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回家 |
正文 | 曾居能 一 人生总是要一步步的往前走,这个过程中,曾经的家可能就变成了老家——人的审美总是很奇怪,当老家成为回忆,又常常的想起,但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开,何曾想过现在的情景。 父亲在两年前离我们而去,无数次的在梦中相见,就像以往一样。醒来,一切都是虚幻的,于是,清明,回家,成了自我安慰的主要方式。十多年前,我离开了老家,很少回去,也很少和父亲见面,电话上虽是经常联系,始终不如一见,见面,无语相对,不是不需要说什么,而是说什么都不必要,亲人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 周五的时候,天晴得很好,晚上,却下起了雨,第二天起来,细雨不断,有些凉意。想到大山包那段路可能有雾,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但一年就这么一次,担心归担心,还是上路了。 路上,雨水敲打着车窗,儿子健谈,说我们在春雨的交响乐中前行。儿子晕车,让他不断的讲故事,或是给我们“普及”科学知识,他也就兴致盎然的说开了。儿子对生物科技的东西很感兴趣,自学得来的东西自然就多,让我们这些只知道埋头教课本的人自愧不如。儿子说,人类不应该发展克隆技术,这有违人伦。让他举例,他说:假如你出门走在大街上,满大街的都是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什么感受?他还说:假如克隆几个希特勒,世界将永无宁日。我们小老百姓虽也会关心政治,却做不了什么,且不去管它,但“物以稀为贵”,亲情以不能复制而倍感珍贵! 那段迷雾重重的路,好在车辆并不是很多。话虽如此,事情总有正反两个面,因为车少,所以,不少的驾驶员自以为是的占道行驶,也给安全带来了隐患,就让儿子盯住前面的路,随时提醒我。有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儿子就紧张了,注意力集中的盯住前方,随时给我发出警示!时间一长,儿子感慨:传说中,行走在黑暗里面的人,都有一盏阿拉丁神灯引路,要是这样,我就不用给你看着前方了。指引我们前进的不是什么,就是那盏亲情之灯,我没说出口,但心里默默的想。人生就是一条不归路,走出去了,再也无法回头,想到过往的轻狂和任性,不仅告诫自己,要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是的,我们应该“多想想有了什么,而不是去想没有什么。”自己简单,所处的世界就会简单,简单就会快乐,这是基本的生活道理。所以,做自己的事,不要在意别人是否知道,更不必在乎别人的眼神,卑微的自我,不是演员,更不是明星,没有那么多观众,何必累心。 迷雾终于在即将到达老家的时候散去,我们就平安的到达,之前的担心也都多余——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打败我们的,往往只是内心的担心而已。 眼下即是记忆中老家的样子,山依然青翠,水依然缓流。停了车,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乡音依旧,却也物是人非,“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理,人也不能两次回到自己的老家,老家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所以,每一次回家都是独一无二的,记忆中的老家,是你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但任凭时光流逝,带不走的是那些依稀的记忆。 弟弟带着他的孩子来了,弟弟呐呐的,侄子有点害羞,躲着。我们一起走着,说些家常回家,感觉很好! 二 回家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加上长时间不走,身体因为缺少锻炼而少了韧劲,走起来就显得异常的艰难,原来只需要十来分钟的路大概走了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还歇息了好几次才到家。 很久没有回来,趁着天色尚早,四处的走了看看,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烙刻在记忆深处,似乎依然如故,但仔细一想,又几乎回想不起来。在岁月的长河里,一切都在改变,所以也就分不清是记忆错了,还是客观环境变了。 遇到一些陌生的孩子,弟弟和他们倒是很熟识,原来也都是附近的人,只因为这些年我很少回来,也就不认识了,小孩子们倒是没有笑着问我从哪里来,但是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我是一个“不速之客”。也遇到几位老人,依稀还可以在脑海中搜寻到熟悉的图像,只是增添了皱纹、刻上了沧桑、染白了须发。相互打着招呼,熟悉的乡音和曾经的过往瞬间就浮现了出来,距离也顷刻拉近。