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黑孩.傻妞 |
正文 | 故事梗概:小说讲述了黑孩少年丧父后,为了家人,吃苦受累。傻妞单纯善良、勤劳节俭的故事。意在塑造“黑孩不黑,傻子不傻”的好人形象。文中土语运用较多,意在展现七、八十年代鲁南农村的生活画卷。 一 黑孩不黑,白白净净的,四方脸,一米七多的个子,很文净。也有户口,只是他爷为了他早娶媳妇,报户口时多报了六岁,为这村里的会计还要了他爷两盒“大前门”,三毛钱一盒,白白花了六毛钱,他爷愿意呢!但黑孩就叫黑孩,他爷给起的。村里有叫狗屎的,有叫驴蛋的,叫大粪的最多,老的、小的五、六个。有一个当兵当到了团长的,小名叫憨蛋,后来还做了县长。名字贱了好养活,与同龄人相比,黑孩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了。再说自己也不黑,所以黑孩也不嫌难听。上学第一天老师问名字,他大大方方地说叫黑孩,老师又问大名叫什么,黑孩明白了要加姓,于是大声地说:“石黑孩!” 石黑孩的名字叫了两、三年,黑孩又叫黑孩了,他退学了。爷因喝酒出了事,在麦地里躺了一夜,不行了。人说没就没了,家里就象塌了天。家里孩子多,黑孩五八年出生的,那时也才十二岁,妹妹九岁,二弟七岁,三弟才三岁。孩子多,劳力少,生产队里就挣不着工分,领的粮食不够吃。娘就用羊肠子、辣辣蒿、萋萋芽之类的野菜,或者洋槐花、榆钱、嫩柳叶什么的,掺和些地瓜面、棒子面的蒸窝窝。有时也用地瓜去村子西头的石磨上碾成小碎块和上野菜煮饭吃。有一次,黑孩和伙伴们在街上推着铁环跑饿了,村里有个得了肝炎病的孩子正在街头啃煎饼,黑孩看着地上掉的煎饼渣,就宝贝似的捡了吃。伙伴给爹告他的状,爹就狠狠地训斥他:“你饿痨啊?还是馋鬼?不知道那孩子的病传染人?” 看家里实在吃不上,孩子们老喊饿也心烦, 爹就和村里的河顺等人商量着出门讨生活,一大家子,老的小的都甩给母亲伺候着。爹走的那天晚上,娘掉了一夜的泪,奶奶更是长吁短叹的,难过的不行。爹说“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在家膘着吧?出去混好了寄钱来。这帮小兔崽子哪个不是吃货?我走了叫黑孩帮衬着你娘点,那学,就别上啦!有么用?”爹第二天刚胧明就走了,从此黑孩再也没有上过学。 爹走的第二年,奶也去逝了。爹在东北伐大木, 黑孩先是在家照看妹妹和弟弟,娘干活挣工分。过了一年,妹妹读帮书也就退学了,于是黑孩也成了劳力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妹妹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弟弟。爹每到年节也三十、五十的寄些钱,有一次竟然寄了一百多,娘就借着平时积攒的九十多,找人在山上打石头,辛辛苦苦地垒了口屋。娘虽然很劳累,可毕竟备下了黑孩结婚成家的石头屋。黑孩已经十五了,眼看着就要说亲了,盖了新屋,娘觉得日子算是有了盼头了。 可是就又塌了天。爹押车运大木时翻了车,那一根根搂把粗的鲜木头硬生生地把他挤变了形。“本来他只管伐木不管押车的,谁知那天押车的当地人回了家,老板就让他临时替一天。”