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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亡母志
正文

亡母志

丧母的不幸,使我一个多月来难以从悲痛中自拔。回顾母亲的一生,写了以下六部分内容。言词不足以达意。请亲友们看,痛悼我的母亲!

——题记

内容概况

一、美丽聪慧仁爱平凡的一生

二、勤俭持家、关爱家人、疼爱子女的一生

三、虚弱多病、要强达观的一生

四、苦命老娘痛苦艰难的最后人生历程

五、平凡朴素的人生,简单简朴的葬礼

六、永远的记忆——写在最后的话

公元2008年8月13日(农历戊子年7月13日)上午12时54分,母亲撒手人寰,永远离开热爱她的亲人,享年69岁。从那一刻,我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一、美丽聪慧仁爱平凡的一生

农历庚辰年6月初6(1940年),母亲出生于河南省邓州市赵集镇河南行政村孙闫营。瓜子脸,瘦高个,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是年轻美丽的。在我七岁,读小学二年级时,老师问起母亲的年龄,我说:二十几岁。教一年级的宋老师和父母十分要好,在一旁听了我的回答,笑了起来。不久宋老师把我的回答当笑话讲给母亲听,母亲也笑了:要是二十几岁,倒好了。原来母亲幼年丧父,舅母又在表兄三岁时死去,母亲为了照顾寡母幼侄,到快三十岁才和靠兄嫂抚养成人、也已是二十八、九岁的父亲结婚。我七岁时,母亲已经是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了。

然而母亲给人的印象确实是年轻的,见过母亲的同学朋友,都有这样的印象。他们一般都把母亲的年龄少估十几岁。我的爱人第一次见过母亲后,向我的岳母汇报说:王林森的妈,长哩好。据说,岳母听后曾笑骂道:你是相亲哩,还是相婆子哩。

母亲儿时曾随舅舅在私熟认识一些字,后来给行医的父亲抓药,耳熏目染竟熟知了不少文字,以致于能读书写信,在农村俨然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妇女,母亲的聪慧由此可见一般。母亲心灵手巧,工于裁缝、刺绣。在我走出家门在外读书以前的记忆中,家里总有姑娘媳妇拿了布料请母亲裁剪,只要说出式样,母亲总能量体裁衣,让人满意。更有年纪大的,卖了衣料、线,请母亲裁缝。那年月,在农村这种帮忙完全是义务的。我清楚的记得,母亲裁缝完毕,总是用新衣服包了裁下的布料、用省的线,给人送过去。要是凑巧那主人来取了,母亲总是很不好意思地说:正要给你送去呢。而母亲劳动的报酬,只是人们一句:孙姑娘贤惠啊!

邻居刘家五答的媳妇是外地山区的,不会针线活。五答总是卖了衣料和线来家,嫂子,嫂子地叫,说了要给家中谁做衣服,放下就走了。有时遇到母亲刚蒸好馍,而五答又很饿,母亲一让,五答就会毫不客气地拿一个吃着走开。那年我考上师专,笨拙不善言辞、掉一分钱要摸场大一片(形容一个人十分小抠)的五答,一下子煮了5个鸭蛋,一大早放在我的床头,说:林森,你吃了再去坐车(要知道,过端午节,他家也舍不得煮这么多)。后来听说,我去上学后,五答逢人就说:龙生龙,凤生凤,看人家孙姑娘,光做好事,咱这号二百五人,也放在眼里。人家的娃咋能上不了大学。艰辛的生活,致使五答刚过50岁,便因病致残,瘸了一条腿,行动十分不便。母亲病中的五年,做为邻居的五答,捌着腿,拄着杖,多次探望母亲。有一次,五答问候刚从城区看病回家的母亲,见母亲答非所问,五答竟是伤心泪下,叹道:多伶醒一个人,咋就憨了呢!还不如叫我这个拐子替你受这个罪。五答的长女和小妹一样大,自幼多得母亲关爱。出嫁后,五答要求女儿,回娘家给母带份礼。五答的女儿头一年春节回娘家给母亲带了礼,完全尽的是侄女在婶娘面前的礼路。在母亲的坚持下,五答的女儿后来回娘家,才不再给母亲带礼。但回娘家来,一定要到家看望母亲。她随了小妹称呼我的爱人叫“姐”,而不叫嫂子。我的女儿出生,还送贵重的熊猫玩具做礼物,完全尽的是做姑姑的心意。母亲下葬后,她才得到消息,很是悲伤。母亲“五七”,她和爱人的饭店生意正忙,仍然一起回来,制了一份供品,上坟烧纸。用一个农家姑娘最朴素的行动,表达对亡者的思念。

母亲善刺绣,常有姑娘媳妇围着,请她画鞋样、描枕套、剪花样。曾记得有做巧活的木匠请母亲画带图案的花模子。本村叫狗子答的,是个能漆会画、擅长书法的艺人,也总爱端了饭碗,绕个大圈子,来我家串门,为的就是借吃饭的时间,与母亲讨论关乎他手中活计式样的一草一叶、一鸟一兽。狗子答在村中没有人缘,原因是他的经济意识极强,不论谁家请他帮忙,都是要钱的,农村人叫他生意人、小能人。拿他的话说:叫我白干活,亲爷老子都不行。然而,他却为我家白做了两件活。一件是我七八岁时,他为父亲新做的中药柜写药名。整整写了一下午。晚上吃过饭,母亲递给他钱,说:九哥,应该给你封红封子呢。狗子答说:嫂子,你看不起我哩。咱三官庙人欺负我寡妇妈养活我这个狗子娃,大人小娃没人叫过我的大号,只有嫂子见我叫声“九哥”。我敬嫂子一家人抬举我,干这个活,我不要钱。另一次是1993年春,我家盖房子,刚打根基,已是久病(可能是胃癌)的狗子答就跑过来,对母亲说:我写一辈子字了,看来还能给你这新房写一次姜太公。立柱吉日,狗子答挥笔在他亲自裁好的红纸上写下: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然后执拗地颤危危地,一定要亲自爬梯子去往柱子上贴。母亲见谁也劝不住他,绕着弯子劝道:他九答,林森今天在屋哩,咱都是给他盖房子,这个姜太公就让他贴了吧。狗子答这才把贴子交给我,指导我贴正了。说:林森去搬撂瓦来。等我搬过瓦来,他已经拿过两个碗来,在一个碗中倒上半碗白漆,把一个碗扣在瓦上用毛笔划圆,然后在圆中用正楷写道:公元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二日(农历二月二十日)落成泥工高志榜高敬斌木工张天仁魏仁兰。写了对我说:狗子答写了一辈子字,恐怕最后只能在你娃子这房子上留下这几个字了,你是个识字的人,有一天你扒旧房盖高楼了,叫人把狗子答这几个字保存住。然后抬头对母亲说:林森“五一”结婚,他们学校来人贺礼,别忘叫我赔客。说完,站起身就走。不论谁劝,也不在我家吃饭。工地上盖房的工人都说:怪了,这张狗子白帮忙,还是头一回见。五一节我结婚,母亲早早让我去请他来陪客。一辈子走南闯北的狗子答,和学校50多岁的美术、音乐造诣彼深的张兰贵老师谈得投机(省优秀教师,一生为农村培养美术、音乐人才无数,有百多学生考入中央、省、地区美术、音乐学校)。宴后,拉了张教师去他家,看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一幅下山虎的中堂、几帧楷书条幅,和他画在大礼柜上的牡丹蜜蜂图,那牡丹是他一笔画成的。送张老师走的时候,他说:张老师,我这一辈子,就这点爱好,算个民间艺人吧。可我王家老嫂子可是个善人呀!所以林森能当个好老师,迷信说法,叫有善根。不久,狗子答去世。他艺人的一生很少传人,湮没民间。

记得村中谁家有了红白喜事,程仪谋划,帮厨择菜,总少不了母亲。特别是丧事扎花圈,母亲带着两三个妇女,用麻杆扎架、白纸扎花,做成点缀丧事场面、烘托哀悼气氛的花圈,供在灵前,最后扎上坟头。如果是谁家媳妇的娘家有了丧事,也会请母亲为蒸的大馍上扎绿叶红花。在母亲的灵前、墓地,看到小妹为母亲从丧仪馆卖来的精美的花圈,我不无感慨地在心中哀叹:母亲一辈子帮多少人家办了多少红白喜事,扎了多少花圈,送走了多少乡邻呀。

母亲的心灵手巧还表现在大集体的时候,农村各生产队都要培训烤烟分级员。母亲因为体弱多病,加上父亲常年行医在外,又要照看年幼的儿女,没参加过一次这类既轻闲,又记高功分的技术培训。然而,队中培训过的分级员,却往往分不清级。而母亲只要和她们在一起捡上次烟,再去集上烟叶收购站卖上一次烟,便把烟级分得一清而楚。每次捡烟,妇女们捡完烟,分级员一定要母亲和她一起验收。因为是按烟级和重量计工分,妇女们也一定要母亲认定后,才放心把捡的烟叶交到仓库称量。

母亲一生素食,热情好客,和睦邻里,与人为善。母亲吃一辈子素,但在日常生活中,却做得一手好菜。来客、过节,家中割了肉,母亲总是先炒素菜,再炒荤菜。然后刷净了锅,做饭。由于父母热情好客,我家过往的老亲旧眷、亲朋好友太别多。由于客情大,父母要留在家中招得客人。很小的时候,我这个小孩就代表家庭走亲戚,成了亲友们赞许的小大人。记得我上小学时,有一年春节,我一个人走了36家亲戚。在当时的农村,春节走亲戚是孩子们的美差,因为吃得好,又能得到一份压岁钱。但农村家庭子女多,总有孩子被大人禁止走亲戚,兄弟姐妹哭闹着争着去走亲戚,是当时农村春节的一大景观。母亲是在我七岁时才抱养的妹妹,所以,我七八岁就一个人拎了礼品,跑几里、十几里走亲戚。那年头,农村旧礼多,一年要走春节拜年和六月农闲望夏两次亲戚。特别是春节寒风苦雪,夏季的烈日暴雨,可谓是雨淋日炙,风寒雪冷,一个小孩蹒跚其中的苦和累,是今天的孩子难以想见的。所以一提到走亲戚,我就叫苦不迭。而母亲是不许我叫苦的。她教育我:礼尚往来,好亲戚是走出来的。为了提高我走亲戚的兴趣,我八岁时,母亲就让父亲教会我骑自行车。现在的孩子从童车上长大,骑自行车是不用学的。而七十年代的农村,一个村庄也就那么两叁辆自行车,许多成年人都不会骑自行车。然而,母亲待客从不厌烦,冬天在厨房里烧柴锅,还好受。夏天,中午一点火,厨房简直象蒸笼。母亲做一次钣,浑身总是被汗水湿透。热情好客的母亲,一辈子多操了多少心、多受了多少累!

