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麻雀之歌(二) |
正文 | 二、捡来的幸福 热爱马匹的诗人兰姆,看到麻雀对劳动的忠诚,看到了它们劳作时的欢乐和汗水,他忍不住要赞美一群群从面前一掠而过的麻雀。 他写道:光明融入光明之中/这些劳动者/爱捡拾着花丛中最美最精纯的麦粒?????? 在这尘世间,我不过是微风轻轻吹起的一粒浮尘,带着些相遇的惊喜,渴望与那些民工说话,听他们朴素的声音,看尽他们生存的姿态,像尘埃贴近泥土一样,最大限度地倾听到他们内心律动的简单和神秘。 每一座大楼的崛起都像营盘似的,聚拢着一拨又一拨民工涌来,然后又流水似的开拔而去。望着他们潮汐般的退去,作为吊篮司机还留的长久一些,像被他们遗弃在沙岸的礁石,空空落落的,感觉着一切人全都是到来,又全都是消逝。 在那帮砌大砖的人中,有一位负责打灰浆的大爷,特别有意思。一开始,他随着别人叫我小陈,几天过来,熟络了,他再也不叫小陈了,而是用父亲一般的嗓门喊我芳妮,一声声透着热乎劲,我也很受用地应答,劳动人民一家亲嘛。大爷的年纪都一个甲子了,还挂几个零头呢,论说起来比父亲还年长些。 大爷常到吊篮接空的小车,我念他年纪大了,自己毕竟年纪轻轻,也就是搭把手的力气,给他把小车推到跟前。老人感激的不得了,农村人的朴质,直爽劲就上来了,那好他老是惦念着,非找机会回报不可。他见我爱吃那种南瓜做的千层饼子,就从他们路过的小镇上给我捎来,我塞给他钱,他就生气,一生气酱色的脸膛像喝了酒似的,更红了。他就给我显摆:我不缺钱,儿子都开着十几万的小车。我还种着十多亩地呢,地里忙完了,我就出来干,干着活才觉得日子有趣,干着活,活着干,过一天就捡一天的乐。 持抱大爷这种观念的,我们农村的老人不在少数。我仿佛还无力进入他那些用时光换来的人生智慧里,却又分明觉得在我的眼里,在更年轻的一代身上,那种秉性气质像正在不断消失的古老事物之一。 盛夏里,喝啤酒的民工多起了,大爷也常为我捡几个酒瓶子来。工地上可捡的东西多了去了,到处是铁,木头,电线的下脚料,但你若伸手,就是偷了,好在酒瓶子除外。刚开始,眼见着酒瓶子随着建筑垃圾填埋到坑里,觉得可惜,后来看见有的民工提着去大门口的饭摊上换鸡蛋,干粮,一个跟着一个地学,我也就扭扭捏捏地?????? 大爷说:捡东西,不丢人!丢人的是不敬惜东西的。此话与我妈同出一辙。 捡东西只要光明正大的,也是一种幸福,就像懂得收藏的古玩家,捡不捡得到漏都会促成内心的喜悦。勤俭持家方面,我肯定继承了我妈的会过日子遗风,路上见了个饮料瓶,也会跳下车捡着。但我没我妈那样要瓶不要命,公路中间若有一个空瓶子,她也会左躲右闪地穿过去,捡到金元宝似的,唉!殊不知背后的司机们骂声一片。幸好,我妈是真龙(聋)下凡,任何不讲卫生的语言,她老人家一律听不见。 像我们这小家小户的女人都捡些什么,无非超市里便宜实惠的菜蔬,专卖店换季下来的过时服装,还捡些亲戚朋友穿旧的衣服,捡,捡,捡??????也许超市的处理品还嫌贵,那件下架的衣服犹豫几番还舍不得买,一转身看见拉着小曲行乞的老人,还是多多少少奉上几元,如若赶上村里的乡邻有个病灾的,口袋里的也会倾囊相助的。一个乡野村妇的信条里,何谓值与不值?只要不贪,捡与舍既矛盾又统一,似乎只有如此,地上的烟火和天上的神明都能相安于心。我的秘密公开的差不多了,下次见我吃完饭还打包,那是我给老爹捡的下酒肴,别腹诽我,就好! 说一个小插曲,虽然冒着长舌妇的罪名,我向大爷打听的。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老是在砌砖的工头左右黏黏糊糊的,从民工们暗示性的取笑里,就听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大爷说那女的原来也是个开吊篮的,一开始贪小工头的好吃头,慢慢也沾上了小工头买的衣裳。总之,一个是冰糖葫芦汁,一个好这口爱这味,迷花倚石,一拍即合。唉!真给开吊篮的丢脸。 在一起干活的都知道,唯独蒙在鼓里的人不知道,我也替那个蒙在鼓里的女人暗自祈祷:最好永远也不用知道,一辈子不卷入争风吃醋的女人,就算是幸福的女人。 捡那种迷花倚石的幸福,恐怕比我妈捡那个马路中间的饮料瓶子,冒得风险还大吧! 一天,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领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走来,好事者一边指点着工头的夫人到了,一边还暗暗地期待一出好戏吧!正不知这醋火如何燃烧呢,但见工头宽厚的手掌抚着儿子的头走在前,女人悄没声地紧断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同去喝亲戚家的喜酒去了。一场虚惊,天下本无事,哪怕是花未全好月半圆,明天还会好好继续。 有时,问大爷累不累呀?大爷乐呵呵地说:那是你们年轻人还不懂,老人那种把每天都能吃上人世的一顿饭,都当做福乐的心情。 大爷轻描淡写地吱了声他们的活完了,第二天果然不见这一班人马了,在我还不善别离的心里还真有些隐隐的不舍呢。 那些如潮的面孔,我已无法确悉还曾记得谁,谁是谁的谁。也许某一天,他们换上干净时尚的新装,在繁华的街市上,悠闲而涣散,我肯定谁也认不出的。我只记得他们在工地上推着小车,挥舞着瓦刀,鞋子沾满灰渍,衣服被汗渍碱成地图的样子。每一个挥汗如雨的身影都因印证过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的精神,而让我起着深深地敬意。 建筑行业的浩荡之风不止,农民工的脚步便跟从着踏遍它开拓的广阔天地,那风平稳而悠长地抚过他们的命运,暗暗地隐没在寻常的生活中。他们因深藏着一盒劣质的纸烟,而在劳作的间隙明灭着微渺的思念;他们又因怀揣着那瓶二锅头,酌着乡野闲话的小菜,放挺自己,在酒的感觉之外醉着,梦在千里之外的幸福里;他们粗粝的外表下,也有春天里细腻的百媚千红,一位从北京打工回来的工友竟托人给我捎来一盆含羞草,是因为我无意间流露了一句爱养花的话,相信他也是同样解花语的人。感动的我对含羞草爱惜的不得了,儿子的手指多触几下都不行,我疼惜那敏感的花儿也会累着。 俯身捡拾着烟火人间里最美最精纯的麦粒,像那只在我眼中云一样掠过的麻雀。 时常还会想起大爷的音容笑貌,慢慢悟着他的话语,渐渐懂得从细碎的事物中捡出日常日子里种种的好,敬惜着,丰盈着自己的内心。 那些姗姗来过的云朵,都是吾家风物,有时真的会像麻雀一样,猛然间会为自己的肠胃还能消化掉人世间的一粒粮食而感恩,此时,多么想告诉大爷:我好想把余生拼作两世三世来爱。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