与爹一同出去的河顺书送爹骨灰回来时对娘说,“也是该着了,也是结实哥的命吧!听当地人说,只听说伐木的出过不少事,没听说押车还死人的,要不外地人怎么捞不着押车呢!何况结实哥还是头一回押车呢!”河顺叔唠唠叨叨地叙说着,陪着号啕大哭累了的黑孩娘抹鼻子掉眼泪,娘反反复复地哭诉着:“命啊,孩他爹的命苦啊,我们娘们几个的命苦啊,苦命的孩子呀……”黑孩搂着弟弟妹妹围在娘身边“哇哇”地哭,小弟看着骨灰盒直害怕,偷偷地抹着眼泪问二哥:“咱爹在这里面吗?怎么能躺里面呀?人家都是大红棺材呀!”二哥就打了弟,妹妹和娘就又哭起来。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娘用伐木场赔给爹的二百元钱买了棺材,请了鼓乐,热热闹闹的打发爹走了。村里人的风俗就这样,苦丧也要热闹着办,娘和妹哭得背了气。小弟对爹没印象,跑进跑出的跟伙伴玩,看着这不懂事的小孩子,村里人跟着掉眼泪,娘和妹哭得更凶了。 二 打发爹走后,二弟也已上了学,妹也跟着娘出力挣工分。小弟有时跟娘在队里的地里疯着跑,有时跟着二哥去学校,在哥的教室门口玩。黑孩在生产队里干上了贩鱼卖的副业来。别人都嫌贩鱼太累不愿意干,黑孩听说给记工分,还能按分成赚外快,就央求着队长干起来。 贩鱼确实很辛苦。从村子到西南方的微山湖大约一百多里路,黑孩和贩鱼组的另一个同伴阔子叔每次都是天刚见亮就起床,带着煎饼和咸菜,有时娘也会给他带些烙饼和煮鸡蛋。然后每人用胶轮车推上两个大条筐,就说话拉呱地出发了。在路上歇上两三次,各自闷头抽上两回旱烟锅,还要在路过的村子里讨缸子水,啃上两三个厚煎饼。到天过晌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赶到了。 抽上两锅烟,在鱼场里啃完煎饼吃过了饭,讨价还价地谈妥了鲜鱼和干虾,装上车开始往回赶,天已是日头偏西了。路上有时月明星稀,有时黑咕隆咚。可不比来时悠闲,两个人拉呱也少了,各自的胶轮车绊在肩上,两手握着两车把,细心地瞧着路,大口地喘着气。走上三、二十里路,就要歇下来喘口气,或者抵着头抽锅烟。不下雨不顶风还好,遇上顶风时常常推着个重车子挪移不动。若是下雨,雨水眯了眼,身上的塑料布漏了水,卷起的裤管溅满了泥,赤着的双脚踩到了刺,那罪,真是够人受!不走又不行,第二天就要赶到公社的集上卖鱼呢! 靠着给生产队里贩鱼的几年里,黑孩和娘、还有妹不但撑起了家,还给二弟盖了口屋,这样加上正住着的老宅院,弟兄仨娶媳妇的房屋算是不愁了。虽然两个弟弟还都上着学,有了房屋心里也就有了着落,娘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啦,也就有了笑脸儿。每天干活下了趟,也纳着鞋底鞋帮的,东邻西邻地和婶子大娘们拉拉呱。 可娘又添了新心事。黑孩眼看着就满二十啦, 村里已有人给妹提亲事。妹羞着脸不说话,问急了就说还早呢!又说哥不娶媳妇我怎么出门子?娘觉着也是,该紧赶着托人给黑孩说亲事。东村的二姨给提了个,见了回面,二姨说:“闺女倒是挺中意咱黑孩,只是她娘觉着黑孩也没个爹,还不得操心着小几个?要是闺女进了门就分家,再给她挑个大宅子,也是可以商量的。”娘估摸着分家就分家,兄弟三呢,说妥一个是一个,就准备答应下来。