父亲幼年丧母,自小多亏我大娘照看。母亲婚后对兄嫂十分敬重,从我会说话起,就让我称呼大娘“妈”,因为伯父家住在我家后边,为了区别称呼,我一直叫大娘“后头妈”。母亲和后头妈妯娌相处融洽,一辈子从未红过脸。四堂兄长我一岁,母亲更是视如己出,从小给我们做一样的衣服,买一样的玩具、零食。把我们打扮的走出门去,常被认做双胞胎。父亲行医捎回了好吃的,母亲总是先分一半,让我送给四哥,然后才让我吃另一半。妯娌们和睦相处,两家亲如一家。农村实行联产责任制土地承包后,我们和伯父家一直共养一头牛,其间买牛卖牛,有赔有赚,兑钱分钱,两家人从未有争执。甚至购卖肥料、农资,出售粮食,大都是一起的。她们逢年过节,探望对方的老人,平时谁娘家大人小孩有个病灾,也都惦记在心,时常关怀。妯娌们互相尊敬对方的娘家人,这也赢得她们彼此娘家人对她们的喜爱。双方娘家来走亲戚,一定是带两份礼,两家都走到的。我们做儿女的也都有了两个外婆家。我们对外人说起外婆家的事,一般都要说清是“柏柏张外婆家”还是“孙闫营外婆家”,村里人、亲戚才能搞明白,我们说的是那家子的事。

1998年伯父患肝癌,后期痛苦难耐,父亲调理中药,为大伯减轻病痛,用药至伯父病终。丧事后,三个堂兄到父亲的药房算药费。母亲说:你爹给你伯抓药是心上出方,就没有药单,算哩啥账。执意不留下一分钱。在大伯去世后,父母更是侍嫂如母,每年春节,母亲都要提醒我给后头妈备一份礼。母亲患病后,与父亲一起随我住在市区,到了春会,总要让父亲接后头妈来住几天。母亲病危,已过花甲之年的后头妈从家中赶来,守在母亲身边,至到临终。姊妹情意可见一斑。

母亲兄妹二人,我却有一个至亲的九舅,一个姨。一直到我很大了,我才弄明白亲戚间的关系。九舅是外婆家前邻,家中子女多,多得外婆与母亲在娘家时的照看。母亲出嫁后,与九舅一家又常互有照顾,母亲回娘家也总要给九舅的孩子带礼物。九舅与九妗母感念这份情意,逢年节总要派表哥来家看看,情意就如亲兄妹。九舅过世后,九妗母随子女常住西峡县城,两家的走动才少了。但表姐表哥们回来,是一定要来看望父母的。2006年春节,大雪之后道路泥泞,久病的九妗母随表姐回来,一定要见父母一面,说是恐怕姊妹们都在病中,见一面少一面了。托表姐带的越野车的福,九妗母才能来到家中,老姊妹相见,老病相惺,其情其景是笔墨难以形容的。

8月11日,九妗母的小儿子因事回来,在表姐家听说母亲病危,匆忙赶到家中探望。表哥直扑母亲床前,此时母亲已几近失语,但面对娘家侄儿的问话,竟然从喉咙发出:“嗯、嗯”的应答声。她睁大眼晴,紧望着表哥,似乎害怕他的离去。表哥拉着母亲的手,哽噎难语。当表哥告诉母亲要走了时,进食已经十分困难的母亲,竟然用右手接过表哥要喂她的旺旺雪贝,一口一口,吃了下去。似乎要让表哥转告亲戚们:我不要紧,还能吃东西。善良的母亲,临终还在为让亲戚们不为她挂心做着努力!母亲去世后,我们考虑到九妗母年事已高,且久病在身,为生者计,我们没有将丧事告知九妗母。仲秋节其间,九妗母的长子归来,获知母亲的不幸消息,回去后告诉了九妗母,九妗母闻听几度伤心泪下。国庆其间,我陪父亲前往西峡看望九妗母,以慰长者之心。九妗母见到我们即快慰,又伤心,提起母亲依然伤心落泪。次日又安排她的长孙送父亲回来,与她的长媳、长孙媳、重孙一起到母亲的坟上烧纸,代表九妗母一家人沉痛悼念母亲。

姨家在邻近的徐岗村,每年我都要去的。直到读初二那年夏天,舅父去世,我才知道:姨是外婆家一个远邻,甚至不是一个家族。因为娘家没了亲人,有事回娘家多得善良的外婆与母亲的关照,与母亲象亲姐妹一样相处了几十年。

在我小时候,队上有一个看护菜园的老菜板老王,是母亲娘家邻村的,可以说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母亲却象对等娘家叔伯一样,逢年过节请到家中款待。我和堂兄们都称呼他:老王爷。使孤独的老人,在这个人人叫他“老菜板”的村子里,生活多了许多亲情温暧。

受父母热情好客的影响,也使我从小就交往了许多同学朋友。我从十一岁开始在外读书,十三四岁就有同学朋友在家中走动。母亲从不因为是小孩家就慢待。母亲对我的学友,不论新友故交,富贵贫寒,一视同仁,朋友来家,再忙再晚也要准备四个菜。要是在家住下的,每顿饭也准备出一两个菜来。临行的一顿,也该外丰盛。家中有弟妹的还准备有熟鸡蛋、落花生、爆米花、瓜子糖果等类的包(俗语叫修包,给家中小孩捎一份零食的意思)。母亲富有同情心,待人处事大方,学友中有困难的,从学费到生活,只要母亲知道了,都要问长问短,尽力资助。在我的记忆中,从初中开始到参加工作,我的母亲给我朋友的资助,从十元八元,到六七百元,都是毫不犹豫,极时帮助朋友,就象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要知道母亲是一个连省城都没去过,一生过手钱财很有限,有生之年,她和父亲家庭年纯收入最高也没有超过4000元的农村家庭妇女。

母亲对我交友也是因时因事指导,特别是我上高中后,来往的同学朋友谈话中,话题总爱围绕着学校的女同学,母亲总能适时插进话来,告诫我们要尊重女同学。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儿也少,闺女也少,看到你们在一起玩,象家门自己兄弟一样,我就象有了好几个儿一样。听你们说你们的女同学,我听着就象在讲我自己的闺女。你们在一起上学,要象自家兄弟姐妹一样,才好。我上高二的时候,在学校发起组织“飞絮”文学社,和文友们交往,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还有外校几个男女同学。母亲对那几个女学友,象等自己的女儿一样。当时我交往邻乡一个同学,是复习几年的高中毕业生,谈了一个女朋友,退学在家。朋友考学压力大,家中又不满意他谈朋友,十分苦恼。有一次他把心事谈给母亲听。母亲一听就说:你是个好娃,你看中的人,一定也错不了,你好好考学,考上考不上,都要对人家好。到时候,你家不同意,我去给你保媒。只要你考上学了,你在家中说话,才有份量。那朋友最终没有走通升学之路。母亲果真给他保了媒,促成了一对有情人。其中的一个学友,在母亲去世前几个月,在和我通电话中得知母亲病情,很是感慨地对我说:学生时代我最妒忌你的,就是同是农村的孩子,你怎么就有一个开明的、通情达理的“妈”。母亲那样善良,怎么得了这个病。我要不是家中的长子。我真要给“妈”做儿子。

母亲平凡的一生中,有两次拾金不昧的亮点,很值得一提。一次是在我八九岁时,父亲在村南的公路上拾到一头重500斤左右的大白猪。那猪一看就知道是公社食品公司收购的,因为嘴被验级用的撬扛撬伤了,背上还用剪刀剪了等级记号。人们都劝父母杀了卖钱。母亲却说:外财不富命穷人,这发不了财。后来把猪还给了公社食品公司。次年夏天,父亲在公路上又拾到了一包打好包外运的中三等级的烤烟,有二百多斤,值七八百元。当时公社烟站在收购烤烟时压级压价,民愤很大。人们见父亲拾了这么大一包烟,都说:看,收咱们的四级烟,他娃子们按三级出,一斤,打拐咱们近两块钱。这下,叫他们也背个事。都劝父母别上交。母亲对邻居们说:压级是他们坏了良心,咱也不昧他东西。各事是各事的理。最后母亲还是坚持让父亲把这包烟上交了。不过烟站来拉烟时,气愤的村民们争着去烟包里往外拽,被抢走有几十斤。

母亲一个农村妇女,面对两笔不小的意外之财,那分从容与平静,豁达与开明,给我终身以教益。

二、勤俭持家、关爱家人、疼爱子女的一生

母亲是很会过日子的一个人,父亲行医在外,家中没有劳动力,在大集体的日子里,我家是缺粮户。我刚记事,四五岁的样子,我就听懂了母亲在春荒时与父亲筹借粮食的事。是在从外婆家回来的路上,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母亲,我就侧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母亲与父亲商量:家中没有多少吃的了。好象父亲在大队当医生,工分轮流记在生产队上。父亲就决定到下一年记工分的生产队预支口粮。母亲说:那就取30斤吧,取多了,明年怎么办。第二天,父亲就带我到邻村杨东队拖了30斤小麦回来。母亲用这三十斤小麦,从常管公社干部饭的人家换回了一拉车红薯干,度过春荒。从此我牢牢记住了“30斤小麦”,因为几乎每年父亲都要在春天或借或量(卖)回“30斤小麦”,母亲再把这“30斤小麦”兑换成粗粮来度春荒。

