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空地 |
正文 | 年前,电视上报道有几处梅花开了。画面上稀稀拉拉地绽了几朵,风天干地的,因为无雪来傲,单薄的很。正应了那句丹青妙论:有梅无雪不精神! 年后,来了一场倒春寒的大雪,暗自庆幸,梅花终于熬出了苦寒,暗香迎送,这个冬天不虚此行了。 北方的雪像过年似的稀罕起来,过年还有个具体的日期,而雪酝酿着太多的天意,常常天不遂人愿,于是盼雪的心思比过年还淡。年总是要过的,雪下与不下咱说了不算,人间何处无芳华?干脆!移情别恋吧。 这个时候雪来了,在冬之尾,雪狐赶跑夜的黑乌鸦,它的身影把大地照遍,熄灯时,每一处房屋都变成雪白的茧壳,人们在雪屋子里做起羽化的梦。 雪霁初晴,一夜之间,雪的王师攻城掠地,遍插它的旌旗营帐。推开心中事,合上手中书,蠢蠢欲动的心思像急于遛弯的小狗等在了门口,开门的一刹那,箭一般地冲出去,撒野肆疯起来,世间似乎再也没有比踏雪而行更美妙的事了,让你迫不及待地拆阅素笺上的萧萧落木,翻动安详的田野,呼唤一个雪人的童话。 天地一片苍茫,雪遮蔽着各种物象,为万物清空了太多生命中繁杂的形式,倾洒出一片干干净净的空地。香雪海中伊人如寄,让人似乎回到一次想象中的漂泊: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啦啦啦??????谁的心音还在回荡?浅吟低唱着梨花的片片雪泪。再回首,三毛已化作大漠里的一缕孤烟,无论流浪在哪里都是唯一,云里泥里都无计可寻。 雪在大地上高高低低的寻找着栖身之所,落脚于梅树上的雪,梳着梅的形状和纹案,梅顿时有了静聆神恩的姿态,散发着幽香,多么像一个柔柔弱弱的人能够自信地说出爱愿,雪应是梅的那片生命空地。 雪是记载光阴的另一种形式吧。一朵雪花有过多么曲折的经历,不远千万里来到人间,才能自豪地吐露心中的美好。那种艰辛若有另一种时光单位,肯定不亚于一个农妇辛苦种植的棉花吐絮。我们是多么幸运的采摘者,若视若惘然,雪化成水,流成泥,一段很美的岁月就消逝的像没有来过一样。 村庄里如约升起的炊烟,像乡间的老学究正挥洒如椽的大笔,在空白之上,悠然地泼墨一幅萧疏的小品。简约古朴的背景下,鸟雀们也不甘落后,破开喉咙,谱出源自民间的原创音符。天地是如此的寂静,在野的白桦林,像披着洁白头巾的圣洁修女捧着弥撒书,深情地诵读着天籁之音。 同样是向阳的屋面,怎么融化的不一样呢?太阳的暖也嫌贫爱富不成?右边的院落,只化了一个小小的屋角,里面住着一个空巢老人,他的炉火多么微弱。后面那家,儿女在外地打工,锁上门奔了孩子过年去了,冷清的恐怕他家的先人也不愿呆在里面过年吧!还有隔着几处屋顶,那座又高又气派的大房子,全家搬到城里去了,成了混入中产阶层的乡下人后裔,一座空房子象征了他古典农业时代的精神后方。因为缺少了人的体温,烟火的赏光,屋顶的雪一点儿也没化似的,屋瓦还在勾勒着浅浅的雪线。猜着了,热闹往往住在热气腾腾的房间,一座房子里人气淡了,太阳也是无奈的,那雪毕竟要化的慢些吧!雪慢慢读着大红的春联,鞭炮礼花的碎屑给它点染了胭脂,透出盈盈的欢喜色,所谓伊心,人间的烟火气也缱倦着雪色的去留。 我站在村庄的高处,看到那些青瓦上的雪在点点滴滴地融化,是阳光在收回那一张张素笺么?向阳的屋面的雪融的快些,化成地图的形状,伴随地温的回暖,两天的艳阳,明明显露出青色的瓦楞,却还有小岛似的几捧雪泊在那里,像一个古老而小小的部落。 不出几日,万物显露峥嵘,那片空白像在押的囚犯,低伏地缩在阴凉之地了。满街走着旧事旧物,依如重新拾起来一个我一样,气味熟稔而陌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恍若在隔世的清明中走过那么一遭,心就渐渐沉静了。 