哪知道黑孩听说后,却是死活不愿意,梗着个脖子说:“没俺爹了,弟啊妹啊的我不管?还要大宅子?谁家也不能紧着老大沾光呀,不行不行,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二姨两头说不拢,这亲事也就算黄了。“不愿意拉倒,我也觉得没进门就提分家过分了。不过也别太在意,咱黑孩长得又不差,等姨瞅着再给你提。”姨临走时安慰着娘和黑孩说。 西院的四婶也给黑孩提了个,是娘家的亲姪女。四婶摸得透黑孩家,她平时很待见黑孩的,总夸这孩子懂事理能吃苦。“人只要忠厚老实又正干,日子还能过不好?再说兄弟三个的宅子也都盖好啦,还有什么困难呢?”四婶给她娘家哥和嫂子说,“东墙西墙的,我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正干着呢!这些年,打发她奶、她爹走,养活着两个弟弟上了学,全靠他帮衬着她娘撑家呢?”又说:“别看叫黑孩,一点也不黑。长得方方正正的,高挑个儿,很耐看!”嫂子也被说动了心,就说:“等哪天我去你家走亲戚,你招呼过来我瞅瞅!” 一天,西院的四婶就喊了黑孩去帮忙,说:“你叔早早的下了地,有两麻袋棒子我也弄不动,你给我搭把手从东屋挪到堂屋去!”听到婶子招呼,黑孩赶紧撂下手中的猪食潲赶了来。见屋里来了陌生人,一边帮婶子搬麻袋,一边说:“婶家来客了,怎么称呼啊?”婶子说:“该叫大娘吧!”于是黑孩就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搬完麻袋婶子也没别的活,黑孩也就告辞回家了。 天傍黑的时候,四婶来找黑孩娘,说:“结实嫂,你说我晌午喊黑孩干么呢?”不等黑孩娘答理她,四婶又忙不迭地说开了,“我娘家嫂来了,我前一段走娘家给她说道了黑孩的事,想掇合姪女说亲事,哥嫂估摸着还合适,闺女在公社初中上学没空来,我嫂就先来偷看看,见了黑孩挺落意。结实嫂,这亲事算成一半啦,等闺女毕业下了学,没么意见就定了!”黑孩娘听了很感激,说:“他婶,孩子他爹走得早,真要给黑孩说合成,你就帮我大忙了!咱这亲上加亲的,黑孩改口叫你姑,两人也得好好孝顺你。”两人又闲拉了一会儿呱,自然都欢喜得不得了。 这门亲事也没成。后来,四婶在一个星期天领着黑孩走了趟娘家,人家闺女也见了黑孩,闺女对姑说:“人长得挺好的,只是连初中都没上完,能有啥文化?”,又说:“我还上学呢,以后再说吧!”。以后,人家闺女考上了县城的师范生,眼瞅着成了公家人,亲事自然就黄了。 后来,前院的大娘也给黑孩说过亲。离婚的,黑孩不嫌弃,带一个两岁的小女孩,黑孩也愿意。可女方提出倒插门跟她去娘家,女方是独苗,前一个对象受不了老丈人的霸道离了婚。听说要到女方家,娘就落了泪,黑孩自然也是死活不答应,他要给娘养老,还要照顾弟、妹几个呢!能顾着自己撂了家? 又过了年把,黑孩已经二十二,妹也该满二十啦!再也耽搁不得的,娘就估摸着找媒人谈换亲。四邻八村的都时兴,男孩子说不上媳妇,就用姐或妹去倒换。两家对换是没有的,三、四家或四、五家乱调换最多见,只是年龄不会总对合,总有那么两家的闺女找的男人或大或小的差上七、八十来岁,所以就有闺女不乐意喝农药跳机井的,也有成了家整天打打闹闹的,但更多的也就认了命,不咸不淡地过日子。 娘跟黑孩和闺女商量换亲的事,闺女理解娘和哥的苦,没点犹豫就同意了。