在那个年月,买粮食是要粮票的,粮票是用粮食换的。缺粮的农民是换不到粮票的。母亲解决缺粮的另一个办法是养猪。我家的猪圈是用机砖垒的,比我家住的房子用的砖都好。多年以后,我有机会参加省教育厅组织的一个成教专师培训班。在豫南农专的课堂里听到一个养猪专家讲一个笑话,说一个外国考察团,参观他的现代化的养猪场后感慨道:这里的卫生条件比我们住的宾馆都好。我笑着小声对邻座的同事说:我小事候,家中的猪圈就比住的房子盖得好。

父母每年春节后都要抓(买)回一头猪娃,养到夏天,够称(当时公社食品公司制定的商品猪的最底收购标准)后买给食品公司。然后再抓回一头,养到春节前,交给生产队杀了,分给每一户。可以抵工分,多分份口粮。父母养猪很让人眼气,因为每年能养两头够称的猪卖。而一般人家养一头猪要一年,或更长时间。现在想来父母养猪是很科学的,当时在农村为了节省饲料,牲口都是放养的,以至于每个生产队都要雇专人看青(看护庄稼,驱赶因饥饿跑进地里,偷吃青苗的牲口)。而父母坚持圈养,父亲每天出诊回来,去地里割青草,或在红薯秧疯长时,割红薯秧,回来用刀剁了喂猪。冬天的饲料也是以干红薯秧为主。再就是父亲当医生的好处,认识的人多,能买到麸子、油饼之类的饲料。最重要的是,当时农村由于经济团难,一般家庭买不起小猪娃,都是等邻居、亲戚家母猪生了猪崽,过了月,靠亲情关系以欠账的形式,养大后再给主人家钱的。猪的品种都不太好。而父母却从不养人情猪娃,坚持到集上抓猪娃养。父亲认识集上卖买牲口的经济人,托他们卖来纯种的猪。我记得家中养长白猪的时候,人们当稀奇看。说这猪象穿扁条子鱼(一种长而扁,长不大的野鱼),咋能长大?出人意料的是,几个月,长白猪就够称出圈了。人们才争着托父亲给习这种猪。再就是父母养猪,够称就卖,从不贪大。而当时农村没有科学养猪的意识,一头猪一养一年多,却不知猪越大长得越慢,饲养成本越大。

母亲靠自己的聪慧,在那个特定的困难时期来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做为家中的长子,我虽然很早就知道生计的艰难,但我却没有饥饿的感受。这是我的许多同学朋友在一起谈起缺吃少穿的少年时代时,羡慕我的一个重要原因。

父亲幼年丧母,初中毕业后参加了半年的农村赤脚医生培训班,就开始在家乡附近村镇辗转行医,每到一个诊所工作,父亲就向老中医与同事学习,收集背记成方,学习专业书刊,痴心于医学,终成地方名医。父亲醉心于医术的提高,以致不谙农村人情事故,母亲打理家庭,人情往来全是一个人操心。父亲行医在外,早出晚归,不管早晚,到家总有热茶热钣。从我记事起,我家是一年四季都备有开水的,这在当时渴了喝凉水,只有来了客人才烧茶的农村,母亲这一习惯既方便了父亲看病时,用开水给器械清洗消毒、病人吃药,也便于父亲早晚回家有杯热茶喝。同时也大大便利了邻居、病人,一天到晚,都有邻居端了碗给老人孩子找茶喝。大多数病人抓了药,父母总是倒上一杯开水,让病人吃了药再走。有远处的病人赶在吃饭的时候,父母热情留客,真心实意,让许多病人大为感动。父亲有时有紧急病号,深夜出诊,母亲为此不知担了多少心。我清楚的记得,多少个傍晚,母亲带着我站在村头,望着父亲归路的尽头。多少个晚上,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纺花、做针线活等晚归的父亲至深夜。无数个早上我起了床,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母亲: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实行分田到户后,父亲除了看病还要做地里活,车拉肩挑,十分辛苦。父亲等于一个人干两份工作,有时候刚到地里,或者正干着,有了病人,只好放下地里活出诊,耽误了很多活。所以他的时间就显得格外紧张,往往干起活来十分卖力投入,以至于忘了吃饭。有多少早晨,父亲天不亮就下地了,一干起活就忘了时间。母亲在家做好了饭,原指望父亲早回来吃了饭,母亲也好下地帮父亲干活,而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回来,母亲只好到地里喊父亲回来,往往因此误了母亲好多时间,所以母亲常常十分生气。平时温柔的母亲,此刻总要很吵父亲一回。母亲常骂干起活不要命的父亲是“黑李逵”(不知轻重、不知进退、不知好孬的人)。然而话语中又有许多对父亲过分卖力的疼与惜。为了减轻父亲的劳动量,我们家每年都种早熟的庄稼,以便提前收获,在邻居亲戚有空闲的时候,能请到帮忙收割的劳力。我读高中的时候,就会在农忙季节请了同学朋友到家帮助收获庄稼。每到农忙前夕,我家就请来多则七八个,少则一二人帮忙。母亲会特意提前赶了集,割肉买菜,人多时还要请人帮着炒菜做饭。这都是为了给父亲节省出时间,减轻父亲的劳动量。

回想幼时,我一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现在想来,除了母亲的勤劳与精打细算外,就是母亲的手巧,自己会裁会缝,乐于助人,和睦亲邻,在农村人缘极好;而父亲又是个医生,交际面广,因而在困难时期能够东挪西借,拆东补西,使子女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环境。

母亲一生五建家院,七置房产,其艰辛是文字难以表述的。第一次建房时,我尚在襁褓之中。父亲兄弟三个,在父亲结婚后分家了。遵照长子不离堂的古训,伯父一家分得上房三间,父亲和小答分得偏房两间。刚成家不久的父母不知是怎样的东挪西借,托亲求友在老房前的宅子上盖了两间青砖作底,泥坯垒墙的瓦房。在西山墙搭了半间草房做灶火(厨房之俗称)。在小答没有投入一分钱的情况下,把偏房让给小答一人居住。父母这样做的意思在于,让小答有了个人住房,有利于找对象成家。在门前靠了大坑(一个矩形水沟,其实并不大)开辟菜园,院中种了梨树、青桐。童年的春季那一树梨花,落花时的遍地的雪白,留给我的甜美,比树上果实留给我的印象还深。水沟边有一棵落花甜,梨花一落,果实就是甜的,确实神奇。不知为什么后来都挖掉了。园中的一棵青桐树,才栽上是一人多高、鸡蛋粗细的小树,后来长成比碗口还粗、两丈多高、枝叶如盖、高擎入云的大树。盛夏时节绿荫遮地,是一家人与邻居避暑乘凉的去处。后来因为建房平整园子,也挖掉了。现在想来,十分可惜。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中境况有了好转,父母又在院子东边盖了两间偏房,青砖绿瓦,北边一间做厨房,南边一间做父亲的药房。1991年我从师专毕业,父母为我筹建新房,1993年扒了两间主房,盖了三间红砖青瓦砧子房。此后又垒了院墙盖了楼门。1998年扒了两间偏房,盖了三间平房,在院子西边留出一块占院子三分之一面积的空地做菜地,院子其余的部分用水泥、沙石硬化。建成了在当时农村一流的小院子。2001年爱人调入城区二初中上班,为了方便爱人上班、女儿上学,我在城区卖房,父母又先后为我置房投入多元。2007年为了方便父母生活,我在市人民医院附近为父母卖了一套单元房,父母又先后投入了元。回顾父母一生一共五次在老宅上建房,加上两次为我在市区卖房投资,共七次置办房产。做为一个普通农民,这在他们一生中都是大事。盖房起屋,在一个农民的生活中是最大的事,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往往要向亲邻好友东挪西借。但改变居家环境,对农民来说是生活的需要,住房的好坏也是一家人生活地位的体现。父母也不能免俗。但他们的建房主要集中在我上班以后,原因是他们在我上学其间,把经济收入主要投入在供我读书上。较之同村的同龄人,我11岁就走出家门,辗转各地读书,由一个体质较弱,智力平平,学习一直是中下等的学生,靠了留级与复读,得以升入师专,有了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不能不说父母在农民之中,是较有远见与牺牲精神的。父母在老家建的小院,因闲置,现无偿让在外漂泊一生、身无分文孤贫的小答居住养老。父母耗去一生收入的大部分置办房产,为生活所需、为子女、为面子,也给同胞无助的三弟提供养老的住所,其所付出的心力,没有白费,得益的小答与我们后辈,铭记在心,永世难忘!

