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年至 |
| 正文 | 帘外的潺潺春雨已逝,空留一栏芭蕉独向小院.微濛的寒气在清晨形成了雾霰,将远处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五彩的颜色,倒是别致的景。安详的气氛暖暖包裹着小镇，轻柔的梦呓声仿佛在每一处飘起。可是就在晓雾将歇未歇时，细细的水流声和窸窣的脚步声从厨房传来。我也耐不住兴奋，趿了拖鞋，悄悄走出房间。 打开了窗子，微凉的空气唤醒了我有些麻木的脸颊，虽说时辰还早，街道的门前、橱窗边已挂上了灯笼，红彤彤的一簇，让我的心思也活跃起来。农历新年的早上，年味渐渐浓郁了。 茶几上，餐桌上似乎已经被擦试一新，还摆了点心水果，仿古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昨夜新摘的梅花，但不是深黄带紫的蜡梅，而是冷艳孤洁的红梅，芄芄而立，仿佛不是开在玻璃茶几上，而是开在落雪飞樱中。我用指尖触到红梅夜露的沁凉，悠悠的，好像在心间也开了一朵摇曳生姿的花。 俄而，一阵奇异的芳香传来，我正疑惑着，快步走进厨房，看见外婆正在翻炒猪肉，炸成猪油渣，用了小火。霎那间，窄小的厨房间里蒙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色彩，一切都变得明亮了。猪油渣欢快地在锅里唱着歌儿，不知疲倦。未了，等滤出薄薄一锅底的油脂后，铲出，盛在小碗里，喧嚣才停止了。外婆熟练地做完这一切后，看到我来了，没有什么惊讶地，将碗递到我面前，说让我尝尝。我为难地看了一眼那黄澄澄的饱满的物事，最终还是拈了一个，顾不上烫，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唇齿刚刚碰到，就邂逅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轻轻咬开，浓郁的芳香充斥着，活跃了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黄油从四面八方迸出，却一点都不腻，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感到难以言喻的欢欣。 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小碗，突然间想起一位白湾女作家也曾在文章中怀念这种旧时的美味，还无不惋惜地写道：“野鲍鱼有春天，而猪油渣的春天什么时候来临呢？” 我把空碗放在水池里，外婆这时已经在切从枝江带回来的烟熏的咸香气息，仿佛是在宁静的午后吸了一些微量的鸦片，慢慢地沉进去了。鱼糕我却没见过，如今看到了，就像一块鲜嫩爽滑的豆腐，上面覆着金黄的蛋皮，晶莹剔透的模样。外婆熟稔地一手压着，一手用刀细细地切着。她的手上贴着两块纱布，手背泛起红木的暗淡色彩，虽然还是厚实的，但就像陈年的旧节，不知不觉布满了褶皱。 天渐渐明朗起来，有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在杭州的小姨也回来了，在外婆旁边帮忙，听说小姨幼年时是极恶读书的，二十岁不到就嫁人了，可是看到现在温柔娴静的女了，在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择菜，看不出风尘仆仆的模样。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厨房的蒸气不停地开腾着，方桌上已被摆上了许多菜，有切成块的桂花糕，还有甜糯的丸子。用枸杞酒泡过的鱼和酱猪蹄儿被当成下酒的可口美食。紫砂锅里炖着鲜香的乌鸡，撒满了茨菰，酝酿出浓浓的温馨。电磁炉上热着买来的牛肉汤，火锅底料的香辣感，弥漫开来，再次刺激了人蠢蠢欲动的味蕾。白切鸡和烤鹅是父亲带回的，脆香多汁的蜜肉恰当好处地勾起了人的馋虫。这是很新鲜的，与超市里铝膜真空的熟食不同，那些被压榨了最后一丝鲜味的小袋食品，只能满足饥肠辘辘的人，吃起来失去了鲜活，如同书店里用薄膜封好，装帧精美却又带着死气的书，随手而翻的美好不复存在。 礼花声由远及近响起，长辈们客套着让座，珍藏的葡萄酒开启了一份喜庆，觥筹交错，酒酣正浓。一年没见的兄弟姐妹寒暄着，讲述颠沛奔波的生活，之后，就是一阵沉默，锅里冒着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伴着箸匙的清脆声音，倒也不显生疏和尴尬。 外婆还是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在旁边随意地站着，看着一大桌子的人，嘴里念叨着，这是兴国，那是东儿，那是力儿……全都是小一辈的人，外婆喃喃自语，仿佛要把这些都深深记住，眼神有些呆滞，嘴角却带着笑意。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捋捋耳际的几绺白发，听见微波炉的滴答声，又匆匆回去拿热好的玉米汁。 舅舅正坐在首位上，看见外婆忙里忙外地不肯落座，便让外婆坐下吃饭。外婆豪不在意舅舅语气里的几分不满，笑着说让大家先吃，她等会儿再吃。又接着去刷洗铁锅，收拾塑料饭盒。 家宴气氛愈加浓郁，却再看不到外婆的身影。我悄消落了碗筷，走到偏堂，看见外婆正拣着妹妹吃剩的半个茶饼，饼屑不小心洒在窗台上，她又慌忙用抹布擦干净。我看得有些心凉，跑过去拉她吃饭，她倒真吃了一惊，不停问着我怎么出来了，吃饱了吃，要不要再盛一碗。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嗯、嗯”地应着。外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布兜里摸出一个红包，硬塞给我。 红包上传过来的温度让我措手不及，时常听母亲说外婆十分节俭，一件二十元的白衬衫穿好几年。我半推半让不肯收，忍不住说：“这钱您留着买点什么吧。”外婆却神神秘秘地凑在我耳边说： “外婆有钱啊！” “外婆有钱啊！”我怔怔站着，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锅里的鸽子肉香从窗户过渡而来，但我仍记得外婆从养殖场买来鸽子时的不忍和难过。外婆是信佛的，内心不愿杀生，可想到这些后辈们难得回家吃一顿，还是满怀自责，炖了那只鸽子，自始自终都不愿吃一口，谁知她眼睁睁地看着鸽子死去时的恐慌愧疚？可这份罪，一如这么多年的苦痛，承担得无私亦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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