“没了爹,总不能不顾娘和哥,怎么不是一辈子,”闺女想,“哥成了家也就了了心事啦,两个弟还在上着学,以后找媳妇不愁啥。”哥却死活不愿意,跟娘说:“你就放心吧,我早晚会有媳妇的,只是女孩子大了找不着好婆家,就让妹相人家出门子吧!”黑孩不想耽误妹,“爹走得早,自己是老大,妹本来就没上学吃了亏,怎好再受委曲呢”黑孩想,也就坚定了不换亲。 三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已是八六年的春天。上边传来了分田到户的消息,生产队没有了,原来集体的土地变成了各家各户的责任田。黑孩从生产队的副业组里分得一对萝筐,一辆胶轮车,家里摊了七、八亩地。黑孩很兴奋,觉得满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他和娘商量,把地种好,还去贩鱼。现在不用按时听着队长的哨子去生产队出工了,趁一早一晚的就能把地里的那点活拾掇完。自己也不会干别的,空闲的时间还是贩鱼吧!毕竟干了十来年,什么鱼虾好出手,什么鲜货最挣钱,门路早熟透了。挣了全是自己的,辛苦点,怕什么? 现在黑孩贩鱼快多了。村里有辆大架子的自行车,作价卖,虽然已骑了五、六年,大梁、轮胎什么的还都好好的。只卖五十元,也不贵,买新的要二百多呢!何况爱惜着用,再骑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黑孩就买了下来,然后在后架子上用铁丝捆了两根木棍子,一边吊上一个大箩筐,架子顶上再放上一个,前面的大梁上挂了布挂裢,这样装的货也不比原来用胶轮车装得少。来回一趟省了不少时间呢!特别是空车去的时候,更轻松,有时还能一手扶把,一手拿烟抽。路上没人的时候,也能打打口哨或者吼上两嗓子歌,很悠闲。 妹三年前就出了嫁,邻村的,离娘家四、五里路远,对象是个乡村教师。明天就是外甥女谷雨的生日,小谷雨很聪明,见了黑孩总是“舅舅、舅舅”的叫不停,粘在身上跟进跟出的,很招人疼。黑孩从集市上卖鱼完鱼,数了数零钱毛票的,这趟前后两天能赚二十多。“不少了,妹夫一个月工资才六十几元呢!”黑孩想,“给小谷雨买身夏天穿的衣裳吧,还得买个布娃娃,再称上二两花花绿绿的糖块。”想着谷雨那开心蹦跳的样子,黑孩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黑孩就扛着锄头下了地。今年春上雨水多,花生地里的草疯长,前茬才锄了五、六天,现在又是满缝隙里见绿了。你要不锄,十多天就能赶上花生苗儿高。黑孩一垄垄地锄着草,心里也乱七八糟的想不停:“娘已经过五十了,好在身子骨还硬朗,忙着家里的一摊子,收收种种的还要干农活,以后可得少干点。二弟明年就从部队复员了,丈母娘早就急着结婚呢,三口屋就紧着他挑吧。三弟明年要考学,这可是件大事情,明天再去镇上送点钱。这小子,争气,一准儿能给家里争光的。”想到这里,黑孩不自觉地又笑了。 最后一垄锄完,黑孩蹲在地头上卷了颗烟,看着不远处的两只麻雀出神儿,“小生灵多好啊,蹦蹦跳跳的,挺悠闲。”等一颗烟抽完,黑孩看看天色还早。昨儿集上已经估摸好了,今天锄完地去妹家,赶去她家吃晌午饭,“这会儿早了些,也好,得给她把东边的院墙垒一垒,小谷雨爬上爬下的不安全。”