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清明散记 |
正文 | 清 明 散 记 胡协胜 一 戊戌狗年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跟兄弟们说好一起回老家扫墓,怕路上堵车,一大早就从城里出发了。几天前,父母就打来电话,问我们会不会回,什么时候回,好准备中午饭吃。知道我们经常是回家呆上个半天时间,吃过中饭就走。得先把家里养的鸭子杀好,炖汤,再炒几个时鲜的蔬菜。清明正是吃艾米果的时候,父母提前几天就到田里摘了些艾草,好等我们回来一起做艾米果。 我前一天找到常给母亲看病的医生,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开了些降血压、护心脏的药。我还问了父亲,要不要给他买几盒钙片,父亲说家里还有,等下次回时再说。在医院,同学问了些我母亲最近的身体情况。同学说,人老了都会得病,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谁也不能幸免,有时间,多回去陪陪老人。 说来很惭愧,老家也就七、八十华里路远,尽管有一段乡村道路被装河沙的重车压坏了,开车最多也就两个来小时,但我却回得很少,只在过时过节,清明、冬至会回个几趟。在家的时间很短,陪父母的时间就更少。以前在外县工作,尚有借口。上班时间要向单位请假,好不容易有两天双休日回了南康,要陪老婆孩子,和同事朋友相聚,好像总是抽不出时间。当时,我还向组织汇报,说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照护,请领导关心把我调回老家工作。组织上也很照顾,前年,把我安排回了本地。现在不能再找那样的理由了,但回老家陪父母亲的时间还是少,确实有些不应该,心里就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抽时间多回去。 仿佛一夜之间,父母就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了。母亲一贯身体不是很好,自那次头晕心闷住院,诊断为心脑血管病后,就开始要经常吃药。父亲原本身体很结实,也很吃得苦。最小的侄子还没进幼儿园前,有几年时间,母亲在城里帮最小的弟弟带小孩,父亲常年一人在家,养牛养鱼养鸡鸭,还要种好几亩田。父亲菜园里种的菜,品种多,比那些经常种菜的农村妇女的菜都长得更好,他一人吃不完,我们兄弟回老家,经常是用蛇皮袋大把大把把蔬菜带出去。但自前年胃出血住院后,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去年脚又出了问题,一走路就痛。据医生说,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肌肉老化。做了几个疗程艾灸,效果并不明显,现在只好打着拐,再吃些钙片。听人说,脚痛的病做手术可以做好或缓解,但父亲不愿意去做。一来要花不少钱,二来年纪大了,风险也大。 乡下有提前给老人等寿木的习俗。去年有一次回老家,大弟媳妇跟我说,我们什么时候也把两位老人的寿木等回来。四兄弟我是老大,这事得我去牵头。因为一直在外读书、工作,在家的时候不是很多,对老家的很多习俗,我并不是很清楚。人情事务,因为一切都有父亲打理,我也懒得去跟去问。还有一样,就是从心里面,我还没有全部接受父母日趋衰老的事实。我把这事跟父亲和兄弟们说,父亲说,你们都在外面做事,没时间, 我会安排好,到时要请相帮的人吃饭,你们都要回来帮忙,花了多少钱你们四兄弟摊。父亲叫人选了个日子,刚好是星期六,小孩子不要上学,大人也抽得出时间,我们兄弟四个,还有妹妹都到齐了,但妯娌有几个人因为有这事那事没回家,回家的就有意见。听说,乡下有规矩,为父母等寿木,所有的人都要到前,这是对父母的一种尊重。我因为不是很懂,之前也没有跟大家说。 老家的房子原来是泥墙屋子,父母手上做的,兄弟几个一个一间住在一块,分家,就在前面搭了几个厨房。因为时间久了,有些地方出现了裂缝。