空地的尽头,那些雪花都到哪儿去了?也许它们像一个个幽闭的灵魂,蒸腾成雨云,回到山林,古原,春天回黄转绿的青草尖上,以一颗露珠的形式呼吸,与非性灵的力量抗争过,在尘世里走一遭不至于堕落,我似乎再次看到它们晶玉在怀的转身,在下一个冬季。 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小说《雨蒙蒙的黎明》中,讲述了乘火车时那瞬间的感受:“你有时大约也会遇到这类情形的。隔着火车车窗,你会忽然看见白桦林里的一片空地,秋天的游丝迎着太阳白闪闪地放光,于是你就想半路跳下火车,在这片空地上留下来。可是火车不停地走过去了。你把身子探出窗外朝后瞧,看见那些密林、草地、马群和林中小路都一一倒退开去,你听到一片含糊不清的微响,是什么东西在响——不明白。也许,是森林,也许,是空气。或者是电线的嗡嗡声。也或者是列车走过,碰得铁轨响。转瞬间就这样一闪而过,可是你一生都会记得这情景。”自己也多次坐在火车上,这种深切的感受却还不曾有过。细思量,那片空地却逆行而来,强烈地闪烁在惯性的生活和心情轨迹里,人生多像一列疾驰而过的火车啊!那些曾让我们想居留的东西,在车窗外彷徨?????? 那是一片怎样的空地呢?它不在空中,却住在泥土上,似乎在蚂蚁的隔壁,在蜗牛的对门,你用心聆听过,风的声音也带着无路可走的情绪,人生又有几多时候,生活的境遇会与生命的空地一拍而合,我不禁留意观察着,这片降临过蛇走泥留迹,蜂过花流蜜的大自然。 很早以前,为露珠写过一首诗:青草像一个舞女/弯下纤柔的腰姿/衔起清露/通体透明地约会阳光。那时年轻真好,像拥有着广袤的疆域,似乎在每一片空地上都寄寓着梦想,栽种下诗意,那一片栖息灵魂的空地浅浅的,单纯的,像天空俯下明丽的脸庞,让你饱览一眼的蔚蓝。 不知什么时候,那片空地变的有了深度,不再宽广自由。繁华渐愈迷人眼,空地是篮子里的一盘菜么?自己忍耐着,寻一段安处的时分,再去品尝。 陶渊明是否已然活在那片空地上?但他起码比我们更懂悠闲,所以拥有一片桃花源,一座悠悠南山。我的空地上似乎从来不能耕种收藏那种怀想的纯粹。 在某一瞬间被空地所吸引,但它肯定不是生命最终的居留。弘一法师遁入空门,他真的踏进了那片空地么?那是他随身带着的草庵钟,在他病过之后,常常对自己发大惭愧,那钟比尘世慢了两刻钟,从此就慢下去,晨钟暮鼓,因为放下,仁爱及物,所以慈悲。 空地像一阕永远等待填写的词牌,像史铁生的地坛,鲁迅的百草园,萧红的呼兰河,远离那些安身立命的功名之事,浮现在生命的记忆,虽然短暂,却是一种波心荡,冷月无边的——爱者的独信。 一份材料显示:一滴水里大约有十五亿个水分子,如果十亿人来数一滴水里的水分子,每人每分钟数一百个,日夜不停,需要三万多年才能完成。即使一颗普通的水滴,亦有我们人类无法深入和探知的领域。而我却不能比一颗露珠更丰富,只是在某些时候,我却像盲人一样,与那片空地错过,失散,或者试探性地相互抚摸,以确信彼此的存在。 生命会让那片空地放马中原,亦让空地回归到时间的树桩上,在这唯一的空地上,像老迈的陆放翁留下一部厚厚的《剑南诗稿》,从铁马冰河入梦来回到日常生活里萧疏听晚蝉,亦能咀嚼出生命的深永滋味了。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那片空地也许并没有走远,我靠想念去迈近,就像钟音回溯到山林古刹的铜钟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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