我们虽然年龄不同,但也都曾经在这个地方经历过一段相似的时光,在同一片蓝天或是同样的雨幕下,平凡和平常的生活过。年迈的老人都会有些不寻常的过往,至少他们会认为,在他们那转瞬之间的几十年里,曾经有过一段或是几段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们并没有能力将一生中重要或有意义的事情记录下来,但表达和希望被人了解是常人常态,尤其是老年人,于是他们逢人便讲,今天,我幸运的被几个老人“逮住”,耐心的倾听他们的心声——他们轮流的讲述着,为了印证其陈述的真实性,还需要另一位老人加以证实;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记忆中最宝贵的财富了,但他们的子女,或是很多的年轻人并不以为然,老人倾诉无门,好不容易遭到一个年轻的后生,终于在远走他乡后回来,愿意坐下来静静的凝听,他们深藏内心压抑已久的心扉终于找到一个敞开的时机。大浪淘沙和千锤百炼后留下的也都是精华,但所有人生至理也都返璞归真般的没有任何光亮和色彩,一段段精彩的人生故事讲述下去,一句句经典的人生哲理蕴藏在最朴实的语言中,人生几十年,几十年反复验证后的道理却是如此纯朴,于是我想:很多时候,关于立身处世,并不是我们懂得不多,而是我们坚持太少。 故事很难有讲完的时候,但看看天色已晚,想想回家可能还有要紧的事情,几位老人也就散了,有些不舍,是因为他们累积心底的话语还没讲完,还没讲够,或是还没给这个年轻人讲透,悻悻的表示,再有机会一定还要讲那些精彩的故事。我知道,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定还隐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也一定个个精彩、段段动听。 山里人实在,很少有虚伪的寒暄和虚假的表白,说走也就各自走了,山里历来寂静,只留下我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原地,这么多年,这是我不曾有过的经历,刚才经历的一切,恍然就在梦中,甚至我怀疑刚才的这一幕是否曾发生过。好几年前回来,一位女老人,她模糊的视线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当我和打过招呼,她大胆的猜测我是谁,她为猜对了感到十分的高兴,马上历数我在他心目中的种种特征,末了又悲伤起来,呼着我的小名说不知是否还有可能再见到我。当时并不在意的一句话,不曾想真的应验了,如今,这个老人已经离世,就沉寂于这块黄土之下。刚才的老人们,他们也都年迈,就在脚下的这块黄土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的精彩故事,永恒的在地下长眠,想到这里,我也不免有着一丝的担忧,我是否还能有幸的再次凝听他们的精彩呢? 山里本来就很安静,一个人,看暮云千里,叹乡关何处?人生几何?弟弟打来电话,叫我回家吃饭。 吃过晚饭,暮霭四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关了手机,感受到一种与世隔绝的清闲和淡定。 三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每一次外出回来,准会马上找他“报到”。他比我大六七岁,是邻居,准确的说曾经是邻居,现在,我离开了老家,白天走自己的路,夜深人静偶尔想起他及关于他的事,会感叹唏嘘,不仅是为了因为他。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绰号叫“气功”,不知道缘由,大概是因为他有一个当兵退伍回来的哥哥带回一些关于武术的书籍,他随意翻阅之后略懂点皮毛,然后在同龄或是比他更小的孩子面前显摆,顺带欺负一下别人吧?还听说有人碰见他会在月黑风高或是月挂枝头的夜晚,在小树林子里面练功,听说而已,或是内心的猜测,现在都已经说不清楚个由头了,我想,他也搞不清楚这个名号的来历了吧?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号,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绰号,有名无实带来的就是负担。 他,一个书生,十足的书生气,不仅以前,如今也在他身上。任何时候,潜意识里总感觉到自己读书比别人多,心底老是有一种要与众不同的东西作怪,以致于一个人的时候很正常,一旦遇到人就会行动奇奇怪怪,话语也变得文绉绉的,令人十分费解,然后引人大笑。 说起他来,其实读书还是很成样子的,第一是认真,第二是执着。说他读书认真是因为他总是花费很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即便是走在上学的途中也是专心的学习,基本上不浪费时间,当然这是当年他上初中的时候。既如此,他的学习其实很不错,他在复读的时候和我一个班级,我那时候数学和英语很差,基本上都是依靠他的指导才勉强学懂。他坚信农村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在第一次初中毕业后,虽然他的父母坚持要他成家,但他执着坚持复读,一直坚持到我升学后。