更主要的是做房子的地方,地势不是很高,逢到涨大水,会被水淹到。以前,只要一连下上几天的雨,父母就会担心,不要河里涨水,涨到屋里来。兄弟几个条件稍微更好些,最先想的就是拆老屋建新房。老房子地基,加上外面的余坪,不算大,只能建三幢房子,摆四幢就摆不下。最先动手建房子的是大弟弟,记得当时,父亲拿了根竹篙,大致量了一下。四兄弟都在,问我的意见。我说反正我在城里有房子,回家的时间很少,暂时我也没有回老家建房的打算,就说,老屋基就由弟弟他们三个人去做。这事我也没跟媳妇商量就作了主,后来她颇有微词,讲我做了个老大,家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分到。一旦老家有什么事,她就会拿这事来说。 父母一直住在最小的弟弟家,弟弟的小孩小,要人带,老人也住习惯了。去年,弟媳提出来,父母可不可以到兄弟几个人的房子轮流住。农村老人有几个儿子的,老了都是轮饭吃,一个儿子这里吃段时间,再到另一个儿子家吃,自然住也是轮流住。以前我奶奶也是轮饭吃,父亲和叔叔几个,一家人吃一个月。我是老大,父亲叫我和兄弟几个商量,要我拿出个主意来。为此,我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如何跟大家说。兄弟们还好说,但妯娌之间却各有心思,各有盘算。后来这事也是父亲自己解决的。去年回家过年,父亲把我们四兄弟叫到一块,说我跟你们母亲商量好了,我们年纪大了,老大老家没做房子,城里我们住不习惯,我们也不到城里去住,就在老家住,住老二、老三、老四的房子。省得搬东西,就一个人住一年。现在我们两个老的还能动,就我们两个老的单独吃,你们兄弟四人,每人每年出2400元钱。有病痛,医病的钱,四兄弟摊。都动不了,要人照护,就四兄弟轮流,一个人照护一个月,没有时间的,可以出钱请人。父亲还叫来了最小的叔叔作为见证人,大家都没说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 想到这事,帮父母开好药后,从医院出来,顺便我还去了趟银行,取了些钱。我想这次回家扫墓,早点把过年说好的给父母的钱给他们。 二 路上的车很多,感觉上今年回家扫墓的人特多。单位、学校放假了,连一些家具厂,现在是淡季,要货的人不多,工人们都要回去,老板也只好放了假。老家里,有些在广东福建很远的地方做事的人,也回来了,可见大家对清明节是越发重视了。我叫同车的堂弟百度了下高德地图的实时路况,看到赣粤高速南康段还算畅通,就走高速,同样不少的车,蚂蚁牵线一样,在高速上也走不起速度,但比走康唐路却好多了,听说,当天上午,康唐路堵得不要不要的。下了高速,乡村公路也一样,车来车往,路小不好让车,走走停停。记得前年,我去广州出差,返回的那天刚好逢上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我们预计当天应该有很多车北上,特地起了个早床,八点前出了广州市区。没想到一进到京港澳高速还是被堵死了。走走停停,一直过了韶关才更顺畅。本来我们算好可以赶回南康吃中饭,结果晚饭都是在路上吃的,到了南康都晚上八点多钟了。当天看中央台新闻,那天我们走的京港澳高速发生多起车祸,最惨的是在一条隧道上的,有两辆小车追尾,但不是很严重,两辆车的人下来理论,后面驶来的一辆大货车刹车失灵,一下把两辆车撞得稀巴烂,现场惨不忍睹。车祸猛于虎。其中有一辆小车坐的是一家几口,让人心痛不已! 现在的人生活比过去好过了,吃穿不成问题,买车、买房,求学,找工作,一些愿望都实现了,或即将实现,这当然是国家政策好,发展快,党和政府对基层群众越来越关心。大家生活压力大,但也比以前更加努力了。这里面当然也有先辈们的功劳,是先辈的在天之灵在冥冥之中保佑,才能有现在这样的事事顺心和好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清明扫墓大家也不会觉得辛苦,觉得累了,对这项传统也更加的重视了。如果实在没时间,也会找个机会补上。老家有句话说,清明前三天,后三天都可以扫墓,就已经给大家留有余地,除非实在是忙,回不去,但心里总会觉得少做了件事情,有项欠账。