很久以前就做足了准备，都曾呕心沥血地思量如何才能在冬的眼皮下蓄足力量存活。我本想摘取的手又收了回来，害怕破坏一场美好的梦，就像不愿对三岁小朋友揭露一个童话故事，否则会留下灰色的记忆在他们的脑海，挥之不去。 不止桑树，李子树、山桐子等都长出嫩嫩的芽，极小极小，若不细看，你是不会相信春天就逗留在它们身上。还有白茅，我不小心碰到了细长的芽，坚韧的细芽刺破手指，春的倔脾气像胡乱找茬的男孩。春来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真的，太阳一出来，我就立刻脱掉大衣，光着臂膀在春的怀抱里挥舞手臂打球，热汗淋漓。这个时候，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身处冬天这个时节。 是的，春不知不觉地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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