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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娘亲是“童养媳”老柳樹
正文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予季行役,凤夜无寐。”屈指算来,娘亲离世已经整整16年了。那天我们到娘亲的坟头,焚纸上供,常跪不起,诉说对娘的无限缅怀和无尽思念。这16年来娘亲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每每与娘亲梦中相会,娘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佝偻着身子摸摸索索地干活的情景便如昨日。每逢娘的忌日,每逢想起娘茹苦含辛地将我养大成人,想起娘临终之时都未能见到她日思夜想当兵在外负箧远游的儿子,我的心便一阵阵紧缩。娘,您在天堂是否安好?

娘出生在冀北坝下一个美丽的村子—小龙池。1939年,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水把姥姥家的房子冲垮了,全家人没了着落,姥姥不忍心看着年幼的娘受罪,一狠心将不满13岁的娘嫁到了坝上柳树沟大营子村,给爹做了“童养媳”。那时,娘身材娇柔,婷婷玉立,黝黑的大辫子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动人。

娘小小年纪就只身从坝下来到了我家,饱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那时,我家穷的叮当响,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一家三口人——奶奶、爹和娘住在一间没有窗户、锅台连着土坑的连脖子的小黑屋子里,全家人就靠爹给地主家扛长工每年挣二斗莜麦维持生活。后来,小黑屋破败不堪的厉害,断壁残垣,墙皮脱落,屋顶几个大窟窿堵了又漏,漏了又堵,时常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冬天北风呼啸,整个房子四面走风漏气,不保暖不说,似乎一股风就能将其刮到摧毁,一场大雪似乎能将它彻底压塌。眼见这房子实在不能住了,娘担心它一夜之间将一家三口活埋了,三天两头催促爹想办法,爹咬牙盖了三间茅草房,房子上面苫着塑料布、胡麻柴,虽没一砖片瓦,但足以遮风挡雨,一家人住着自也其乐融融。

奶奶没有女儿,娘的到来令小脚奶奶整天乐的合不拢嘴巴,嘴里不停地念叨:“这下好啦,该享福喽!”看到娘乖巧听话,手脚勤快,奶奶很是满意,对娘视如己出,情如母女。娘常说,她命好,有福气,奶奶对娘像对亲闺女一样,一句也没骂过,一个指头也捅过。奶奶手指细长,心灵手巧,手把手地教娘做针线活、撮莜面鱼子。娘感动于奶奶的疼爱,每天拼命地干活,担水劈柴烧火做饭,将奶奶的宝贝——红木嫁妆柜擦得明亮如镜。

娘16岁那年,奶奶病了,高烧不退,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坑上,不吃也不喝。娘着急啊,怕奶奶有个三长两短,娘一口气跑到地主家找扛长工的爹,得知爹不在,娘当时就急哭了。掌柜婆安慰娘:丫头,别着急,你娘的病没大事,出出汗就好了。说着从厨房拿出一块干姜递给娘,又蒯了半碗莜面。娘一遛小跑地赶回家,手脚麻利地给奶奶熬了姜汤,奶奶出了汗好多了。

娘知道奶奶最爱吃莜面芋子蘑菇汤了。娘提上篮子地直奔小南洼的白蘑菇圈。雨过天晴,又白又大水灵灵的蘑菇满圈了,娘一个个地往篮子里捡,不一会儿,篮子就满了,还剩几个大的娘舍不得丢下,娘左手挎着篮子,右手轻轻往草丛里一捏,哎呀,妈呀!娘的手像针扎一样疼,娘猛一闪身,一篮子蘑菇全撒了。娘忍着剧烈疼痛将蘑菇捡回篮子,慌慌张张地赶回家。奶奶掳开娘的衣袖一看,胳膊已经肿得像根木椽子了:唉哟,我的小祖宗,这是让蛇咬了!说着,奶奶用一根粗线绳在娘的胳膊弯捆住,拄上拐棍说:孩子,千万别动,等着我啊!不到一袋烟工夫,奶奶和大奶奶回来了。奶奶准备了一碗冷水、一块白洋布,奶奶让娘将被蛇咬的胳膊放在大奶奶的腿上,把叠好的白布塞进娘嘴里,叫大奶奶抱住娘的胳膊,奶奶用一根三棱针醮一下水猛扎一下娘的胳膊,然后用嘴吸一口,吐一口,如此反复,一直扎的娘的胳膊像筛子眼一样不住的滴黄水。不到两个时辰奶奶终于扎完了,娘胳膊的肿也渐渐消了,奶奶长出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奶奶救了娘的命。