我记得几年前,我在市里上班的时候,我和一位外地到我们这里工作的同事聊天,他带点抱怨说,每次回家都非常辛苦,但不回去又不行。以后我死了,就把骨灰撒在河边,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省得再让孩子受这番奔波之苦。对无神论者而言,人死如灯灭,并不存在来世什么的。死是一个很沉重,且让人讳莫如深的话题,人们能避开的话会尽量避开。如我们这般年纪,大家很少会谈死,这似乎犯了什么忌讳。我感慨他对死的淡然,为后辈人着想。说这样恐怕也不好,到了清明、冬至那几个节日,其他人都去祭奠告慰先人,那些没地方可去,或不用去的,会不会觉得失落,觉得少了样什么东西? 回到老家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大弟弟和一个堂弟骑摩托,比我们先到。他们在等我们,一起去扫墓。听弟弟说,前些日了家里有人因为某事去问过仙,仙人说,我们家的人清明扫墓、冬至挂纸经常都是各去各的,没有大家等到来一块去,在外人看来,似乎不够和气。弟弟说,仙人说得非常灵,事情确实是这样。我们家是个大家庭。祖父生了爷爷五兄弟,爷爷又生了父亲五兄弟,爷爷名下就有好几十人,祖父名下的人就更多了,这么多人几乎不可能同在一块去。这事还用仙人说吗,想也想得到,但我懒得跟弟弟说。那些仙人也是好玩,专拿这些话来说。我听母亲说过一个仙婆子的事,讲也是非常灵。一个人去问仙,仙婆子一下就说出了那人房子的朝向,连门前有蓬竹子,旁边有口池塘都知道,太灵了。我们那儿,房子大都座北朝南,房子的周围大都有树有竹子,有池塘。 每次我们回家扫墓,都只去三块地方。祖父的墓、爷爷和奶奶的墓。祖父的墓在苦竹坝,河边的一条田坎上,离我老家的房子最近。爷爷、奶奶的墓则在大树下,老屋子的背后,各占了一座山头,爷爷的更靠外、更低些,奶奶的则更靠里、超过半山腰,几乎快到山顶。不知道祖母的墓在什么地方,听三叔讲,在鹅公坑进去大垅尾的某个地方,风水很好,他以前跟满爹去过一次,现在叫他再去估计都找不到了。这几年,大家都去了城里做事、生活,烧柴的人少了,植被长得好,原来割柴走出来的路早没有了。还有一次,几个叔叔在一块,说到这事,有人提议,是不是大家凑点钱,把祖母的坟整修一下。也许大家都有事忙着,这事说是说了,却一直没有人牵头,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我隐约觉得对祖母似乎有些不公平,好在大家七月半烧纸钱的时候,都会把家里的先辈念上一遍。如果真有所谓的阴界的话,相信祖母也能收到亲人寄来的纸钱和心里的怀念。 先近后远,我们先是去给祖父的坟扫墓。祖父的坟上已经有人整理过了,地上和四边撒了不少纸钱,有火纸,用专门打纸钱的凿子凿了印的,有用真钱复印出来的花花绿绿的钱,也还有币值非常大以亿为单位的冥币。我记得以前清明扫墓的时候,大家的标配大都是一把镰铲,一把茅镰,一只竹篮。用镰铲把坟墓四边的地整平,用茅镰把周围的灌木和杂草清除。竹篮里放的则是孝敬祖宗的东西,纸钱、蜡烛、香、炮竹,还有过年没有吃完的或新鲜的鱼肉,一小杯酒,几支烟。这些依次摆在坟前,还要举行个小小的仪式,对先人跪拜、作揖,叫先人的在天之灵庇护保佑后辈的人。走时还会放几个鞭炮,把酒洒在地上,但鱼肉是很稀少珍贵的东西,敬完祖先后会带回来。现在怕烧山,不敢放鞭炮了,一些吃的怕麻烦也很少带到坟上去了,但钱是万万不能少的,而且品种繁多,价值巨大。大家说,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比我先来祖父的坟上招墓的,肯定是半境那边住的祖父名下的人。半境离苦竹坝有好长一段路,隔好几座山,走路要半个多小时。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祖父要葬在这么远的地方。父亲说,当时叫了个地理先生,到处看,才选的这个地方,因为离住的地方远,也不是自己的山岭,跟苦竹坝的人还发生过争执,为此还差点打了起来。父亲说,那个地方的风水确实非常好,祖父名下人丁兴旺,子孙满堂。有了人就什么都有,人都没有,其他一切都是免谈。 每次去给逝去的亲人扫墓,母亲都会对我们说,你们除了给祖先挂纸、作揖,还要学会来说话,不要象个哑牯一样。