他的经历再一次证明:“不是所有的坚持都会有结果”这句话的正确性。其实,根据我的总结,他虽然略显愚钝,但成绩还是很不错的,之所以不能升学,完全是因为他狂放不羁的书写,以致于并不熟悉他书写习惯的老师根本无法辨识他的答案。 他的文才很好,唐诗宋词记诵得不少,即便是现在还可以准确的吟诵一些经典名句。但是,生活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他太理想化了。不守规矩的书写,不遵守老人的教诲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他,经常一个人累,一个人睡,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沉醉。 复读多次的他最终还是没有走上自己梦想中的那条路,二十多岁,以为有大把的青春可以肆意挥霍,一个理想破灭,又一个理想在心中萌动,他也说不清这个新的梦想是什么,总觉得需要一个人出去走走。年轻人的梦想虽然容易破灭,也是很容易谋生的。于是,拒绝了家人和朋友成家的意见,一个人走向他那个并不明确的梦想,走向繁华的都市。 带着满腔热血和半肚文才上路,自以为天下那么大,自有施展抱负的热土,真正走入社会后才发现,热血迎面碰上的冷嘲,文才遇到的是热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无一技之长的他,等着的只是打击,一次次无情的打击。心灰了,意冷了,好不容易放了放读书人的架子,松了松自以为是的文人身段,接了苦活,再干累活,时间在流逝,梦想在打折,终于明白了现实的残酷,却始终念念不忘的是那个朦胧遥远的念想。大概是在某个深夜醒来的时刻,或是在某个上班的路上,猛然之间发现自己的渺小,想想,回家了吧,异乡不属于自己,回去寻找属于自己温暖的小家。 父母总是永远不会背叛孩子的温暖港湾,即便孩子再年长。虽是如此,远在边远农村的父母,能给他的只是永远不变的忍耐,永远不变的等待,永远不变的期待。回到差不多一贫如洗的家,后悔了,出去的想法再次萌生,改变自己的想法总是在回来的一刻变得异常的坚毅,可每一次一碰到现实就马上温软了下来,就这样一次次的怀揣希望出去,背负失望回来。青春在路途上流逝,时光在找寻中溜走,一晃荡十余年过去了,茕然一身,形影相吊。很多次,也曾有过成家的念头,一事无成和一无是处的他,哪里有个她在等他。 前段时间,他进城去,为了他父亲的事情,一点小事,总算是有几个熟人相帮,事情也还算顺利。办完事,在他外侄女家见到他,有点慌张,不断的打电话,假装很忙,谈及他的处境,总是迅速的绕开话题,故做的镇定,掩饰不了不得志的自卑,强装的笑容,遮盖不了脸上的慌张。 他说第二天要回去,但很快又要出去打工,至于要去哪里,他也说不清楚。一起从他外侄女家出来,准备送他,他却拒绝,看他在清冷的街头,略微佝偻的背影慢慢的远去,真不知他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夜色浓重,雨愈下愈大,他会流落异乡的街头么?应该不会吧?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大概因为开车走路疲倦的缘故,很快就睡着了。 雨,下在这个无梦的夜里。 四 第二天天刚放亮就醒来了,昨晚睡得太沉,也太甜,起床后就感觉精神了很多。 雨后的老家显得异常的清新,湿漉漉的一片翠绿,地上冒着雾气,一缕缕,慢慢的升腾起来,渐渐的汇聚成群,翻卷着向上飘去,轻轻盈盈,干干净净,大凉山山顶上,阳光若隐若现,这个时候,若是站在大山包的某个高处眺望下来,定是云遮雾绕、仙气飘飘的神奇景观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 把儿子叫起来,小家伙说浑身都有点酸疼,那自然是昨天走了很远山路的缘故。老屋的背后已响起摩托车的声音,肯定是弟弟回来了。一家人赶拢来,在这个大发展的年代,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大概也只有春节或是清明等节日才有的可能性。 上坟无非表达的是生者对离世亲人的哀思,或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直接的告诫孩子们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抑或是寻求各自内心的宁静和安慰。今年的雨水比较多,昨晚的雨也下得久,土地在春雨的滋润下蓬松起来,地里的豌豆小麦十分的精神,野小蒜长得很好,茁壮的蔓延在田间地头,我们走一路拔一路,一路下来,已经收获了满满一食品袋,回到家里,慢慢的分拣清理,这个意外的收获着实让我们兴奋不已——生活中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往往都是这些很简单的小事,简单才会快乐,也只有快乐才会让生活变得简单。 