娘死里逃生地躲过这一劫,而另一场灾难又向她袭来。1947年农历4月17日,是个黑道日,也是娘的蒙难日,娘一生都不会忘记!娘的眼睛患了“箍眼病”,现在叫结膜炎,见光流泪,瘀肉蒙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丝丝的灯光。由于封闭落后缺医少药无法医治,普普通通的眼疾竟让娘痛苦终生。那天刚巧奶奶出门了,愚昧无知且又好心的祖伯父见娘实在受罪,就用剪子绞,用三棱针挑,一不小心把瞳孔挑破了。顷刻之间,疼得娘“嗷嗷!”惨叫,汗流满面,血水映红了土坑。

奶奶回来后拉住娘的手就哭了,指着祖伯父大骂:大倔子(大爷爷)呀,你这是做孽呀,把我闺女的眼珠扎破了,这是扎我的心呀!你怎么那么狠心呀……可怜娘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硬生生地让祖伯父给扎成了一对红紫凹,连太阳光都看不见了。那年娘21岁,正值青春年华,就失去了双目,再也见不到光明,怎不令人扼腕痛惜。那时娘还没有我们,娘整整失明51年。

娘虽然双目失明了,但娘不抱怨不埋怨,更没有悲观消极,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相反,娘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坚强达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娘常说:淌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娘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从不愿拖累别人。家务活针线活地里活样样精通。娘穿的衣裳、我们兄妹穿的衣裳都是娘亲手做的。从穿针引线到一针一针缝,从钉纽扣儿到上领安袖……娘一点一点摸,一个一个地缝。为做一件衣服娘常常将左手指头肚扎得针眼挨着针眼,殷红的鲜血滴在衣服上,娘疼在手上,我疼在心里,每次看到了我就抓起娘的手指含在嘴里使劲地吮吸,娘就笑着说:不碍事儿的。娘就用布包起来继续缝。平常人做一件衣服手脚麻利的一晚上做一件,娘看不见要两三晚上才能做好,做一件衣服不知道娘要挨多少次针扎,流多少血,真是“慈母手中线,儿子心中痛”啊。虽说娘看不见,但娘给我们兄妹做衣服却一点也不含糊,一点也不将就,有一处没缝好,娘就拆掉重来,娘怕我们的衣服穿出去被人拇指点点。事实上,我们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很合身,做工之精细令有眼人都赞不绝口。

娘一生拉扯我们兄妹三人,但让娘最不省心最令娘呕心沥血心力交瘁的自然是我。那时,我呱呱坠地还不满月,我的姐姐就患病离开了人世,身体本就瘦弱的娘,一急之下,患了产后风,我也断了奶,经常肚子疼,总是夜里啼哭,我一哭爹就烦,狠狠地骂:哭,再哭我摔死你!我一哭,娘就将我抱在怀里,时常是一边哄我,一边呜呜咽咽地哭,有时呆呆地凝望,唯恐死神把我夺走。娘尚未从丧女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我又体弱多病,娘担心我养不活,在我刚出生不久,娘就给我就给起小名叫树,娘说生我那晚她梦见一棵青枝绿叶的树,寓意留下根苗长成大树结出叶子,奶奶为了让我们兄妹都顺利活下来,叫我们都改了口,管母亲叫大娘,管父亲叫大爷,认为这样好拉扯。或许是奶奶一生积德行善,挽救了不少生命,或许是娘天高地厚般的母爱感动了上苍护佑我们平安,又或许是我命不该绝,我竟坚强地活了下来。娘的痛风也渐渐地好转,但却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

娘不光会做家务,还会干农活。我刚会爬时,娘每次下田干活,就用绳子一头系在我的腰上,另一头就拴在坑中间的窗户棱子上,怕我爬到地上摔跤,一直拴到我会走路为止。从我蹒跚学步起,娘就背着我下田,摸摸索索地在田里干农活。最精心动魄的是娘割麦子了,只见娘左手抓住一把麦子右手镰刀抻过去“刷”的一镰,麦茬贴着地皮割的干干净净,三把一个捆得整整齐齐。娘每割一镰我的心就紧一下,唯恐娘不小心割了手或是砍了腿。可娘像眼睛看得见似的,每次都有惊无险,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准而又准。娘种菜也挺拿手,她能用手识别白菜、芥菜等多种菜籽,分装在小布袋中,挂在屋内的墙垛上。房前小菜园里绿油油的瓜果蔬菜是全家的营养品。