我们村有的人就很会说,一边敬先人,一边呼唤着先人的称谓,愿先人在地下能过上好日子,有吃有穿有钱用,要先人保佑后辈子人财两顺、添子添福等等。但我们家的人天生不善言辞,都不太会说话,也不喜欢说话。在这种带有仪式感的肃穆庄重的场合,就更不知道如何说。硬要去说,自己先会觉得别扭和不协调。我们只是排着队,依次在祖父坟前跪拜作揖,在心里默念着,愿祖父安息!愿祖父的在天之灵保佑后辈平安幸福,健康快乐! 三 听父亲说,过去,在祖父手上,我们家就是个大家族。祖父生了爷爷五个兄弟,还有两个姑奶。两个姑奶一个嫁在上犹安和,一个嫁在和龙华赤江。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去姑奶家作过客,那两个地方我依稀有些印象。 祖父家一直住在半镜,在当地还算殷实,有一座连在一起好几个厅的大房子,还有一个大院子,也置了些岭岗田土。但爷爷们大了,都成了家,要分家,屋子就嫌小了,住不下。刚好山那边的大树下,有一家人的房子、田土和岭岗会买,祖父就凑了些钱,从那人手上接了过来。那里条件没有半境好,地方狭窄,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房子坐落在半山腰上,抬头一看,前后左右都是山,没有一块象样的平地。一条小溪在山脚下流淌,小溪的两边零零散散地分布一些长条形的贫瘠的水田,有几丘就是祖父从人家手里接过来的。五兄弟没有人愿意去那边住,祖父就想了个办法,五兄弟拈勾,也就是抓阄。爷爷运气最差,拈中了。父亲说,奶奶几乎把这事说了一辈子,怪了爷爷一辈子。 择了个日子,爷爷和奶奶就带着父亲、大叔和姑姑,那时三叔、四叔和满叔还没出世。父亲说,他们半夜就起来了,收拾好东西,从半境那边,带着火种,来到大树下。山里的夜寂静深沉,周围一片黑xu xu的,山路两旁高大的树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一只夜鸟受了惊吓,扑楞一声从草丛中飞了出去。在火把的映照下,几个扛家搬货的人,先是沿着背后陡峭的羊肠小道蜿蜒着来到一个小山坳,然后从另一座山的半山腰一直走到没有人住的叫田螺坑的坑尾,再翻过一个山顶,沿着山顶一路走下去。两地的直线距离也许不算太远,但隔着几座山,上山下山的走路要好几十分钟。爷爷奶奶在大树下住了一段时间,实在不习惯,又搬回到半境去了,想赖在半境不走。这当然不可能,祖父不同意,爷爷的其他几个兄弟也不同意,半境的屋子也住不下。没办法,爷爷和奶奶只好又带着火种来到了大树下,从那以后就一直住在了这边。解放后,划公社,半境划到了十八塘,我们这边却属于龙华管辖。 可以想见,当时爷爷奶奶在这边生活的艰难。爷爷一生老实本分,勤劳节俭,不爱说话,很能吃苦。因为从其他地方搬过来,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加上子女多,帮手少,底子薄,养成了逆来顺受、坚忍不拔的性格,用单薄的双肩扛起了一大家子的生活。但在表面的随和、柔顺下,爷爷的骨子里其实也有很好强争胜的一面。爷爷一般很少跟人争吵,但有一回,实在忍不住跟村里的一个人吵了一架。那人只生了一个儿子,有些好吃懒做。他呛爷爷,我懒事又怎么样,过得比你好,吃得也比你好,荤腥只旷过餐,没旷过天,不是大荤就是小荤,哪会象你家,吃得比猪食还差。为这,爷爷在心里气了好久,脸色非常不好看,一连几天没跟人说一句话。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一直是个不拘言笑的人,经常一副严肃的样子,总是在忙,不是在忙这就是忙那。但也有例外,那就是爷爷拉胡弦的时候。爷爷有一把老胡弦,蛇皮是自己绷的,弓也是自己做的,老旧的有些不成样子,但爷爷当宝贝一样,藏得非常好,怕我们弄坏。记忆中爷爷只会拉两首曲子,一首是斑鸠调,另一首我就不知道叫什么了,爷爷反反复复地拉着这两首曲子,专注而又陶醉。有时我们想凑上前去打吵,爷爷会毫不客气地把我们呵斥走。 其实爷爷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非常好,小时候,每逢农历二五八,只要有空,爷爷都会去龙华赴圩,挑担柴火,或扛根毛竹去卖。