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小妹是小姑的小女儿,在我七岁时出生的,与我的生日同在一天。由于小姑家子女多,姑夫又多病,小姑身体虽好,却有点神经病,便把小妹给了别人家。母亲听说后又托人要回来自己抚养。在小妹之前,表姐是在我家长大的。我十二岁时,和母亲只小三岁的三表哥因年龄大了,还没有结婚,娶了外地的表嫂,表嫂来时带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是我的表侄女,在我家也住了几年,由母亲照顾抚养。我大姑早亡,所生的大表哥因后娘不很待见,到了大龄才结婚,大表嫂是外地人,才过门虚弱多病,大表哥因刚分家,生活也困难,大表嫂就住在我家休养治疗,由母亲照顾她。所以母亲的一生是操劳辛苦的一生。

母亲十分疼爱我,我在一岁多时害了一场病,那是一个春季的早晨,母亲起床后,抱着我,让我拉屎撒尿。我尿没撒出来,却拉了一摊稀屎。那一摊拉得很远绿的稀的东西,让懂点医疗知识的母亲很害怕,急忙叫大堂兄去找当时在五六里外的赵马村卫生所上班的父亲。父亲与一个同事(当地小有名气的儿科中医)急忙骑着车子赶回来。父亲与同事一进家门,一看我的气色,一口同声埋怨母亲叫他们晚了,把我的病耽误了。父亲的同事让母亲把我裸放在园子当中一张破席上,一边让父亲给我输液,一边叫人抓了一只大公鸡杀了,开了膛,贴在我的心口。而此时父亲因为紧张,怎么努力也不能把针头扎进我的血管中。只好赶到集上公社医院,请儿科医生来用刀剥开我脚上的皮,才把针扎上。那一番让人手忙脚乱的折腾,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后来人们当村中一件大事讲起来,我听了也没有一点后怕。只是恨那个把鸡子放在我肚皮上的医生,因为那天他做完这件事,没待我输液的针头扎上,就勿勿走了。几天后他到公社医院开会,向给我扎针的医生打听:文京(父亲的名字)家小孩啥时候丢的(俗语,指死亡)。这个临阵脱跑的家伙原来很不看好我呀。

我虽然大病不死,却从此体弱多病,只要发烧就很难治好,而且夜间高烧很容易引起抽搐。人们都怕我养不大。母亲为了防止我生病用尽了偏方。不让我吃大肉,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母亲向逮鹌鹑的老人、抓麻雀的孩子,求来捉的这些野鸟给我吃。农闲时邻居们在河里逮了鱼,母亲也总是去讨了来,做给我吃。一直到我十几岁,从秋到春,我穿的内衣都是用姜煮了开水糨过的。

那时候,生产队要待到春节前才给每家分一点油、糖。我家人口少,又没有劳动力。分的油装不到一个输液瓶的一半处。父亲经常不在家吃饭,母亲做好饭,总是用筷子蘸几滴,滴在我的饭碗里,给吃食不太好的我开胃。春节我家也能分到半茶碗红糖。这糖是要留在待客时煮鸡蛋茶时放的,也只有我在生病时才给我和糖茶喝。但每当母亲分糖回来,总是把茶碗放在小桌上,从用做山墙的高粱杆织的薄上擗下一小片细长的弧状的干叶,让我当小勺,吃上一阵子,过上一回糖瘾。寒冷的年未岁尾,那种带着母亲温情的甜蜜,至今让我回味无穷。母亲给我吃糖的另一个方式是,把很少的糖兑在炒熟的芝麻粒中给我吃,又香又甜,又省糖。这种吃法我和小妹都很喜欢,一直到后来家庭情况好转了,还这样吃。只不过兑的糖多了,更甜更香了。有一次,爱人炒芝麻粒,我做了给女儿吃,结果大人小孩一同叫好,比现在时兴的果品点心更受女儿的喜爱。

我上小学后,秋冬季节放了早学,回到家,如果饭没有做好,母亲总给我准备一碗热茶,给我驱寒。特别是“过了六月节(农历六月六),芽子红薯鸡蛋粗”,缺粮的农户开始挖红薯煮稀饭,我是不爱吃红薯稀饭的(现在人们讲究养生,认为红薯富含多种营养,且有抗癌之功效,大都在煮粥时兑些红薯块。悉不知在“红薯面条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农村人吃够了红薯饭,不是为了裹腹,谁也不爱吃红薯饭)。每天早自习回家,总有一碗兑了盐的煮红薯稀饭和面前盛出来的热开水等着我。那甜甜咸咸的热开水,喝下去爽口开胃,真象是今天孩子们喝的早餐奶。记得六七岁时,一个下午放学后,从村东的小学一路玩耍回家,一眼就看到堂屋的小饭桌上放着一个小茶碗,碗中有3颗鲜艳欲滴的樱桃。在校门口,我同小伙伴们刚围观过卖樱桃的挑子,箩筐中的樱桃卖一分钱3颗。那年头,孩子们的口袋里都空空的,解了眼馋之后,一哄而散,各找各的乐子去了。而此刻,碗中就有3颗樱桃。肯定是妈用一分钱卖的。当时是独子的我,独吃独占惯了,自然伸手抓了,跑到灶火偎在正在烧火的娘怀里,吧咂几下嘴,吃进肚里。味道肯定是很鲜美了

母亲是温柔和善的,讲道理总是因事而发,循循善诱。我三四岁时因无人照看,就随了母亲下地。我记得母亲锄地时,总让我挎一个小筐跟在身边,她锄掉一棵杂草,就让我捡起来,并教我把草头前尾后顺着放在筐里。和母亲一起干活的妇女都笑母亲“死劲”,说:一把草,孩子想咋搁咋搁,管恁严干啥。母亲回答说:这样放齐了装得多。收工的路上,母亲告诉我:草放齐了装得多。你上学了,写字也要横平坚直,让人看了才显得稳重。干啥事都要整整齐齐,看着顺眼,也能省地场(俗语,空间的意思)。很多次,母亲通过不同的事例向我讲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现在想来,是为了要我养成一个良好的做事习惯。

大约我上小学二年级的秋季,我和一群小朋友到村西三四里外的公路边的林场玩,说是林场,其实已无多少树木,小林子里有十几棵桃树、杏树,有一个看场的,终年住在那里。公路边靠着林场有一个自行车修理铺,修车子的师傅,因为骑车子、修车子时习惯歪着脖子,所以人们都叫他歪脖。因为父亲和他是朋友,所以我叫他王叔。那一群小伙伴围着他,看他修理车子。一边“歪脖”“歪脖”地乱叫,老王很是生气,抬头轰他们走,看到静静站在一边的我,便笑着叫我。我随口叫他一声“王叔”。刚被乱喊一通“歪脖”的王叔,听到我一声甜甜的“王叔”,一定很高兴,因为他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二毛钱,递给我,让我到修理铺隔壁的代销店理买糖块吃。二毛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能卖十六块糖。平时大人最多给我们二分钱卖块糖解馋。春节走亲戚,得到大人的压岁钱,也只有一毛钱。我买了糖块,欢跳着回家了,当我把吃剩下的糖展示给母亲看时,原想母亲一定会高兴的。没想到,母亲很平静地对我说:你要是把这二毛钱买成作业本,你王叔才高兴哩。通过这件事,母亲又教给我怎样合理处理亲友的馈赠。后来一次,在舅父上班的村诊所里,舅父给也给我二毛钱,让我卖糖吃,我卖了两个本子和八块糖,舅父果然很高兴。平素极严肃的舅父少有地笑了,抚摸着我的头向同事夸我懂事。后来还把这件事说给许多亲友听。母亲听说了,平静地高兴地笑了。

母亲又是严厉的。五六岁时,幼不更事,常惹母亲生气,被母亲训责后,一个人跑出家门,躲在村边的土沟里,或蹲在沟旁的树坑中,望见行医的父亲回来,才敢随了回家去。好在母亲是不算旧张的。见我有知错悔改的表现,也就不再追究。我一生中对母亲总有敬畏的情愫在心底深处,也就是在幼时被母亲调教出来的。

六岁,母亲就把我送到了村小学。我和大我一岁的四堂兄一起上的学。当时村中的孩子一般八九岁才上学。当我和同学发生矛盾时,母亲一贯严厉地批评我。记得上二年级时和好朋友张守峰干了一架,为什么事,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因为论辈份,大我两岁的守峰,我要叫小答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一脸的严肃,把一根草绳扔在地上对我说:在旧社会晚辈与长辈吵嘴打架是要上绳索的(一种用绳捆了人,吊起抽打的旧礼法)。现在你说咋办。我一时吓坏了,说:你也吊了我,打吧。母亲板着脸教导我:新社会打人是犯法的,打坏了人要坐班房。现在打你起不了啥作用,你去找你小答赔个不是。往后你们还在一起好好玩。我低着头,赶快去找守峰赔礼。怕母亲不想信,拉了守峰到家。我清楚的记得母亲认真地对守峰说:守峰,你侄子再给你犟嘴,你拽他来见我,我给你出气。完全象对一个我成人的长辈一样讲话。从小一起玩大的守峰,一时还摆不正角色,不好意思的说:我俩打着玩呢。刚才回去我妈还说要我和林森好好玩呢。

但母亲也不是不分是非,一味批评我。上四年级的一个大雪天,早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撒开花的同学们追着一群大白鹅打,看着嘎嘎乱叫在雪地上笨拙地奔跑的大白鹅,同学们哈哈大笑。同学们越追兴趣越高,把鹅撵得东倒西歪,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身为班长的我,想到老师要求放学路上不准追逐嬉戏,更害怕鹅的主人发现了。就上前止制。我一发话,大家都停了下来。谁知惹恼了同班大我好几岁的王书杰,他在同学中间是个小霸王,课堂上最严厉的数学王老师也打不服的。他一见我扫了他的兴头,冲上来二话不说,一下子把我摔倒在地。我刚起来,说声要告诉老师,他就又一下子把我摔到了,还笑着说:叫你多球余,我就不怕老师。这一下摔得很疼,我放声大哭,一个同学快跑着要去告诉他妈。他见事情闹大了,才去追那个告状的同学,以免他妈知道了。一到家母亲就知道了,对我和跟随我一起到家的同学说:谁多余,老师选个班长就是替老师管事哩。他不怕老师,老师是干什么的?就是管教你们哩。他不是怕他妈吗。一会你们上学去了,我就去找他妈。中午放学回家,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王老师又把杰娃好好收拾了一顿。妈妈叹了一中气说:杰娃这娃,太不让人省心了。然而母亲并没有去到杰娃妈那里告状。因为事后的一个傍晚,书杰从我家门前过,母亲叫住了他问道:杰娃,你比林森大几岁?“三岁。”杰娃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问他这个,随口答道。“哪你是他哥,还是他是你哥?”“我是他哥。”“那你为啥前天早上还打他?世上那有老大哥欺负小老弟的理。你要再打他,我不只要给你妈说,还把你们同学都找来,叫你向林森喊哥。”书杰走后,我对母亲说:你咋不给他妈说哩。母亲叹了口气:唉,这杰娃在家他妈打,到学里老师打,谁家娃挨打老里不心疼。可光打也教育不好他呀。谁知从那以后,书杰对我太别亲。记得上初中时的一个暑假,我和书杰一起到他姐姐工作的烟站上卖烟叶,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村边,遇见几个半大小子欺负生人,挡住路找茬。我可吓坏了,书杰把他们挡在一边,让我从前边走,还给我状胆说:不怕球他,惹我躁了,我一个打他们一忽片。那几个见这边的不好惹,虚张几下声势也就散了。书杰说:看吧,他们那样子,还给咱们挣事哩。

母亲的一生关爱多,奉献多,付出多,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考虑的少,是我们做子女的楷模与典范!

