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童年记忆:一个花卷 |
正文 | 三四岁时,我被省城工作的父母寄养在外婆家,这也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关于饥饿,因年龄小,并无什么记忆,有的,也只是某些特别的吃食及相关的人和事,且较零碎,又因是人生初年,所记倒也鲜明深刻。 最难忘的是萝卜,大白萝卜,这东西嚼着嚼着,就泛出了苦味,有个时期,天天吃,顿顿吃,上了饭桌我就愁,常趁大人不注意,夹了扔桌底下,不是扔自己脚下,而是扔大我一点的小舅小姨脚下,他俩为此没少受冤枉。长大后家人还常提及此事,笑我小时候的鬼,还说那时候能吃上萝卜算不错了,是爷爷用银元高价换来的。爷爷解放前是拥有良田千亩的地主,娶有几房,我母亲为头房所生,小舅小姨是我最小的婆所生,故而小舅只比我大一岁半,小姨比我大三岁。还记得,萝卜作为主食,家人都感腻歪,曾忽发奇想的说,萝卜蒸了吃怎样,烤了怎么样。萝卜对肠胃有通气作用,吃多了更是显著,所以另件事便与此有关。一天,几个舅舅坐柴禾堆上闲聊,后来怎么的,想起来拿我寻乐,先是最大的六舅对我说,舅背上痒得很,够不着,快挠一下,说着就背身撅腚地对了我,我自有被抬举的感觉,走过去,不料刚伸手,就听一声崩响,几个心照不宣的舅舅都笑起来,我虽尴尬,也跟着傻傻地笑,再下来,几个舅舅挨个的要我给挠,都是自己挠不到的地方,都是半趴了屁股对着我,也都是恰逢其时的崩出响来,继而我是坚决不肯了,可六舅收住笑,认认真真的,说这次不骗你,真的痒呢,痒得厉害,六舅在我心目中就是个大人,既如此,便犹豫着过去,不料又是恰逢其时的一下,还特别响,超过前次所有的响,几个舅舅哄一下,笑得一点不带了遮掩。 再件事,关于花卷,一个花卷,情节虽简单,却过程完整,记忆鲜明。一次我病倒了,不吃不喝,作为特殊照顾,给我单独蒸了个花卷,大小就和我拳头一样,也不是很白的那种麦面,我躺炕上,花卷握手里,却始终没有胃口。大人都忙去了,屋里很静,后来小舅小姨来了,见我恹恹的,就没走开,站炕沿下说起话来。他俩带着对病的敬畏和对我的同情,低着声,缓缓的,你问我答,说着给我听,不时地还将我看看。我并无力气参与,只是听。他俩细水长流,东拉西扯的,开始还都是些左近的事,后来就远了,隔了几个院子,邻居的邻居还是大人的事也扯上了,我都奇怪他俩怎会知道那么多呢。不过,有人陪着,病痛似乎好受些。说着的时候,我觉出他俩的眼睛几次在我手上瞄过。我侧躺,一臂平伸,握着的花卷正对着他俩。也因此,说着的时候,眼睛就近就便的从那里瞄过,再自然不过了。不过,话题渐进中,跳跃性大了,连贯性少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以至我听得有点费力了。期间,似又看出,他俩的目光不时地瞄向花卷。半空中正思索着什么的目光,突然的一转,就到花卷上了。不过都是倏忽间,我仍未多想。其实,他俩的话题越是进行的困难,我越是想听下去,病痛感也就越轻。如此刻意的陪伴,如此刻意的关照,这在平时,是不会有的。病痛似又轻了点。只是再下来,话题不时地卡住,一阵静默,努力想着,想不出来,俩人还互看一下,才接得下去。期间我又看出,他俩的目光,落花卷上后,会在那里停留一下。我恍然觉出,他俩在羡慕我,羡慕我拥有花卷。明白过来,又感为难,怎么办,让出去吧,舍不得,上次什么时候吃的都记不得了;不让吧,他俩对我如此的看重不忍辜负。向来,对于我,他俩扮演的就是半个大人的角色,我更多的是依赖和顺从,既便如此,也不一定时时能受他俩的待见。有次,说好的,天黑了他俩带我去村头的地里挖点什么,神秘且重大,可临行,小姨附小舅耳上嘀咕开了,还巴眨着眼将我定在几步之外,随即一转身他俩就不见了,再找不着,我明白嫌我小,怕成拖累,躲着去了。心里大受伤害,很是委屈,好在知道他俩大致的去向,便自个提了篮子,不顾天已昏黑,气鼓鼓去了,就是要让他俩看看,我独自一人也行,甚至还超过他俩!出门不远,可巧他俩已空手折回,碰见了,他俩很觉意外,语气间也不乏安慰之意,我心里好受多了,虽然行动终止,但老大一口气算是争了回来。现在,他俩有求于我,这是从未有过的,也使我第一次感到了某种优越,包括病了的优越。可花卷只有一个,心里来来回回的,很是矛盾。不过最终促使我拿定主意的,是接下来他俩的目光,这目再从花卷上再移开时已显费力了,好像不使点劲是挪不开的。虽说是费力,可移开后,又转作了释然淡然漫不经意的神情。如此的克制,使我忽然觉得自己要对不住他俩了,于是,终于开了口,说我太难受了,这花卷一口吃不下去,给你俩吧。得了这话,小舅爬上炕来,从我无力抬起的手中取过花卷,回到地上时,四只眼睛就盯紧在花卷上不离开了。他俩随即转身,径直出了屋,且再不见了返回的身影。屋里,重归寂静,长久又长久的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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