每次赴圩回来,爷爷都会给我们带些吃的,一个小的香瓜或者菜瓜,几块炸豆巴子或者炸冬瓜。老家离圩上远,全靠走路,赴个圩就要一天时间,爷爷总是要下午快到傍晚时分才会到家。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到老屋后面的禾场上,遥望着那条通往远方的路,期盼早点看到爷爷回家的身影。爷爷带回来的吃的,奶奶会给我们分好,一个香瓜,按小孩的人数分成几小块,一人一块,有的人出去玩了,奶奶会放好来,等回来再给他。 爷爷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积劳成疾,直到过世的时候,我们家的日子才稍微好了一些。姑姑和母亲她们聊天时说,现在日子好了些,能吃饱饭,可以隔段时间就有肉有荤吃了,爷爷却过世了。爷爷那一代人的日子,谁不是这样,都苦!爷爷过世的时候,几个叔叔在大余的矿山打砂子,我骑个单车去龙华邮电所发电报,叫叔叔们回来。等亲人们都到齐了,照老矩,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每个晚上做到凌晨两点以后才可以睡觉。我印象最深的是 “小媳敬茶酩”时的那段音乐,由唢呐和笛子合奏,简单重复的旋律,如泣如诉,在夜深人静中,显得异常凄美。想起生前爷爷对我们的百般好,想起和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此与我们阴阳想隔,我不禁潸然泪下。最小的堂弟那时还小,少不更事,出殡游棺下跪的时候,大家都庄严肃穆,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出了声,半境那边来的满爷拿起孝筒,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才痛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爷爷七十多就过世了,但奶奶却活到了九十三,是我们村少有的长寿之人。奶奶从不喝茶,连热水都很少喝,渴了经常拿起瓢,直接从水缸里舀起水来就喝。晚年,奶奶的耳朵出了问题,和她说话,要很大声。即便这样,有时她还是听不清楚,听不明白,她便按自己的理解自问自答,自说自话,东搭西搭,我们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奶奶看到我们笑,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母亲婶婶她们说,奶奶耳朵聋,也有好处,奶奶操心了一辈了,老了听不到大家的事,可以省好多事,少些烦恼,少讨不少的气,身体自然更好。就连姑父去世了,大家也没有刻意去瞒她,但她都是过了好久才知晓。奶奶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年轻时也就只到过附近的几个圩场,龙华、社溪、十八塘圩,老了连圩也很少赴了。我们拿了些钱,让她想吃什么就叫上圩的人去买。圩上的炸冬瓜火气大,用的又是炸了又炸的千年油,偏偏奶奶最喜欢吃的就是炸冬瓜。婶婶们怕奶奶吃坏了,就告诉奶奶圩上没有炸冬瓜买了,给她买些包子回来。奶奶不喜欢吃包子,经常会喃喃自语,现在世道变化真大,也好奇怪,连炸冬瓜圩上都没有卖了,难不成所有人都不吃炸冬瓜了? 奶奶为人善良,特别怕麻烦别人,被人家说。小时候,家里没米,要向人借,用升筒计量,不管借的时候,人家给的是平筒,还是满筒,还的时候奶奶一定会还满筒。同样人家来我们家借米,奶奶一定会给人家满筒,还的时候也不去计较人家是平筒还是满筒。 奶奶老了,病了,只要还能动,一些事几乎都是自己做,不给儿子、媳妇添麻烦。到了后期,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弱了,时常听得她念叨,那么多人死了,怎么阎王爷就把我给忘了,也没哪个提醒阎王爷把我也叫去。这是奶奶不惧死的一面,另一方面,她对生又有着很强的认识。