三、虚弱多病、要强达观的一生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到秋冬季节几乎都要生一场大病。是气管炎的病根。母亲在年轻时身体是不错的,母亲回忆说,刚分家时,生产队派劳力到灵山拉石头,每家都要出劳力。父亲当时在公社医院上班,母亲和其他劳力一起起早摸黑,拉着人力车,去山上拉石头。是家境的贫寒,是我幼年的多病,是母亲强出力伤了身体,是母亲一个人替父亲替家庭替别人多操劳了心力……使母亲人在中年身体早衰。中年之后便常有大大小小的病灾,一至没有离开药。虽然是“苦口良药利于病”,但“是药三分毒”。母亲终在老境痴呆,身心苦痛,遭了许多罪。

母亲虽然体弱多病,但要强达观,她知天达命,从不迷信。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生活中这几个片段,从中可以看出母亲要强达观的性格。在我五六岁时,邻居二爷正在赵集高中当校长,子女或在外地工作或在县上要害部门当邻导,家庭兴旺,如日中天,为村上办了不少好事,安排要好人家的子女到县上、公社当临时工。农村人知恩图报,又无以表达,只有在二爷家有事的时候,尽力帮忙。所以二爷家盖五间头(一连五间青砖瓦房)的时候,帮忙的人挤满了院子,干起活来热火朝天,象年集、会场一样热闹。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看看,求人家帮了忙,拓下人家的亏欠,这人情账,几代人也还不清。咱可要争争气,考上大学,分配个工作,少拓些人情。我不谙世事,说:中!没想到母亲竟然开心的笑了:咱娃真有志气。

在我刚上学那一年春上,父亲托人在三十多里外的夏集公社一个煤场弄到几百斤煤票,那时政府为了给农田打农药,用飞机撒“六六粉”,在夏集建有小型飞机场。母亲与父亲商量用人力车去拉煤,顺便带我去看飞机场。好象是一个阴冷的天气,我坐着父母拉的人力车出发了,经过一晌奔波,终于在一片麦田中看到一大片水泥地坪,这就是飞机场了。远没有天上飞着的小小的飞机看着有意思,也没有远处铁路上喷着烟雾,轰鸣着疾驰而去的火车留给我的印象深刻。我的收获是不少,可父母赶到煤场一掏口袋却傻了眼,原来父亲把煤票拿回家后,放在母亲经常放钱的茶杯里,今早走的时候他以为母亲把煤票带上了,而母亲则以为父亲把煤票一直带在身上。父亲很是懊悔,白跑了一趟腿,耽误了许多事情。而母亲则劝父亲说:没有拿煤票只是白跑趟腿,强是煤票带掉了,就当咱赶回夏集。父母又说些什么又吵些什么,幼年的我不甚关心,留在我记忆里的画面,是父母又说笑着,用人力车把我从夏集拉了回来。

从小记得,东间大床所靠的后墙上有一个小窗。小窗有四分之一个平方大小,很高。七八岁的我站在床上也拿不到放在上面的磁茶杯。小窗有几根木柱,看来原来是透光通风的,但从我记事起,木柱后面就用坯堵上了,上面放东西很保险的。放在上面的白磁茶杯,有盖,母亲把钱放在里面,就算家中的“保险柜”了。有一次,我从中拿出一毛钱,也不知做什么用。拿在外面玩,被母亲发现了,我想起有一次一个小伙伴拿了家里的钱,被大人很揍了一顿,很是害怕。没想到母亲只是看了看我手中的钱,对我说:小孩家拿钱干什么,还不搁起来。往后可不要拿钱玩。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多次在和邻居亲戚谈到小孩背着大人拿家中的钱时,总是当着我的面夸我:俺们林森从来不背着大人拿钱化。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这么夸我,因为我确实背着父母拿了家中一毛钱,只是没化罢了。后来我学了心理学、教育学,才知道母亲是通过夸奖,来巩固对我教育效果。现在我在家中把日常用的零钱总放在女儿能拿得到的地方,养成了女儿从来不背着大人乱化钱的好习惯。这也是我童年时代从母亲那儿得到教育的传承吧!后来不知怎的,那个茶杯放到了前窗户台上,可能是为了取用方便吧。然而,不久放在茶杯中的三十元钱不见了。那时候一元钱能买十二个鸡蛋,相当于现在四五元钱买的鸡蛋。反正在当时肯定是父母心中不小一个数字,父亲正要办一件什么事,取钱时发现了。父母一时都傻了眼,很是着急。父亲问我拿钱了没,在一旁的母亲肯定地说:不是林森拿的,林森从来不拿家中的钱。对子女对家人的那份信任,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与鼓励。后来母亲告诫父亲与我说:钱没见算了,这一定是溜门贼偷的,往后咱可得小心。这件事不要乱讲。然而父亲终沉不住气,不久在与一个手脚不干净,有小偷小摸习气的人生气时,拿这件事质问那人,那人当然不承认了,并与父亲胡搅蛮缠,弄得父亲很没面子。事后母亲劝父亲说:说话做事要就事说事,你扯你掉钱的事干什么。他那号人,是给你论理哩?你又没一把抓住人家手脖子,说人家偷了你钱,谁能承认?结果有理的事,让他给你搅个没理。母亲这一番话也给了我许多教益,我至今记得。

母亲的处事稳妥、机变,遇事不大悲亦无大喜,真让人配服!

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村中盛传盐要涨价。一时间各家各户争相大量地买盐,有一家甚至买了一大麻袋。据说他们一家人一辈子也吃不完。我想父母一定也会买许多盐放在家中。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见家中买盐。我有点着急了,问母亲:咱们咋不买盐呢?母亲笑了:行啊,娃也知道操心了。可是,人家说是盐涨价,又不是面涨价。就是十块钱一斤,咱一家能吃多少盐。咱何必弄那么多盐放在家中。听母亲一说,我也觉得有理,一直到现在不管人们说什么涨价了、什么大降价了,我很少动心。总是根据家庭的需用来购物。反倒省了许多心力,少浪费了许多钱。

从十一岁开始,我在离家四五里的堤南高村开始上初中,也就在那一年,都说是人民币要贬值,农民的说法是:钱不值钱了,好象一元钱就要当一毛钱化似的。村上的人争相购物。只有父母没把这当会事。有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听到母亲与一个亲戚谈到这件事。母亲说:钱再不当钱,也是钱。到啥时候,你有了事,要化钱。那论百上千的钱也是一分一毛算出来的,总不强,你一子就有了一万块钱。现在想来,母亲对于钱的理解是朴素的物物交换观念。是呀,你没有原始的积累,那来的亿万财富。母亲的一生穷也吧,富也吧,一直以一种平静的心态的看待金钱,给我上了人生最好的一课。

我从六岁半开始上学,到十一岁小学毕业,没有留一级,这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和我一起上学的一般要比我大几岁,小学其间一般还要留级,到小学毕业,也都有十四五岁,很少再上初中,大都回生产队务农,接着结婚生子)!所以父母坚信我读书一定会有出息。然而初中三年,我却读了五年;高中三年,我又读四年。现在想来,是父母坚强的自信给了我不断进步的勇气,一年一年读下来,才有今天教书育人,收入稳定的工作与生活。1990年,20岁的我考入南阳师专历史系,这在农村无疑是一件大喜事。在农村有学生考上学的家庭都要东挪西借给孩子添治衣物,家中再苦再紧,也要让孩子体体面面的去上学。然而母亲好象这是她意料中的事一样,很是平静,只为我在集上买了一件急需的背心,就打发父亲送我上学去了。简单的一件事教给我朴素的人生观。1992年我毕业分配回家乡联中任教。亲友们都夸说父母有远见:别看你们供学生,现在只有这两间瓦房,娃子有本事了,不要房子照样结婚,给你们找吃商品粮的儿媳妇。但是父母却没有歇一下心,开始了他们一生中最为操心的家园建设。

在农村旧俗很多,逢年过节烧香烧纸的很多。而母亲很少做这些事情。逢年过节,家中也很少祭神。儿时,一个年三十,我看到许多家都在祭神,问母亲:咱家啥时祭神。母亲平静地对我说:祭神有神在,不祭神不怪。母亲晚年病重,我曾劝母亲信主(近年信基督教、天主教的较多,俗称信主),以分散、减轻母亲心理痛苦。母亲听了,从不做回答,只有一次她在说起一件什么事时,对我说:我吃了一辈子素,比信什么不强。人的病,信什么教也治不好。

在这篇文章中我不能不说一下母亲的生死观,小时候村上死了人,母亲总爱说一句话:这人要是在地里睡几年,再起来多好。看来母亲是有生死轮回观念,对死亡是恐惧、不解、迷惑的。舅父去世的那天下午,天空出现了大片五彩云朵,亲人们都说舅父成仙去了。而母亲却叹道:啥人哩仙哩,你没舅了。外婆故去后,两个表哥在丧事后向母亲表述孝行,母亲说:行了孝在心里,不兴说,说了就不孝了。你奶都死了,还说这干啥!可见母亲的知命达观的人生态度。

