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回望自考路 |
正文 | 回望自考路 一 1990年12月一个寒风凛冽的星期天,我赶到区教育局“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办公室”,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领到一张报名表后,工作人员告知:表格中“单位意见”一栏,必须填写“同意”,再盖上单位公章,报名方能有效。 我拿着那张报名表回到单位,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我从教育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矿校还不到半年,自学考试虽然是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且一切费用自理,如果要征求学校意见,我预感到校长可能不会同意。 那天我走进校长办公室,小心翼翼把那张报名表递到校长手里,校长看了看,脸色果然沉下来:你来学校时间不长,要安心工作,不要有太多想法。我还想再说点什么,校长把报名表还给我,摆了摆手,不容我张嘴。我只好默默退出来。 我不甘心就此罢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再争取一下。次日,我又来到校长办公室,谦卑地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开始与校长交谈。谈以前在区队当工人时,区队领导说话是如何粗俗;谈自从来到矿校之后,感觉矿校领导谈吐是如何文雅;谈自己成为一名教师后,深感文化知识的欠缺;谈参加自学考试是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个像校长那样学识渊博的人。我的话里虽然带着几分恭维,却也比较切合实际。校长的脸色越来越温和,终于露出了笑容:你能有这种认识很好啊,学无止境啊。我赶紧把报名表递过去。校长仔细看了一遍,很认真地写上了“同意”,又很认真地盖上一个又红又圆的公章,最后还叮嘱了我一句:年轻人,努力吧。我连连点头,如释重负,轻松离去。 从此,我踏上了漫长的自学考试之路。 二 现在想来,那时候我一心要参加“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纯粹是因为最初的爱好。 上小学的时候,母亲经常借一些长篇小说在家里看,我已经认识一些字,也好奇地翻看,渐渐被里面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所吸引,爱不释手。有一次,我看得入迷,竟把厚厚的一本小说带到了学校,上课时藏在桌洞里看,结果被老师发现。令我意外的是,老师并没有批评我,只是嘱咐我要利用业余时间看。那时候能看到的小说极少,只记得有《渔岛怒潮》、《渔岛女民兵》和《煤城怒火》这几本,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多少遍,渐渐心生厌倦。有一天,我走进一个闲置的院落,看到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从窗口望进去,里面堆积着落满灰尘的书籍。听小伙伴讲,那些书都属于“四旧”,会毒害人,不能随便看。我心里却充满了一种渴望,就像一个腹中空空的人看到了很多诱人的食物,忍不住想去一一品尝。然而房门上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挡住了我,我只能望书兴叹。 中学时候,因为喜欢看书,我的作文成绩一直比较好。读书范围也从小说扩展到一切与文学有关的作品,手里只要有一点零花钱,就会用来买书。我曾骑着自行车一次又一次飞驰在通往城里的那条柏油路上,两边的田野和村庄转眼间被我甩在身后,当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走进新华书店,瞪大眼睛、如饥似渴地盯着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时,常常会引来女店员好奇的目光。我的书橱里至今还保留着那时候购买的一些书籍,诸如《唐诗三百首》、《中国历代文选》、《短篇小说》、《猪的喜剧》等,表皮已经破旧,纸张已经泛黄,每次小心翼翼地拿起它们,都会勾起我一些美好的回忆。 高中毕业时,我也曾想过考大学。我知道大学里有个中文系,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那时候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称之为“千万人过独木桥”,由于我学习一直偏科,只有语文和历史这两门课程成绩比较好,其它都是一塌糊涂,因此考大学对于我来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最后只得放弃。 八十年代开始涌现大量文学书籍,各种文学刊物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一大批埋没了多年的作家名字齐刷刷出现在眼前:王蒙、刘绍棠、林斤澜、从维熙、张贤亮------我不断地光顾书店和阅览室,买书,借书,大量地阅读。我最喜欢《小说月报》,集众多刊物之精华,每一期我都要买,持续了许多年。 上技校之后,有一位爱好写诗的同学向我介绍“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约我一起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由于感觉精力有限,我没有积极响应。在教育学院时,有一位同学一直坚持参加“自学考试” ,学的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已经拿到了多门单科合格证书,令我欣慕不已。自从来到矿校,业余时间我还是痴迷于文学,思前想后,我决定走“自学考试”之路,自修“汉语言文学”。 三 第一次自学考试报名,我不知深浅,一下子选择了四门科目:《哲学》、《古代汉语》、《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写作》。有的科目一时无法买到教材,不得不放弃。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意识到自学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业余时间毕竟有限,每门科目的内容又十分庞杂,贪多嚼不烂,更何况我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因此而变得过于紧张,于是我决定专攻《哲学》和《古代汉语》。可是,我依然感觉到困难重重,《哲学》还比较容易咀嚼,《古代汉语》就像一块难啃的牛骨头,费力很多,进展很慢,当然营养也极为丰富,有滋有味,我只能一点一点消化,慢慢地吸收。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考试日期一天天临近。领取准考证时,工作人员突然告知:考试必须携带身份证,否则不允许进入考场。