当时,我一个堂弟还在华南理工读研究生。她就对人说,我要等到小强毕了业来,拿了工资,到时就又多一个人拿钱给我用了。其实我们给的钱,奶奶这时也很少用了,所有的钱她都用块棉布包好,存着。过世的时候,还有一些,平分给了大家。奶奶到底没有等到小强研究生毕业,就过世了,也许是奶奶自己后来把这事给忘记了。村里的人都说父母和叔婶他们有福气,奶奶活到这把年纪,几乎都不用儿子媳妇们照护。但我更相信是奶奶一辈子怕麻烦别人,在冥冥之中的一种神奇的安排。有时我甚至会想,奶奶如果是生活在城里,或者现在,生活医疗条件更好,以奶奶一辈子辛苦耐劳练就的身体素质,因为善良和怕麻烦别人而养成的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的豁达的心态,奶奶完全可以活到一百岁。 奶奶出殡的那天,除了我们家的人,亲戚朋友,半境和村里的一些人都自发前来为奶奶送行。。。。。。。 我和弟弟,侄子等人为爷爷奶奶的墓挂好纸。弟弟他们先下去了,我还在墓前站了一会。从爷爷、奶奶的墓前,往下可以看到我们赖以生存的村庄,原来的土墙屋子改成了红砖房,几棵古老的樟树苍劲无比依然青翠,那条自杉窝里出来小溪也一样从不间歇地流着。往上可以看到蓑衣坑和竹子庵的群山,被树木和芦箕覆盖得严严实实,郁郁葱葱。再往上则是苍茫辽远的蓝天,一朵朵飘飞的白去。。。。。。山河依旧,但故人已逝! 四 清明时节不总是雨纷纷,至少,这个清明的天气就非常不错,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清和景明。等我们从大树下出来,回到家里,父母已经把做艾米果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把艾草洗净、煮好、剁碎、和好粉,分成两种摆在米筛上。一种是放了白砂糖的,一种是没有放糖,要包馅子的。做馅子的菜也炒好了,用两个大盆子装,一个菜头、 jiao头炒腊肉,一个加了辣子的素炒腌菜。父母怕我们上山下山的,饿了,先包了两锅,蒸好端了出来。刚出锅的艾米果,热气腾腾,还保留着艾草诱人的绿色,散发着艾草特有的清香,满满的都是儿时的味道、老家的味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时间也有些晏了,我们确实有些饿了,也懒得去找筷子,用手拈起一个就塞到了嘴里。在铝锅里炖的鸭子也熟得差不多了,父母给我们每个人盛了一碗鸭子汤,在汤里面放了两个土鸡蛋。 我们吃了些东西,不饿了,大家便开始坐在一块做艾米果。淘气的小侄女也不愿意闲着,手也没洗就要来帮忙,被母亲止住,叫她先去洗了手再来。她包的艾米果,不是馅子少了,就是多了,样子特别难看,没包好裂了开来,母亲还得帮她再做一次,越帮越忙。 大家说,等下各人包的要做起记号来,哪个包的哪个吃。小侄女不愿意了,说不行,她包不到大家这么快。。。。。。大家手上一边忙着,一边说着闲话。我们问起父亲的脚,感觉怎么样了,父亲说这些日子不痛了,去菜园都不用拄拐了。母亲也说,她以前经常头晕脑涨,这段时间感觉好多了,整个人都更新鲜,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大家就要父母多注意身体,多长几年命,一定要吃到小侄女出嫁时的喜酒来,让父母坐上席,问小侄女可不可以。小侄女尚不知道出嫁什么意思,但满口答应了下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我们家的人大部分都在打工,不是在本地的家具厂,就是在广东的制衣厂做事,大家便聊起厂里的情况,有没有货做,要不要经常加班,工价高还是低,老板扣与不扣等等。大家一起憧憬着未来,祖宗保佑,什么时候也能够当老板,开小车,气氛热烈、融洽,原来因为一些家庭小事引起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我忽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该多好!父母身体健康,没有病痛,家庭和睦,关系融洽,大家相亲相爱,能互相帮衬,互相包容。