从我毕业开始,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是家庭生活最为幸福平静的时期,那十年母亲身体较之以前也出奇的好,虽是小病不断,却没有大的病灾,连当医生的父亲也高兴的认为母亲的生体越来越好了。还引经据典地说:看你外婆都活了八十多,你妈吃了一辈子药,说不定老了,还要多活二年哩(俗语,高寿的意思)。然而母亲的命运并没有亲人们期望的好。2001年春节前,母亲高烧不退,当医生的父亲与三堂兄最后决定用了还在实验期的先锋霉素,才止住了烧。这似乎是母亲健康的一个信号,然而我们都忽视了。2003年深秋的一个夜晚,我接到三堂兄的电话:母亲病重,可能是阑尾炎。没有经过世事的我,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好。那一晚我们安排了专车,在凌晨把母亲送到公疗医院,三堂兄托了朋友的关系,当天上午给母亲做了阑尾切除手术。那天上午,我在母亲手术的责任书上签字后,又在麻醉手术责任书上签字,那一刻,我觉得字有千斤,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把母亲往鬼门关里送。因为我觉得母亲虚弱的身体,很难经受这一刀。身为医生的父亲十分清楚母亲的身体状况,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也是医生的三堂兄,因担心母亲的心脏功能不好,对母亲的手术也不十分看好。然而做为儿子,我只有闭了眼,在亲属意见栏里签下“同意”两个字,为濒临危境的母亲求一条生路。

母亲手术后,不久康复了,亲友们无不欢欣,都十分高兴。然而病后的母亲却吃不下去饭,也懒得活动。我们把这都归因在手术后,人体恢复阶段的正常现象。可是母亲越来越显得迟顿,我们求治了市公疗医院最好的老年疾病专家,认定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吃了一辈药的母亲多吃几样药,似乎没有太影响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然而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却错过对母亲对症下药的最佳时机,这是父亲和我一生最为后悔、最为难过的事情。

手术后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到2005春节前后已经出现大小便失禁现象。此时大脑还算清醒的母亲以她要强的个性、自强的毅力、做人的尊严,掩盖了病情,再一次错过了一次治疗机会。

2005年10月23日傍晚,一个深深的午睡,似乎还没有带走我一星期的疲惫。我在迷迷糊糊中接到父亲的电话:母亲病危。我匆忙跑到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家去。当晚我们把母亲送到人民医院急诊科。医德高尚的王茂基医师在问诊之后,在不能确诊的情况下,当即安排母亲做脑部CT。当晚的CT诊断报告称母亲:CT描述为:两侧额叶内可见大片状低密度区,两侧侧室前角受压变窄且向后移位。中线结构向左移位。CT印象是:1、两侧额叶脑水肿。2、建议:增强扫描。

已是昏迷的母亲,此时经过一番折腾,竟出奇的清醒。王医师见母亲没有什么危险,一时又诊断不出病因。建议我们第二天再来医院做一次螺旋CT。

10月24日上午螺旋CT诊断报告的CT描述中,平扫描述与前日CT描述相同。其增强扫描则称:两侧额部脑水肿区未见异常强化。其CT印象称:两侧额部水肿。

王医师对照两份报告,觉出母亲病证的奇巧,他来到CT室与做CT诊断的医生一起研究,终不能得出结论。此时的王医师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向我们推荐他的老师:南阳医专附属医院神经内科专家王国庆院长。他告诉我们说:王院长是国内知名专家,如果他不能确诊的话,上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老人到这个年龄,得这种病,恐怕是好不了。你们赶紧去南阳吧。王医生的坦诚与高尚的职业操守,让我们感动之余,也隐隐觉出母亲病情的严重。因为次日王院长不上班,所以26日一大早,我便与父亲带着母亲坐车去南阳。在南阳一下车,吃早饭时,我第一次觉出了母亲的痴呆,在这以前我一直是不愿承认母亲痴呆的。母亲一生吃素,那天我与父亲买了两碗稀饭、几个包子。因为母亲要做检查,所以没有给母亲买饭,并且下车的时候已经告诉母亲不能吃早饭。然而母亲一见到包子,伸手就拿,父亲急忙告诉她:你要做检查,现在不能吃东西。这包子有羊油,你不是不吃吗?等检查罢了再给你买素的。母亲听了极不情愿地说:那不叫我吃。想到母亲一生,做了饭菜总是尽了别人吃好了,才想到自己。有时候家中逢年过节改善生活,母亲往往做了荤的,忘了给自己做素的。有时候给自己做了,遇上我们嘴馋了,吃了荤的。要换口味,想尝素的,又把母亲那份不多的饭菜,给吃个差不多。现在病魔竟使母亲痴傻如此。能不让人伤心吗?

我们在医院上班前赶到挂号处,按照事先联系好的方法,排队挂了王国庆院长的专家号。王院长以他丰富的临床经验,看了母亲一眼就告诉我们,母亲的病不是简单的老年痴呆症,他开了磁共振检查单。母亲在磁共振检查过程中很痛苦。想来让人寒心。李红军医生写的磁共振检查报告得出的意见是:1、病毒性脑炎合并出血可能性大。2、额叶脑量减少(萎缩)。

王国庆院长给母亲的病定名为:多灶性白质性脑病,慢性病毒感染。这是一种发病率极底的病症。万分之一的比率让可怜的老娘赶上。

接着王国院长提出了两套治疗方案,一是家庭条件允许的话,南阳住院治疗。他认为母亲的病发现得太晚了,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二是回家用药治疗。父亲毅然决定回家治疗,他坚持自信:自己干了一辈子医生,一定要自己照顾母亲,一定能治好母亲的病。王院长通过电话,指导王茂基医生给母亲开了药方。母亲回家后在父亲与三堂兄的治疗下,输了三个疗程21一天水,病情出奇的好转。此时父亲开始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给母亲治疗。几个月后,母亲创造了奇迹,她又能下地走动,生活基本自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一个研究易经的朋友,推了母亲的八字后,竟断定母亲能创过这一关口,还有最少20年的寿限。我和父亲十分高兴。母亲要真再活20年,是她的福气,也是儿女的福份。想到20年后,父母亲也都80多岁,儿女也都有了一定的经济集蓄,孙辈也都大学毕业。父母心中那是怎样的幸福呀!

然而母亲带给我们的惊喜是短暂的。春节之后,母亲再次病重,可是奇怪的是,到了市区,还没有进医院,母亲又清醒了许多,似乎没了病。这一次,王茂基医生首先肯定了父亲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效果:真想不到,你们这个病号还活着。接着又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现在的病是脑炎后遗症——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羔疯。病人一发病就大小便失禁,发过病就又清醒了。遭罪的母亲又患了这个冤爷病。怪不得干净一辈子的母亲,现在却怕洗脸,原来患了怕见水的癫痫病。从此母亲便开始每天吃治癫痫病的常规药片。然而一辈子性情温和的母亲,却不再好好吃药,常常背过人把药扔掉。如果有人在跟前,她会把药含在口中,不管怎样劝说,就是不咽下去。为了母亲能够把药吃下去,父亲可没少费心,没办法,只好把药碾碎,兑在早晨给母亲炖的鸡蛋糕里。后来父亲又想到一个治疗方法:把治癫痫病的药线埋进母亲的穴位中。象钢针一样10CM的药线一根根刺进母亲的身体,坚强的老娘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呤。那种痛,我终生难忘。

母亲的病一天一天严重,人一天比一天痴呆。2006年暑假再次大发作,卧病在床,饮食大减。父亲说:看来是不行了,该准备后事了。我心中有着要母亲再活20年的梦想,最烦听父亲这句话。然而亲友们都看母亲光景不好。我只好请照想馆的人给母亲照了像,托四表嫂、表姐、小妹给母亲买了老衣。想不到老衣买回来后,真起到了民间所谓冲丧的效果,母亲竟然饮食一天一天增加,慢慢又能下床走动了。我更加想信研究易经朋友所说的“母亲还有20年高寿”的话。我和这位朋友拜访了本市名气最高的“神仙”,讨了仙药,按“神仙”的指导,在子时到住家西南方向的桥头烧了火纸、冥币,替母亲还了前世债务。不久一个研究佛学的朋友推荐我带着父母,去南阳拜访了道行很深的金居士。所有美好的预言,带给一家人心灵极大的安慰。

然而母亲的病还是在不断地恶化。家人心存侥幸:母亲憨就憨了吧,只要能吃能喝,反正也吃了一辈子的药。我们尽全力来安排母亲被预言的后20年的生活。我和爱人东挪西借,在人民医院附近为父母买了一套单元房,一楼,告着门洞,临路,出入方便,购物方便。2008年春节前一个多月,赶在腊月前(旧俗:腊月是不搬家的),于农历11月26日把父母接进新居。紧接着老天一连下了几天大雪,父亲很高兴:搬家遇上雨雪,是好照头。你妈真能再活20年。

父亲日常总用轮椅推了母亲到医院附近的游园散步。母亲也能扶了轮椅行走。一次碰巧遇到了王茂基医生,他惊奇母亲生命力的顽强,也佩服父亲中西医结合疗效的神奇,更为父亲数年如一日照料母亲的精心感动。他对父亲说:真不容易,真想不到。再遇见这种病号,要介绍给你治疗。我们一家人和王医生素味平生,他对一个病号的那份善意的关心,与对病人那份坦诚与严谨的工作态度。让人感激终生。今年3月6日全市道德模范评选活动进入公示阶段,《南阳日报》刊登了全市道德模范候选人事迹。我看到上面有王医生的事迹。随即登录南阳信息港(ny.shangdu.com),代表全家投出了满含感激之情的一票。

今年六月六是母亲的生日,我们一家和小妹一家聚在一起。为母亲过69岁生日(家乡人忌讳“七十”读音,老人一般都不过七十大寿,都要提前一年过寿)。一家人望着傻呆的娘亲,生日的欢悦气氛也很淡。

其实半年来母亲痴呆是在不断加重,今年六月的一天,在郑州上班的表妹夫回来,与表妹一起看望父母,表妹夫临走时问母亲:妗母,你想吃点啥,我给你买。母亲顺口答道:吃馄饨。表妹夫十分惊讶:一辈子吃素的妗母,咋要吃肉汤煮的馄饨。其实多半年来不吃腥荤的母亲,因为痴呆的日益加重,已经吃肉饺子、肉包子,喝糊辣汤(地方小吃,用羊肉汤做成)、吃馄饨。有时候认错亲人,答非所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农历6月26日一大早,父亲把母亲扶到卫生间的坐便器上,到厨房做饭,忽然听到母亲摔倒在地。他急忙把母亲扶到床上,母亲脸上撞了一个包,言语模糊。从此很少进食。

母亲,病危了!