眨眼几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上学了。每天放学——不管多晚,一回到家,撂下书包,就蹦蹦跳跳地去接娘,看到娘用木棍敲打着路边的石子,磕磕绊绊地走着,我一头扑过去,将娘手中的木棍使劲地丢在路边的小河沟里——我多么盼望娘像我一样无忧无虑地走路啊!我踮起脚尖,拉住她的手,边走边听娘讲孔雀公主的故事。在这条小路上,多少次跌倒了,是娘用瘦削的臂膊挽起了我,娘带给我多少温馨、多少慈爱……。

记得一天傍晚,天阴沉沉的,密集的浓云在头顶上翻滚,我刚跑到地里,狂风卷着尘土,呼啸着抽打过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沉重地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娘,快点吧……”我催促着,心里有点怕。她应一声,伸手来抱我,“娘,我都长大了,不用你抱了,不用你抱了!”

我推开娘的手,摇晃着身子说。她用衣袖给我揩了一把脸,嗔怪地说:“傻孩子,两大也是娘的宝贝疙瘩呀。”说着抱起我就走。

娘爱子女胜过爱她自己。每次分给我们好吃的东西,她总是先咬一口,再给我们吃,生怕我们烫着伤着。每逢过年,全家人都吃饺子,而我从小就不爱吃,娘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给我蒸年糕,娘知道我爱吃甜的,还特意准备上红糖水,让我蘸着吃。我们兄妹三人从未挨过娘的打骂。娘是平凡而伟大的,娘不辞辛劳千辛万苦地养育我们兄妹成长,她给予了我们山的巍峨、海的宽阔,雪的洁白,风的吟哦。

娘是勤俭持家的典范。她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自己从未花过一分钱,也不愿意别人为她花钱。记得我第一次回家探亲时,知道娘喜欢吃甜食,专门给娘买了两盒山西闻喜煮饼,娘舍不得吃,我就掰一块硬塞进她嘴里,她才勉强吃了一个,此后娘就将煮饼放进柜子里,再未动过。娘总是说,她不爱吃好吃的,最爱吃莜面山药。我给娘扯的布让她给自己做件新衣服,娘嘴上答应,可还是用新布给我们兄妹做了衣服。在我的记忆里,娘从未穿过新衣裳,娘穿的衣裳总是缝缝补补、补丁落补丁。娘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小小的针线包。娘盖的被子是70年代末用大队给的20块钱救济金扯粗麻布做的,这麻布棉被娘缝补浆洗,盖了整整20年,直到娘离开人世!

娘爱干净,每天娘都把水缸、板柜擦得一尘不染。每天烧水、做饭、喂猪、喂鸡,涮锅洗碗,铺床盖被倒垃圾……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娘是养鸡能手,每年都养十一二只,老母鸡孵小鸡,娘续20颗鸡蛋出20只小鸡,成活率100%。产蛋鸡哪只下蛋,哪只不下蛋,娘一清二楚。每年卖鸡蛋收入100多块钱。娘用卖鸡蛋换来的钱为家里买碱、买盐;娘不吃浑,爱吃煮鸡蛋,但平时她一颗也舍不得吃。每年立夏那天早晨,娘都要煮10颗鸡蛋分给我们兄妹每人3颗,她自己只吃1颗。娘每年都要喂一头猪,那时一头猪最多卖80多块钱。

村前的小河,是娘天然的洗衣机。每年夏天一入伏,娘就忙乎开了:涮鞋洗袜、拆洗被褥、棉衣棉裤。她将被褥拆出整条的线一条条绕在羊腿骨的线棒上,把棉花按照大小块一沓沓地捋好——下次再用。娘让我拿上棒槌,领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小河边。娘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双脚泡在水里,左一件、右一件,娘不停地揉搓卵石上边的衣服,一会儿搓点碱面,抖一抖,双手抓住猛地逆流往上一拎,利用水流进行冲洗,再不干净的衣服只好用棒槌敲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娘汗涔涔的,汗水伴着河水流淌。娘累了,就头枕着未晒干的衣服躺在河滩上怡然自得地休息一会。听着娘用木棒槌衣服的“嘭嘭”声,和着那哗啦啦的小河流水声,百灵鸟的歌声,组成了我童年最美妙的音乐。