不到半天的时间了却了今年的心愿,剩下的时间全可自由安排,本以为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去做,计划中很多地方都应该去看看,但真正身处此地,一下子又觉得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计划要去看看的地方也没去看的必要了,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做的必要,看看那些熟悉的地方有无变化也没有价值,世界永远处在变化之中,我们的岁月在悄无声息中溜走,没必要做的事情也就不必要浪费时间,除了做事,我们还需要留下一点时间来思考和反省,生活需要感悟,生命需要体悟,留一点时间给自己静下来,涤荡内心的尘埃,澄澈出一个纯粹的自己。 晚上,弟弟一家做了很好的饭菜,附近的人也来了一些,大家都是很熟悉的人,一点也没有拘束感,吃饭不是目的,这个年代,真没有多少人还缺吃少穿,借这个机会,大家在一起聊聊往事,谈谈未来,说些粗话,发泄一点不满。酒喝得多了,话也就多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其实,酒后更容易失言,兴之所至,毫无遮拦,并不见得都是真言,所以酒后说的话大可不必当真。但社长说的话我是记得很清楚的,我也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他大概要来六十岁了,几十年的老社长了,为了家乡的发展,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就在前年,为了能将公路修通我们所在村民小组,他四处奔走,终于上面安排了项目,开始动工了,矛盾也也就来了——路是大家的,虽然公路带来的好处是人人共知的,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占了谁的地谁都心疼。我们不能一味的站在自己的高度去蔑视农民兄弟的小农意识,那完全是因为与我们无关的缘故。这里的公路从动工的那天起,矛盾就逐渐的凸显,日益的尖锐,最艰难的时候,这位老社长甚至老泪横流。最后,公路在化解一个个矛盾,平息一次次冲突,解决一次次阻断中缓慢的修完了。公路修完了,矛盾也很快消散了,毕竟在这里生活的就是这么多人,不是亲戚也都是近邻。 每次回来,老社长也都会过来和我聊天,也基本上都会谈到修公路的艰难,说完话锋一转,又会感到无限的欣慰,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一定是:几十年的社长,终于有一件像点样子看得见的功劳了。这就不难理解在那个矛盾最集中时候被迫涕泗横流的社长,为什么能坚韧的将公路修下来。 如今,老社长还有一个心愿——在我们村子里,曾经有一个庙宇,据老人们口口相传,这个庙宇形成于三百年前,最鼎盛的时候香火旺盛,香客如织。到了现代,也就只有一块霉迹斑斑石碑斜斜的插在一块地里,还是前年修公路的时候,这块石碑才被社长安排人重新清洗后安放在那里,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少的字已经无法辨识,就这块石碑,经历过从辉煌到冷清,历经过多少的凄风和苦雨,聆听过多少幸和不幸,见证着这个村子的盛衰和荣辱,如今,它只能清冷的站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老社长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在争取项目和资金重建这个庙宇,结合新农村建设,搞一个有点文化底蕴的旅游景点。 听完老社长的叙述,我不仅暗暗佩服这个识字不多的汉子的见识,是的,一个地方要发展,一定是这里的人要得到发展,而人要发展,有两点是很重要的,一个是文化建设,即通过教育的手段让人的素质得到提高;二是要引导人们树立信仰,唯有有信仰的人才能是真正敬仰规则和崇尚自由。但社长的这个愿望恐怕要落空,至少在最近一二十年内不会有人来料理这件事。深夜,看着老社长佝偻身影渐渐的离去,心里很有一番滋味。 明天还得赶早回去,且放下这些牵绊睡下,山里的夜出奇的静,透过老屋的窗口,我看见弯弯的月亮斜斜的挂在远山的山头,和二十年前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不老的岁月,老去的是人们,二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今夜。 五 天刚微亮,母亲起床了,我赖在床上,一半清醒一般迷糊。隐约中我听见有人在和母亲谈话,声音很小,怕惊扰了我们的梦。 天色很快放亮,还要赶回城里去,不敢耽搁。从老家到乡街上全是陡峭的坡路,下山不容易,上山就更难了。本以为儿子会因为前天下来疲劳而害怕走路,不曾想小家伙一直走在我们的前面。时间虽然还很早,但早已有人陆续的走在前后,那都是要赶到乡场上办事的人。 路在脚下延伸,一步步的爬上去,老家渐行渐远,回首张望,老家还是老样子。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满眼迷茫却满怀期望,也曾经在同一地点回头看过老家,但时过境迁,感悟各不相同。命运不是辘轳,看似相似的重复,却并非是简单的重复——老家,我肯定还会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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