四、苦命老娘痛苦艰难的最后人生历程

我不知道农历6月26日那一天我在干什么,傍晚父亲跑来对我说:你妈今早摔了一跤,脸上碰了一个大紫包。说母亲摔跤,我倒不害怕。因为母亲行动迟缓,摔倒也不止这一次。但这次竟撞了一个包,倒让我担心,我与爱人急忙去看母亲。母亲除了脸上的包,神色与平时一样,依然傻傻的。问她话,倒也说不差,只是饭没有以前吃得多。父亲说:我怕你妈这此不得了。我说:不会罢,她的病每年都要厉害一次,你可忘啦。父亲坚持要小妹次日来一下。我考虑第二天小妹做生意的集镇逢集,劝父亲缓一日叫小妹来。父亲很不高兴,但我平日做惯了主,父亲只好听从了我意见。第二天单位有一件事,我一早在父母那里稍停留了下,见母亲无甚大碍,就回单位上班了。在镇上把母亲摔跤的事告诉了小妹。此后小妹隔一两天就要来照顾母亲一两天。母亲饮食大减,大小便失禁。我不知道那一段时间我都在忙些什么。总有开不完的会,总有办不完的事,总有少不了的吃喝应酬。母亲再活20年的梦想,是我把母亲这次病重,归到她每年少不了的一场病灾。我象蜻蜓点水一样,来到母亲的病床前,更多的时间,则投身在可有可无的日常事务中。这使我后半生每想起都要悔青肠子。

尽管为了少给亲友们找麻烦,我们一家很少对亲友讲起母亲这次病重的事(母亲久病,亲友们多次探望,让我们一家人心中十分不安)。但他们逐渐从问候父母的电话中了解到了母亲的病情。陆续有亲戚来看望母亲,他们都不看好母亲的病。父亲的心情也一天天沉重。我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我决定把手头的工作紧急外理一下,阶段性地理清一个头绪,然后向领导请假,来安排母亲病中的事。农历7月初7(阳历8月7号),我在单位接待了市职教中心招生的两个领导、两个来交流学习的兄弟乡镇的成教负责人(职教中心招生工作是暑假中间我所负责的职成教工作的重点工作)。至此,我抓的职教中心招生工作完成了宣传动员任务,剩下的就等学生报到入学了。在我傍晚正要给领导打电话请假时,父亲的电话来了:母亲垂危。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匆匆赶回市区。后头妈、表姐、小妹、爱人都在病床前。母亲的情况是,已经输不进水,一天很少吃东西,呼吸急促。后头妈说:你妈想回家哩,我刚才问她回家行不行,你妈竟然笑了。父亲也说:快不行了,今黑都过不去,叫她回去看看也好。我一时慌了手脚,一边力主让父亲与当医生的表侄女婿给母亲注射强心、平稳呼吸的针剂,一边从市第三人民医院给母亲联系拉病号的车。是夜11时左右,重病的母亲回到了她用毕生心血建成的家园。母亲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当晚,她吃了小妹给好切成小片的三个苹果。一家人的心情又宽松起来。此后父亲、表姐、小妹与我昼夜轮流守候在母亲病床前,以防不测。而母亲也已经没有昼夜的观念,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我们在她清醒时喂给她少许开水和的奶粉、点心、水果。

在母亲能吃下些许点心、水果的情况下,做为长子,我在亲友的劝导下,开始安排母亲的老屋(棺材的俗称)。母亲的娘家侄子、侄媳、侄女,也就是我的三表哥、四表哥、四表嫂、表姐,以及表姐夫,都为老娘的最后宿室费尽了心。最后选定了一个山楸木做的老屋。邻居亲友都来探望病危的母亲。在人生最后一站的母亲,尽管几近失语,依然把坚强的性格、刚毅的神色展现给心系她的亲人们。

8月9日下午,母亲竟然能用她相对灵活的右手举起一柄干枯的芭蕉叶,不停地挥动,并能用手接着递给她的水果片、点心,自己含在嘴中吃。我们都很高兴,希望母亲会一天天好起来。8月11日下傍晚,母亲竟吃下了小半碗稀米饭,我的心情欢悦起来,只要母亲能吃下去饭,就有好转的希望,母亲就有可能创造奇迹,在她的人生历程中,走完亲人们希望的后20年。身为医生的父亲却更担心了,他认为这是回光返照,母亲大去之期不远了。当天晚上,母亲再次出现呼吸急促现象,一家人又恐慌起来,我再次力主父亲与三堂兄为母亲注射强心、平稳呼吸的针剂。从此母亲每隔数小时就得注射一次这种针剂。母亲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11日夜,母亲喉中开始起痰,完全不能尽食。自此小妹一步也没有离开母亲,每隔几分钟就要为母亲从口中抽出痰液,给母亲灌一点点水。顽强抵抗病魔的母亲多次用牙咬紧抽痰的胶管,向亲人示意她的饥饿,然而儿女们强忍着泪水,却不能多给她一点水,因为我们知道:一旦水或食物压住喉咙中的痰,母亲就会窒息死亡。11日夜、12日一天一夜,是母亲人生最为难受的时光,痰不停地起,小妹不停地抽。13日清晨,母亲的呼吸平稳下来,但已经滴水不尽。

八九点钟的样子,后头妈刚吃过饭就来看望母亲,她望了望母亲,对我说:林森,你妈不行了。人家说人死无病,你看,你妈脸上一点憨像也没有了,和没害下病时一个样。我们一看:真的,儿时母亲的慈祥面容,又展现在母亲的脸上。我和小妹的眼泪都下来了。

父亲走到母亲的头面前,强忍着泪说:你好好走吧。害这个病,专家都救不了你的命。又多活这二三年,也差不多了。娃们也都尽心,好好走吧。

这一天中午,又有几家亲戚来探望母亲的病情。一生好客的母亲,第一次没有等客人们吃完碗中的饭,于12时54分,在小妹给客人们盛完饭,来到她面前,习惯性地问“妈,你吃饭吗”时,看了爱女一眼,永远闭上了双眼……

五、平凡朴素的人生,简单简朴的葬礼

母亲离去了,泪水止不住如断线的珠子。然而后头妈却不让我哭。她告诉我:泪水是不能滴到母亲的身上的。要我赶快把母亲移动倒停放遗体的堂屋(家乡对客厅的俗称)的东边,盖上蒙脸的绸缎;赶紧给外婆家的表哥打电话,因为母亲穿老衣是要娘家人在场的。很快三表哥、四表哥、四表嫂赶来了。痛哭之后,我被指导着伸直两臂站好了,亲友们把前年给母亲冲丧准备的老衣一件一件往我身上套。然后用针线缝牢了衣领与袖口,从我身上退下来。小妹已经给母亲洗了脸和手,后头妈、小妹和我便给母亲穿上老衣。当我把遮脸的那布蒙上母亲的脸时,我再一次目睹老娘那慈祥的面庞,不禁失声痛哭。我知道,母亲离我们而去了,永远地离我们去了!

亲友们再一次止住了我的痛哭。现在该放炮仗了,要用爆竹声惊醒母亲沉沉睡去的灵魂,并告知友邻:病重的母亲走远了。

我给镇上的表姐夫打电话:租用灵棚、冷棺。委托妹夫租赁招待吊丧者的桌椅、被褥等用品。请女儿的干爸开了车,去请居住在张村镇的师友赵曾辉先生,来给母亲看坟地。然后由四堂兄带了我,请来了村上主持红白喜事的二答。二答与家人商量了丧事的程式,分派了人手。二堂兄代表家庭招待客人,三堂兄招乎物品与丧礼。四堂兄领了我挨家去请买菜做菜的、盘灶台的、抬棺的、打墓坑的等等。厚诚实在的二答安排完各项事情后,对大家说:我还要到工地上去,啥时间干啥事,我都知道,不用再去喊我,到时间,我就来了。在丧事的四天中,二答总是在适当的时间来到,指导我们一项一项完成了丧事的各项仪程,给我们帮了很大的忙。

下午四时许,赵曾辉先生到了。赵先生自12岁跟从秀才出身的祖父习易经,曾被南阳市张仲景国医大聘为易学教授,退休后被聘为郑州市张仲景国医大客座教授,赵先生还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赵先生看了我家的老坟园,沿村西的小河察看了水向、地理,在老坟园的东南不远处为母亲择下长眠之地。

