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谢安篇文/石卿韶 |
| 正文 | 谢安篇 文/石卿韶 “安石不肯出，将如东山何？” 我已不止一次的站在这个时代对箫自吟，对他，对他们，我一遍遍追寻。 此刻，当心目中的翩翩公子隐隐出现，我再也无法放下这手中的笔。 嵇康字叔夜，我向往的男神，正以这个人的凌波微步启程，款款归来。 “积石如玉，列石如松，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乐府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不乖不张。 《世说新语》言：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晋书》亦言：“龙章凤姿，文质自然。” 他的俊逸继往纵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次，他好友山巨源的夫人偷窥嵇康风采，巨源不但不生气，还特意给夫人制造机会。事后，他和夫人交流偷窥心得。夫人曰：“君才致殊不知，正当以识度相友耳。”言外之意即是她的夫君不够潇洒俊逸。巨源只好灰灰摸着鼻子说：“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 山巨源即山涛，除了与嵇康并列“竹林七贤”外，在私交上，可以说他与嵇康的感情比知己更胜知己。 善于洞察史书的人会发现，山涛身上最大的优点便首先提到的便是他的包容性。后来嵇康写《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山涛断绝往来，山涛不仅不怨恨，还在嵇康死后对其子嵇绍照顾有加，他举荐嵇绍做了秘书丞。 嵇绍问山涛进退之道，山涛说：“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行文如斯，竟一语道破。 当年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见道士孙登，于是便跟他学习。临走前，孙登对嵇康说：“君子则矣，保身之道不足。”后来果如孙登所言，由于嵇康一再触碰到司马集团的底线，诏曰：“刑于车市。” 临刑前，仍神色未变，并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 他手抚五弦，目送归鸿，当修长的手指在古琴的神韵中缓缓停下，浊世的宿命已向他走来，曲终人未散，广陵先止息。 他走了，没有任何遗留。带着他的俊逸和固执，在那个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的午后，悄然却世。问世间，风华为何物，只教人期期神往。 许是天公对这样的人垂怜甚深，就在数十年之后，当嵇康的身影渐渐被世所要遗忘的时候，他，却已在了来的路上。 “安石不肯出，将如东山何？”此刻，我再一遍轻轻吟咏，深知，这是为了他。 谢安，字安石，相比于嵇康的士人气，他却能以柔克刚，出入同归。 画像中的谢安一身素衫，头上一裹儒巾翩翩风起。那个时代，兴许他还有着另外一个名字——赛诸葛。在五胡乱华、群雄逐鹿之年，这样的人毕竟是有的，也是不得不有的。上苍用他们来创造乱世，也用他们来结束乱世。前秦符坚的军师王猛，以及偏安东晋、一直不愿入仕的谢安，便是这样的人物。 早年的他聪慧敏悟，气宇不凡，一腔对山水的钟爱远胜于仕途。屡屡拒绝朝廷的征召，被世人看作他真的是淡泊名利、志趣高雅。平日，他经常和名士王羲之及高阳许询、僧支循交游，一起游山玩水、谈论古今、咏诗作文。著名的永和九年王羲之所办的那场兰亭文会，便有谢安的身影。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 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 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 谢安还有一首云：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 契兹言执，寄傲林丘。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 逈霄垂雾，凝泉散流。 他希望寄傲林丘，学彭殇诸等先贤，让人生与山林休戚相关。 而他越是这样，便越有人对他投以倾慕的眼光，朝廷也越有征召他入仕参政的意思。不过说来，我倒私认为在谢安本人的心中，也必有另外一番打算，或者，他这样恰是以退为进，在思想上先发制人首先赢得天下，亦或是：时机未到，出山尚早。 兴许，历史真的与了他偌大的机遇。 这一年，时机来了。 前秦符坚大帝投鞭断流，率九十万雄狮渡河南下。此刻身为晋臣的他正稳坐东山，谈笑逐鹿，指点天下。千里之外，简文帝司马昱望着东山上的谢安，嘴角淡淡划过一丝不露锋芒的笑：“安石必出，盖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他的出山天下为庆，在凝聚了东晋王朝万千子民的深心期愿后，他精心运筹，指点决胜千里的大略。