想到这里,黑孩站起身来,瞅了眼刚锄过的花生地,花生秧儿油光闪亮,绿绿的一片,很旺势。 赶到妹家的时候,妹正领着小谷雨在村头上碾麦扁。谷雨眼尖,老远就看到舅舅骑着车子过来了。她飞快地迎着舅舅跑了去,黑孩赶紧跳下车子,把谷雨抱到后座上。妹也正好推完了碾,正用条帚往簸箕里扫麦扁。于是,谷雨接了钥匙跟着舅舅回家去。一到家里,谷雨就蹦下车子,翻找起舅舅自行车上的大布兜,看到花裙子、布娃娃,早已“咯咯、咯咯”地笑出了声。还穿着薄毛衣呢!就急不可耐地套上了花裙子,然后抱着布娃娃,数了五、六块五颜六色的糖块儿,一溜烟地跑出门,找小伙伴们显摆去了。黑孩趁空把妹家的东墙用碎石块垒砌好,又用麦糠和了泥糊抹平,墙顶上再苫些水泥瓦。等妹夫放学回家时,一切已收拾停当了。 这一年的冬天里,黑孩在集上卖鱼时与一个远亲表叔闲聊,听说表叔每年都种亩把地的西瓜卖,收入比种地瓜、花生强得多。黑孩就仔细地问了表叔种瓜的事,盘算着年后也种上块地试一年。表叔说:“咱这片沙土地很适合种西瓜,在滕县、微山那边也好卖,你贩鱼时捎带些过去就卖了,也不空趟跑,多好!”爷俩个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临走时表叔说:“你要估摸准了,到春上跟我吱一声,我好给你买瓜种,等瓜秧长成了,我去教你伺候它。” 到了来年一开春,黑孩早早地把选好的一块自留地撒上土肥、豆粕饼做底肥,深耕细耙了好几遍。清明一过,就请了表叔来长着眼下了种。等到瓜秧尺把长,表叔又教黑孩怎么给瓜秧掐尖、打叉、团泥团压瓜秧、第几个叶后能留瓜什么的。等到芒种过后表叔再来的时候,看到的已是满地翠绿滋生的瓜秧苗,西瓜也都长成了形,十天半月的就能成熟了。表叔直夸黑孩是种瓜的好把式,比他伺候的还要好。表叔哪里知道,黑孩早早晚晚地蹲在地里捣鼓着。立夏前,老天爷老是不落雨,瓜又正拖秧坐纽儿,眼看叶片打了蔫,黑孩五经半夜地就起床,挑着副水桶来回地跑,双肩又都出了血,脚底板也挤出了大血胞,总算没枯一棵苗。那几天,黑孩晚黑一上床,浑身就象散了架似的,真是累苦了。 四 夏至不到,地里的西瓜紧赶着见熟了。黑孩每天都要去卖瓜,自行车也就能驮二十来个瓜,回来再捎带着贩些鱼。这样来回见钱儿,不空趟,自然就更累了。这还不算,城里不让乱摆摊卖西瓜,城郊的村民也很贼,这些黑孩也都吃过亏。有一次,在路上车子爆胎,黑孩硬生生地推了五、六里地,才找到修车的,内胎早已赶坏了,只好换了个新车胎。还有一次,在城郊村里经过时,半大不大的几个坏小子,一人抱了一个大西瓜就跑了,等黑孩插好车子追了一段后,车子上的又被抱走了俩三个。在城里卖瓜时,常常被城管追得到处跑,还有回被收走了秆子称。更有买瓜的,瓜打了签后咬了口说不甜,白白一个好瓜败坏了。黑孩有时也烦恼,苦点累点他不怕,这份气却是没法受。 有一个下雨天,黑孩还有五、六个西瓜没卖完,他正在路边的泡桐树下避雨时,有个女子急急慌慌地跑过来。这女子,和黑孩年龄相仿佛,身高该有一米七,瓜子脸,高鼻梁,大眼睛,目光略显呆滞,身板骨瘦如柴。她的头发很凌乱,大热天的还穿着件破毛衣,脚上自做的布鞋也露出了脚趾头,怀里抱着个布包袱。女子长得还耐看,只是呆呆地对着黑孩的车筐看。黑孩想:“买西瓜?傻子?”忽而又想到,“一定是想吃西瓜没钱买!”