日子虽说不是特别宽裕,但保有不少和不小的期望。当然,这只能是美好的希望,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时间怎么可能停止呢。要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最公平的,可能莫过于时间了。它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对富裕的人,对贫穷的人,对我的至爱亲朋,也对我的宿怨仇人。它既不会因为谁的日子好过而放慢步伐,同样它也不会因为谁的日子难过而加速前行。它永远保持着恒定的速度,不断向前,向前,从不停止,一刻也不会停止。时间一旦过去了就再也不可逆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就是不知道在爱因斯坦那里是否会有例外,但他的理论太高深了,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懂,很可能这辈了也没法弄懂了。 我们兄弟姐妹多,家里要做的事多的打结头。父母就只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外面的工分要挣到来,家里的事也要做到来。生产队时,参加完队里的劳动,空闲时要做自留地的功夫,还要煮一家人的茶饭。为了能多积赚点钱,我们家经常要养两头猪,早期是两头肉猪,后来是一头母猪,一头肉猪。一头母猪一年出两窝小猪,卖一窝小猪的钱省着点用,刚好够我大学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为了贴补家用,只要有空,父母还要去上山砍柴,晒干,挑到龙华圩上去卖。为把我们几兄妹抚养成人,父母可说是操碎了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兄妹一个个长高长大,成家立业,而父母则日趋衰劳,身体每况愈下,不知不觉进入风烛残年。曾看过一部电影《山河故人》,有几句台词非常经典。说人终究是要分开的,没有人能够陪伴我们一辈子,哪怕是我们最亲最爱的人也不能。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好好去珍惜那些在一起的日子。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道,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人对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那是因为有你的父母在挡着。 半下午的时候,总算把艾米果做好了,满满几大盆。我们都说不饿,母亲还是炒了几个菜,叫大家再吃点东西。然后,每人一包艾米果,一蛇皮袋的蔬菜。父母站在家门口看我们上车,送我们出门。汽车沿着坎坷不平的乡村道路路前行,老家被抛在身后,渐行渐远。 一位作家说过,二十四节气中其他节气都是以季节物候来区分。只有清明,是以人的感受来命名。清明对于人来说是不糊涂,对于大自然则是清爽明朗。相对于永恒,人的生命只是一瞬。每个人都有来处也有去处,来处各不相同,但去处都是注定的。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是如此,没有谁能例外。每一代人都有属于每一代人的时代,他们在人世间繁衍生息,薪火相传。清明祭祀,让我们怀念先人,清楚自己的来处,明白自己的责任,对生活更加热爱投入,对未来有更多的期盼。 愿逝者安息,生者珍重! 补记:清明回了趟老家,颇多感受,随手在电脑上打了一些字,因为思绪繁乱,半途搁下。闲来无事,点出来看,把它补完。因为断断续续,写得毫无章法,杂乱零散,但总算是写完了。 2018年8月8日深夜于南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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