很快，肥水大捷如百里加急，晋廷鹊然。这时的谢安只是慢悠悠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残局。 客问：“淮上战局何？” 答曰：“小儿辈大破贼。”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至此，我倒对他能在“三川北虏乱如麻”的局面下“为君谈笑靖胡沙”的反常平淡起了质疑。质疑之外，更是胆寒。遥想百年后的杜陵野叟，尚在听到官军收河南河北时“漫卷诗书喜欲狂”，而我们的这位谢老太傅，竟也沉的住气，而且还没有搅乱他下棋的专注，最后反而在与客人的对奕中以胜收场。平淡如此，我实唏嘘。 不过后来的故事却让我大为意外，倒勾起了我对这位将国家危难力挽于狂澜之下的安世之才的一点小小的鄙视。 对弈结束，客人离去。谢安回到内室，大概是由于心中的兴奋憋得太久的缘故，跨过门槛时连屐齿折断了都不知道。 此际，我扶额大笑。 又说回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胜局一转使谢安迅速成为晋廷重臣。此刻，他不再避世，而是经略远瞻，让官员和功臣之间互不相争，平衡各种政治势力以保朝局稳定。谢安认为刘牢之不可以独自担负重任，又预知王味之不应该专任一城之长。果然，刘牢之以叛乱告终，王味之也因为贪污受贿身败名裂。他的先见之明着实令人钦佩。 然而，对于谢安，我依然喜欢的还是那句“谢公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谢安本就风流傲世，而写此句的李谪仙亦风流傲世。我想，这或许是古人都喜欢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透过千年神交的缘故吧！ 李白梦笔生花，天才赡逸，又喜纵横之术，好击剑任侠，意欲经营天下。这点恰与我较投缘，因此，我写过李白，写过那些与我相投缘的千千万万个古人。 传言李白醉酒吓蛮书，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潇洒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境界。我想，千古之下，能做到这般风流的，只有他了，也只能有他了。 谢安是文人中的神，当然，开篇的嵇康和上文的李白皆是。 而当一切步入落幕，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丝丝凉意。后来，会稽王司马道子专政，朝局混乱，司马道子身边圈养了一个与谢安关系微妙的小人——谢安的女婿、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王国宝不学无术、品行恶劣，非常受谢安嫌弃，更别说重点培养了。由此王国宝对谢安心怀怨恨，经常在司马道子和孝武帝面前挑拨离间。为了避嫌，谢安不得不离开京城，举家搬到广陵附近居住，在那里他修了一座陋府，美其名为“新城”。再对广陵防务做了周密的布置后，他请求朝廷准许他回京治病。 一向繁华的建康彼此伴随着他的回来却显得格外凄凉，梧桐叶打在车辇上，谢安微微拾起一枚，声声只道不如归。 他随口唤车夫将马车停下，彼时，他仰望建康的玉宇雕檐，回首往事，尽依依难描。他对周围人言：“以前我常常担心自己会死在专政的桓温手中，忽然有一天，我梦到坐桓温的车走了十六里，见到一只白鸡才停下来。坐他的车，预示着我代替他的职位，十六里，意味着我代居宰相十六年而止。白鸡主酉，如今太岁在酉，我的病恐怕是好不了啦。”于是，他上书辞官，几天后，谢安病卒与京师，终年六十六岁。 他走得如屡轻盈，如若康桥天边将散的云彩。然而，他虽然已经轻轻的走了，但他的名字却一直在轻轻的来。百年之后，每当人们寄情在烟雨蒙蒙的江南石头城时，总有那么一个名字在雨中呼唤。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驻足在金陵的乌衣巷口，我似还能听到孩童在呀呀而歌。 此际，琴声愔哑，笑看兵临城下，说起来，从一开始，命运已为他安排好了这一遭。 当年，谢安在东山，他的夫人刘氏这样问他：“你为什么不做官呢？” 谢安回答：“会有那么一天的，这是免不了的。” 免不了，免不了，是啊，一切都免不了。 公元420年，晋臣刘裕贬恭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设坛继皇帝位，改元永初，东晋亡。 谢安从东山启程，后建“东山墅”，后人将曹娥江岸的山亦成为“谢安石”，再加之还有“东山妓”，归隐东山、东山再起、归葬东山,谢安的人生注定与东山关联，既从东山开始，也从东山结束。 王朝更迭、人世沉浮，薄命自古同归，且瞬息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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