于是,黑孩从筐里挑了个西瓜,垫上塑料布,打开来,招呼女子过来吃。女子一会看黑孩,一会看打开了的红艳艳的瓜牙儿,舔着嘴唇,终于走了来,一手还抱着破包袱,一手就拿起西瓜狼吞虎咽地啃起来。黑孩卷了颗卷,不紧不慢地抽着,他想:“她是饿了,渴了,也许天还没有吃饭吧?”不一会儿,女子已吃完了七、八斤重的大西瓜,却不走,对着黑孩甜甜地笑。“她不丑呢!”黑孩想,“这是谁家的闺女,还是小媳妇?怎么也不回家呀?” 女子还在对着黑孩笑,天上的雨已停了,渐渐地乌云散去,太阳出来了,又潮热的。黑孩就把女子吃过的瓜皮收拾了,准备找地方卖瓜去。女子也帮着把瓜皮往车筐装,又用手抹干净塑料布,叠起来,也放到车筐里。女子还不走,黑孩就有些着急了,边喊着:“晴天啦,你快回家吧!”边用手给她比划着,撵她走。女子只是看着黑孩笑,没办法,黑孩推着车子顾自走了,回头望望,女子还跟着,黑孩就插下车子,很无奈的笑了,问女子“你怎么还不走?还想吃西瓜?想要抱回家?”女子摇摇头,也不说话,“哑巴?”黑孩想,“不像啊?老是跟着自己算是怎么回事呀?”女子却比划着让黑孩推车子走,黑孩舒了一口气,想:“这女子,总算要走啦!”于是,黑孩赶紧骑上车子往前蹬,走了里把路,回头一看,黑孩苦笑了,女子正小跑着赶他呢!黑孩只好又停下车子,等她!女子跟上来,又比划着让黑孩走,自己还扶着车后座往前推。 怎么办呢?黑孩索性插上车子不走了,他蹲在路边,点了颗烟。女子看着黑孩,不笑了,也不说话,黑孩问:“你没家啊?怎不回家呢?”女子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黑孩有些搞不懂。抽第二颗烟的时候,黑孩想:“她是赖上自己啦,领回家里当媳妇吧!”想到这里,黑孩一怔,“这是老天送给自己的媳妇?”他竟心里甜甜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就笑了。黑孩问女子:“你没地方去?,你想跟我走?”这次女子竟然毫不含糊地连连点起了头。黑孩心里暖暖的,又有些心疼这女子,“哎,就让她跟着吧!说不定真能成了自己的媳妇呢!” 黑孩就吆喝着把剩下的四个西瓜贱卖掉,鱼是没法去买了。黑孩领着女子吃了饭,又买了件夏天穿的凉鞋与裤子、短褂,找了个厕所叫女子去换上。不一会儿,女子出来了,象换了个人似的,很耐看。黑孩拿过女子又脏又破的旧衣服要扔了,女子却抢过来抱在了怀里,不扔就不扔吧。黑孩找了个垃圾筒,把车筐里的西瓜皮全扔了,又示意女子把包袱和旧衣物放在了车筐里,再次询问了女子是不是想跟自己走,女子还是连连点头,黑孩也就下了决心带她走。 五 天刚胧黑,黑孩领着女子进了家,娘烧了盆温水让女子全身上下都洗了,重新换上新衣服。清清爽爽的,娘喜欢得不得了!听了黑孩说的前前后后,娘叹口气说:“看你这些年吃苦受累的,就是老天爷看你单薄,让她来陪伴你的吧!”吃晚饭,女子却不敢坐桌旁,端了碗坐在谊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娘就掉了泪:“这孩子,受过多少罪啊!”娘扯着手把女子按在桌旁坐好了,给她夹菜、盛汤,一顿饭没吃完,女子已学会给娘和黑孩夹菜、盛汤了。 不几天,黑孩已领着女子熟悉了前院、后院,左邻右舍的,还到几块自留地里转了转。女子竟是干农活的好把式,锄地又快又干净,刨地剜地,使镢用锨,样样能行。