到家后,赵先生为母亲择定16日大丧,早上5点出棺,七点下棺。然后为母亲裁写了灵幡,写了灵牌、送程用的灵位。刚送走赵先生,租用的灵棚、冷棺也送到了。我们搭起了灵棚,哀乐声起,我们一家人的悲伤随着伤心的乐声,漫延开去。我和亲人又把母亲从停放的地方,移入冷棺。母亲的病中的铺盖,由我扔在屋顶上。然后四哥与我一起到母亲坟地占用土地的承包人文永答的家中,申告母亲的不幸逝去,以及母亲的坟地占用了他的责任田。我们愿意包赔因此给文永答家带来的产量损失。文永答很是慷慨大方,说:红白喜事谁家都会有,什么赔不赔的。话虽这么说,我们弟兄俩依然再三表明,丧事后一定赔产。第二天开始挖墓坑前,我们又托付二答、双疆答到文永答家,表明我们的心意。母亲入土为安的当天,我们托咐丧礼的总指挥二答,与导引灵棺、?着香火筐的书贵哥时时招乎人们尽量少踩踏了地里的黄豆苗。下午,我拜托田老师带了两条香烟、一箱白酒,到文永答家包赔产量。我们执意这样做,除了为人处事的大度与大量外,更重要的是母亲一生处事大方,在世的时候做什么事,唯恐拓了别人家的亏欠,我们不愿意母亲九泉之下,为自己占人一席之地而不安。又请二哥去给亲友们报丧。黄昏时份,母亲的干儿子与爱人闻讯赶来,哭悼母亲。晚上,招待了主持丧事的二答、主持协办兼写丧礼的我的恩师田富全老师、厨师(书忠答、上选答)。是夜,我与爱人、小妹,以及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侄孙女小月为母亲守丧。半夜忽起大风、天降大雨。老天与我们同悲泣。

然而,我们也担心大雨与泥泞会给母亲的丧事带来诸多不变。我在匆忙跑到平房上用一块塑料布盖上音箱后,又见灵棚漏雨,害怕灵棚上下的诸多彩灯泡淋坏,急忙拔掉了灵棚照明的电源。我在母亲长明灯照着的灵位前,烧着火纸,在心中祈祷:老娘呀,这雨可下不得呀,还有许多事没办了呢。果然,不久雨停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家人赶紧商议防雨一事,四哥与三哥急忙去借塑料布,准备搭棚。又考虑到大风雨可能导致停电,四哥又联系了发电机,以备不测。挖墓坑的人来了,我们又急忙在坟地搭了防雨棚,按习俗往坟地送了烟酒,半晌又送了油撂馍。灵棚中放哀乐的VCD也坏了,只好借用了四哥家的。这一天,有风,但不大。雨时有时无,下的时候忽大忽小。夜间风雨吹打着院中的灵棚,灯光忽明忽暗,悲伤的氛围如旷野墨黑的深夜。

15日,风雨如昨。因为下午悼唁的亲友要来,一大早二哥三哥就陪了二位厨师去集上买菜、借盛放荤菜的冰箱。盘锅灶的双疆答也开始在院中垒锅台,四哥又找人去拉蜂窝煤。帮忙的开始在院中与楼门前搭棚。帮忙择菜的婶娘嫂子们也来了。一时间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中午时分雨停了,大家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老天有眼,老娘有灵呀!下午三点多开始有亲友到来,单位几个好弟兄也赶来帮忙招呼客人。至晚上10点左右,共有亲友百多人前来吊唁。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兰表姐也从杭州赶回。母亲的娘家、小妹、几个表姐共请了四盘乐队,妹夫也依礼燃放了烟花。田老师代表我们宣读了悼词。葬礼简朴而庄重。

夜,11时,二答指挥,书贵哥导引,我们与亲友一道为母亲送庙。一行人在痛哭声中,踩着泥泞,将母亲的灵魂引送至村西边的三官庙,报告掌管地方的阴界神灵:善良的母亲到了。12点多,依然由二答指挥,书贵哥导引,我和二哥、三哥、四哥抬着放有母亲灵位的纸轿,和亲友们一起,一路炮仗、一路香火,给母亲送城。送出村外与公路交口处,焚烧了纸轿与母亲的一身衣服。烟火之中,我们为远去城皇庙的母亲的魂灵祈福。

16日凌晨4时30分,我们在二答的指导下,把停放在院中棺材移到堂屋。我背朝堂屋门口,登上搭好的板凳,手朝后取下事先用棍子捅松动的三块瓦。就在我走下板凳时,一粒尘土落进了我的右眼。这是母亲对我这个不孝儿子的小小惩罚吧。一直到母亲入土时,这粒尘土才被我眼中的泪水冲出。二答把这三块瓦放在棺材中,做母亲长眠枕头的基座。又在棺材底按七星的方位铺了七张火纸。然后按“铺金(黄绸)盖银(白缎)”的习俗,我们把母亲从冷棺中移入老屋(棺材之俗称)。亲人们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棺材盖上了。亲人们无不黯然泪下(因为旧俗规定此时为了不让母亲灵魂受扰,不许哭出声来)。

5时正,16位抬棺的劳力到了,二答指挥着文永答把固定棺盖的抓钉钉上,钉时亲友们放声痛哭。我在哭声中,不时提醒母亲游走不远的灵魂小心那可怕的铁钉(旧俗称人的魂灵是怕铁的)。痛哭声中,由我抗着影背刷(灵幡之俗称)在前,抬棺的人们把母亲的老屋抬出大门,在村道上停放在早已备好的板凳上。16位抬棺的开始捆抬棺架,我用酒浇在捆棺架的绳了与棺架上,祭奠棺架,以求出丧平安。捆好棺架,抬棺的、其它参与丧事帮忙的与亲友们回到院中,匆匆用了早餐。6左右,起棺前行,亲友们的哭声在阵阵哀乐声中,伴着老娘,走她在她最熟悉的村道上的最后一程。到了墓地,一大早等候在这里挖墓坑、箍墓的匠人,已经清理了墓坑,坑底已用青砖箍好了底下四周边。我跳入墓穴,用铁锨象征性地清理了墓底。然后背朝着母亲的老屋,做出背下老屋的样子,引导母亲躺进长眠之地。当我把一把硬币撒向母亲的老屋时,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回响在村野的上空,我的泪水泉水般涌泄。箍墓的匠人飞快地用青砖和着水泥把棺材封箍起来,泥土落下,母亲被埋进了有着她病苦与欢乐的平凡一生的泥土中。

从此,我是没有妈的孩子!

亲友们在老坟上也烧了纸,母亲娘家的亲人们遵着她们地方的习俗,再与二答协商了谢孝的事情后,从坟地直接回家了(民俗中女性亡者的娘家人,在亡者下葬后,不再回到主办丧事人的家中,叫“不走回头路”。与谢孝又称“烧断路纸”,都是象征着亡者在尘世诸事清尽,无所挂牵,以求亡者灵魂安宁)。中午,招待了亲友与帮忙的乡邻。傍晚,我们弟兄到母亲坟上烧纸、捂火(用母亲在家中停棺的几天中,铺在棺材两旁,供子女亲人起坐的秸杆,与火纸一起烧,象征子女永在身边相守之意)。同时把母亲的一部分衣服扔掉在附近的河流中。小妹与爱人以及嫂子们,也撂了馍到坟上祭奠。捂火需三日,铺在棺材边的秸杆也分三天烧完,母亲留在家中的衣服也分三天扔掉。扔掉衣服也是象征着儿女们在不停地为亡者送去寒暧衣物。

17日家族中母亲的子侄、孙辈,一行17人到外婆家谢孝。我们在外婆与舅父,及母亲其她亡故的娘家亲人的坟上烧纸、跪拜。告知她们:母亲再也不能走阳世间的道路来看望他们了,她已经在走向他们身边,与远去的亲人长相厮守……

六、永远的记忆——写在最后的话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们一家人遵本地风俗为母亲大去第一个七天,即头七(习惯上头七只有六天),天天上坟烧纸。头七的最后一天早晨,堂兄弟、堂姐夫、妹夫一同为母亲拢坟。我们5点起床,吃完前天准备好的饺子,上坟烧了纸后,开始拢坟,也就是把母亲坟边散落的泥土铲到坟上,再把坟的形状修正得接近圆锥体。二哥还跑到草地上挖了一个坟碗(象碗状的土块),放在坟顶上。我们按照习俗在太阳出来前完成了拢坟的仪式。做为儿子,我在以后的二七、三七、四七、五七、百日、周年、二周年、三周年都要上坟烧纸。做为女儿,小妹也要在三七、五七、周年、三周年上坟烧纸,俗称烧大纸。烧大纸的日子,一些关系近的亲友也是要上坟烧纸的。

我只所以记述这些葬俗,是想告诉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亲人朋友们,所有葬俗仪式,只不过是后人对亡者的追思、怀念之情的表现罢了。对于逝者,其实是虚无的,尽管在心中我们都希望在天有灵、九泉有知。所以我还是希望,我们更加尊重生者,更加尊重生命。孝,更多地表现,应该在亡者活着的时候。

我的第二个感悟是:孝行如果说受着人时间、精力、物质条件的限止。那么孝心,起码是应该有的。

回想在母亲生前,有多少虚执的光阴可以行孝,而都被浪费掉了。

做为一个靠工薪养家的人,上有老人,下有上学的子女,我们的孝行无疑是有局限的。但我们努力了没有、我们尽力了没有?我们需要扪心自问。我们为什么总在事后自责,自责的意义又有多少?

走上工作岗位的16年,做为一个没有社会基础的农村孩子,为了那么一丁点进步,总是忘我的工作。在刚教书的那二年、在刚进入单位的那几年,心中只有工作,为家庭付出的太少。而当发现社会并不很看好我这个“拼命三郎”时,又有点过分自惜,总心疼前些年过分的付出,损伤了我本来并不健康的身体。有了空闲,留给自己的多,偷闲娱乐的多,给家人、给母亲的太少!

说这些懊悔、自责的话的意义在于,希望、祁福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亲人朋友们,与期过分地在形式上表现对逝者的所谓孝心,不如为活着的亲人多一些付出,珍爱我们天伦的快乐,珍惜我们生命的乐趣!

剖析心迹,悼念我的亡母,与亲友共勉。

(完稿于2008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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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1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