娘的言行是一本书。娘对长辈恭敬、孝顺,给奶奶端了30年的尿盆,一直伺候到终老。她自己从不用尿盆,坐月子也去外面的厕所。娘一生对爹百依百顺,爹给地主扛长工时落下了一身的病,娘对爹的照顾更是体贴入微。吃饭时,爹盘腿卧脚地坐在坑上,吃一碗娘给他盛一碗,爹吃完了娘再吃。家里仅有的那点好吃的鸡蛋、月饼都给爹留着,爹也不吃独食,总是让我们一块吃。从我记事起爹就是个药罐子,娘每次给爹煎好药总是自己先尝一口,再端给爹喝,唯恐烫着爹。

娘性情温柔敦厚,性格刚毅坚强,柔如江南的水声,坚如千年的寒玉。娘干活不求人,情愿给别人当助手,也不愿别人为她做事。自己的事家里的事,娘都乐此不疲地做起没完,从鸡鸣而起到夜阑人静,娘总是忙个不停。“不靠天、不靠地、不靠孩儿、靠自己。”这是娘常说的话。

娘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娘做的饭虽说没有珍馐玉馔,山珍海味,但至今想起娘做的莜面鱼子、窟垒、炒面,仍觉香味扑鼻,垂涎欲滴。坝上盛产莜麦,粗莜面便成了我家的主食。娘每天变换着花样给我们做,莜面鱼子、莜面窝窝、莜面河捞……娘能做出十几种吃法。我特别爱吃娘做的土豆莜面窟垒,早晨吃两碗一口气走几十里路都不会饿。娘炒的莜面特别香,不生、不煳,香喷喷的。娘做了一辈子饭自己没先吃过一口,每次吃饭都是让我们先吃,她最后吃,常常是我们吃热的娘吃的是凉的,大家都吃完了娘又要洗洗涮涮,刷锅洗碗。娘不仅会烧菜做饭,还一专多能,垒墙、抹墙、打窖盘坑,打园筛,用簸箕筛粮食,男人能干的活娘全都会干。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人生的一道“坎儿”。1998年,是娘73岁的本命年。娘突患感冒引发肺高热、心脏病复发,再加上娘得知我调到南方,担心以后见不到我了,心理负担过重。娘实在是刚强,病痛折磨下,极少呻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娘吃了一点莜面鱼子韭菜土豆汤,之后就靠打点滴、喝一点水。农历三月初十晚上,娘病重了,哥告诉她:你走吧,树赶不回来了!娘哭了,可她嘴上却说:不想他。直到最后娘思维都清楚,如果昏迷,娘就不痛苦了。娘放心不下大哥,妹妹开导娘说:娘你放心吧,我们以后都对大哥好。娘听后就静静地停止了呼吸,安详地走了。一床红布蒙上娘的躯体,娘神态安详,再也不痛苦了。大哥亲自为娘写了挽联:教子有方当今孟母,乘鹤西游人格永存。

因娘走得突然,又缝闰月年,不能动老坟,只好将娘暂丘于村后沟的石头场下。娘活着的时候在村里人缘好,德高望重,没有不称赞她的;出殡那天,蓝蓝的天空飘舞着一些扬花和柳絮。下午3时,娘的灵柩按农村最高葬礼——32抬慢慢起动,灵柩前儿女孙子孙女及同堂亲属们扛着花圈,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叩首。前来送葬的人们络绎不绝,场面空前,本村的邻村的,相识的不相识的,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稚气未脱的孩童,灵柩缓慢前行,山谷里,天空中不时传来声声呼唤:好人,慢走!好人,慢走!三辆汽车从村西头同时鸣笛到家门口为娘送行……

折断香躯经数载,枝头朵朵尚含苞。娘,您卑微而又平凡一如故乡的干枝梅,没有耀眼的色彩,没有迷人的香味,但您经风历雨,迎雪傲霜,无论骄阳当头,还是朔风暴虐,卓然挺立,终不凋零。我最亲爱的娘亲,您永远活在儿女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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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2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