有几次天热辣辣的,黑孩想让她在家里歇歇响,女子却扛着锄头跟着他下了地,“能吃苦呢!”黑孩想,“样样都好,也看不出多傻的样子,只是怎么不会说话呢? 让黑孩想不到的是,两个多月后,女子竟慢慢地开口说了话,先是吃饭的时候,抢着给娘盛汤,说:“吃,吃!”,后来又扛起农具招呼黑孩说:“干活,锄地!”黑孩自是高兴地不得了,再干活时,就有了说话拉呱的,活就干得更快了,棒子、地瓜、花生,绿油油的一片,很旺势! 到了这一年的秋天,二弟从部队上复员了,黑孩赶紧和弟媳妇的娘家商量结婚的事。娘偷偷地找黑孩商量,说:“这孩子来咱家也三个多月了,虽说不是多灵光,我看长得还耐看,再说稳稳当当的,也勤快,要不你们把婚事了吧!”黑孩想想也是,就答应了。娘又喊了女子来,给她商量结婚的事,娘问她:“结婚,生娃娃,愿意吗?”女子先是不明白似地不说话,不一会儿竟清清楚楚地说愿意。娘就又和二弟估摸着,先给哥把婚事办了吧!二弟的婚期定的,八月二十六,娘就把黑孩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初六上。 一月两个婚礼,黑孩家就很是热闹,左邻右舍的都来串门子,帮着黑孩娘套被子,大红的背面,崭新的棉花,很喜庆。婶子大娘们跟黑孩娘拉家常,逗黑孩家的说说话,娘很开心。小谷雨跟着妈妈提前两天就来了,蹦蹦跳跳地,粘着舅舅要糖吃,牵着舅妈的手让她抱,“妗子、妗子”的,叫得很口甜。黑孩家的也喜欢小谷雨,一会给她拿糖吃,一会给她扎花辫,倒象对母女似的亲。新房是最早盖起的宅院子,三口宅子相比,这处最旧,院子也小些。黑孩做主要最孬的,最好的一处留给二弟住。至于三弟,正在县城上师专,以后要当老师的,分到哪里工作也不准,就留着老宅子以后说。二弟和妹买了花纸、布帘什么的,把婚房布置得很温馨。 结婚很热闹,也很简单。按照事先说好的,女子没娘家,就提前一天住到了邻村的二姨家,由二姨找了七、八个人算了送嫁的,六点一过,姨让点了鞭炮,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相跟着红花苇席搭盖了喜篷,两头蒙着花布帘的地板车,拉着女子往前赶。送亲人都在衣襟上别了红布条,前边引路的用皮包装着青龙贴,见到桥、井、石碾之类地就贴一张。等到了黑孩家门口,送嫁人先点了鞭炮。黑孩家这边的忙人向送亲的人散了“大鸡”牌喜烟,又给了新娘身边抱鸡的童子二十元喜钱,一切都妥当了,就点了鞭炮,新娘下“轿”进了门,来到院子里的香台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地都完了,小姑子用瓢盛着烟卷、糖块的,向满院子看热闹的洒了遍,新娘子就入了洞房啦,早席开始,娘家人上座。临近晌午,黑孩去林地里上完坟回来,又点了鞭炮,黑孩和媳妇并排站在香台前,向来贺礼喝喜酒的磕头拜完了,就开席待客。傍黑的时候,亲戚该走的都走了,近门嫂子给铺了床,点了灯,吵喜闹洞房的也散了,黑孩就抱着女子上了床。 六 结婚后,黑孩两口子更勤快了,几块地拾掇得规规整整的,该锄的锄,该耧的耧,不见一棵杂草。二弟媳进门后,娘商量着分了家。黑孩把几块肥沃、好伺候的地给了二弟两口子和娘,自己挑了两块最孬的。三弟考上师专就迁了户口抽了地,娘的地就由黑孩两口子收收种种地伺候着。 黑孩媳妇已能较流利地跟人说话了,很勤快,能吃苦,只是不会操心跟人家吃亏沾光的事,黑孩觉得也挺好,苦点累点,少生气,过日子还不就是这样吗?黑孩很疼这媳妇,觉得她一定吃过不少苦,连娘家亲人的都没有,很可怜,所以就变着法子地疼惜她。每次赶集回来,给娘买些好吃的稀罕物,也都给媳妇一份儿,媳妇也不吃独食,总是喂着黑孩吃了她才吃。地里的活,黑孩总想早起会自己多干点,但往往是还没到地边,媳妇就在后面跟了来。媳妇很知道疼黑孩,衣服三、两天地就撵着黑孩给他洗,做饭洗碗,喂猪喂养的,一点也不让黑孩去累手,黑孩贩鱼赶集回来再上地,地里的活儿早就被媳妇干完了。 媳妇的手还很灵巧,针线活儿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不但黑孩的鞋子、鞋垫的不用买,娘和二弟、妹家两口子的也是不知道就做好送去了,往往穿上正合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尺寸。她还知道三弟和小谷雨爱臭美,有空赶集时黑孩让她挑衣服,她不给自己挑件儿,三弟和小谷雨的她却总是紧着好的买,也不心疼自家的钱。蒸个菜包子或炖了好吃的菜总想着先给娘送过去,回来自己才开吃。大多事黑孩不知道,只是人人都夸媳妇好,黑孩才知道媳妇做了那么多。更没想到,媳妇虽然不操心,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心。 妹家的谷雨更喜欢大妗子,有几次来了就不愿意走,不粘姥姥,却扯着妗子的手跟进跟出的。下地时黑孩媳妇给小谷雨捉蚂蚱,拾鸟蛋,采野花,别花辫。在家时给她烙菜饼,炸小鱼。还会教谷雨玩跳绳,翻格子。小谷雨常常“咯、咯、咯”地笑不停,黑孩媳妇也在一旁拍手笑,看这一大一小的高兴劲,旁边的人也会很开心。 虽说早就分了家,黑孩媳妇却弄不清弟家、自家似的瞎忙活。二弟当兵惯了,有时自己套被子,洗衣服,黑孩媳妇见了二话不说抢过活自己干起来,还拉着弟媳说:“女人活,女人干!”弟媳妇后来也就不好意思让男人做针线洗衣服了。农忙时,黑孩媳妇常常先放下自己地里的活,却拉着黑孩到弟家敲门去帮忙。妯娌两个很要好,弟媳妇有事没事地就来找嫂子,做做针线,拉拉呱,黑孩媳妇也是一天几趟地往弟家跑,送把青菜,送几个包子或烙饼。往往是送出去的倒比自己吃的多,她不怕身体累,也不心疼自家的东西送了人。 第二年入冬的时候,妯娌俩先后生了娃。先是嫂子生了个女孩儿,不几天弟弟家又添了个男孩子。黑孩媳妇没过几天就下了床,洗衣做饭奶孩子,干得很欢实。孩子一天天长大,黑孩媳妇给女儿做衣服或者买衣服,每次都是两件儿,一件男孩的,一件女孩的。时间长了,弟就找哥商量说:“看她姊妹俩没分家似的来回跑,要不咱再合着过?”找妯娌俩和娘一合计,也都说还是合起来好。黑孩媳妇说:“一家人,多好!”两个孩子就连蹦带跳地拍手说:“一家人好,一家人好!”然后就手牵手地跑上街,开开心心地玩去了。 黑孩看了看弟,憨憨地笑了。 (山东济宁 桔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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