那时候,我的身份证还没有办理出来,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特意为我出具了一张“无身份证考生准考单”,上面有一项说明:“本次考试若成绩合格,持此单和身份证到原报名区县自考办领取单科合格证书。” 考点设在张店一中,打听乘车路线,提前到达,熟悉环境。这是位于市区的一所中学,考生们接踵而至,分散在楼道里、台阶上、操场边,或坐或站,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流,有的独自埋头看书。离考试还有十五分钟,考生开始进入考场,监考老师在门口仔细审查每一个考生的准考证和身份证。考生对号入座,监考老师宣读考场规则。考场自始至终都很肃静。监考老师目光炯炯,来回扫视;考生们或苦思冥想,或奋笔疾书,也有摇头叹息者,左顾右盼者。我最大的感受是:时间太紧,内容太多。 两个月之后,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只有《哲学》一门合格。叹息,沮丧。可是再看看成绩公告栏上,不合格者比比皆是,又感到几分庆幸,几分欣慰。不管怎样,自学了这段时间,毕竟有了收获,迈出了第一步。于是信心满满,准备下次再考。 身份证办理出来之后,我到“区自考办”领取合格证书,却遇到了一位不了解情况的人,他告诉我,“区自考办”没有我的合格证书,让我去“市自考办”或“省自考办”询问一下。一天,我的同事殷老师要去济南购买专升本考试教材,我托他顺便去“省自考办”询问一下我的《哲学》合格证,并把我的身份证和“无身份证考生准考单”交给了他。没想到殷老师一不小心,竟然把我好不容易办理出来的身份证遗失在了济南。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办理身份证。后来,我又带着新的身份证去“区自考办”询问情况,这一次遇到了知情人,工作人员很快从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了我的“合格科目证书”,那是一张长方形的小纸条,上面印着——宋甫谋同志参加汉语言文学专业考试,及格一门,成绩如下:《哲学》67。 四 自学,是通过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教材来获取知识的。为了加深记忆,教材的每一页文字都被我又圈又画,很多空白处都被我写满了关键词语和重点句子。 自学的过程既辛苦又有趣。有时候,我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小河边,在河滩上捡拾喜欢的鹅卵石,先要选取那些最大最醒目的,再去关注那些较小较有特点的,还要寻找一些更小而有光泽的,直到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都细细把玩几遍;有时候,我又像是进入了一座神秘而陌生的古城,为了了解里面的建筑格局和特色,我要沿着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不停地走来走去,走进每一个院落,走入每一个房间,走遍每一个角落;有时候,我还像是在进行一次徒步旅行,四周群山环抱,风光无限,“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道路崎岖而漫长,“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想那些夜晚,我手捧教材,漫步在文学的大千世界,与清风明月相伴,与哲人雅士为伍,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乐在其中。 回想那些夜晚,我灯下苦读,为了考试合格一遍又一遍地死记硬背,忍受着疲惫困乏,忍受着孤独寂寞,痛并快乐着。 至今难忘《古代汉语》中鲍照的那篇《登大雷岸与妹书》,感情充沛,文笔生动,语言夸张,让我读得荡气回肠,如醉如痴。 还有《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中张岱的那篇《西湖七月半》,描写细致入微,生动传神,惟妙惟肖,读来朗朗上口,如行云流水。 《美学概论》我考了三次才通过,书中内容翻来覆去不知读了多少遍。这本书最初在当地书店买不到,我是专程去济南买的,李戎主编,齐鲁书社出版。随便翻开一页,字里行间布满了曲线和圆圈,空白处几乎都留下了我的笔迹。因为学习美学,我发觉现实生活中,美无处不在,美不胜收;知道了美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美可以分为社会美、自然美、形式美、艺术美、科技美;知道了“美学之父”鲍姆嘉通,“现代美学之父”费希纳;知道了西方美学范畴的优美、崇高、悲剧、喜剧和中国传统美学范畴的中和、风骨、滋味、传神、气韵。在一张空白页上有我抄录的几行文字,可以看出当时学习“美学”的心境:“心与月俱净,人和水同清”;“一张琴,半壶酒,三尺剑,万卷书。” 五 自学考试后期,我遇到了最不喜欢的《英语》,在这一科目上,我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最多,成绩却最不理想。 我最初接触英语是在高中时期,那些枯燥而生疏的单词总是过目就忘,难以亲近,渐渐敬而远之。相隔多年,因为自学考试再次面对英语时,记忆中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我不得不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为了攻克英语这道难关,我除了购买了规定的自学教材,还购买了其它各种教材,包括《AAA英语》、《许国璋英语》,《大学英语精读》,《大学英语新编》等等。凭借多年自学考试的经验,我信心满怀,全力以赴。 那个时候,同事殷老师准备考研,也在攻读英语,我们经常在一起相互交流,切磋,遇到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就向学校的英语老师们请教,成为学习上的挚友。 记得那段时间里,我每天晚上都躲在家中一个小房间里背诵英语单词,年幼的女儿有时候会推开门进来,抱住我的腿,让我陪她玩耍,而我总是让她一个人去外面玩耍,后来一想起这事,就会感到深深的自责。 冬天的一个早晨,天空飘着大雪,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天气无法骑车上班,我决定步行前往。从家里到学校大约十多里路,步行需要一个多小时,我不想浪费路上这段时间,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上了路,边走边看。空气寒冷而清新,四周一片洁白,此时记忆力特别好。走到半路时,只顾低头看书,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书掉进路边的雪窝里。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上疼痛,先去捡书,小心翼翼清理干净粘在纸页上的雪,继续诵读前行。走到学校时,正好把一篇课文背诵了一遍。 那一年春天,学校请了一名外教,是一个叫布朗的美国大学生,阳光帅气,幽默风趣,每周给学生上一节课,我和殷老师只要有机会,就会去听课。有一次,布朗看到殷老师在指导学生练武术,发生了浓厚兴趣,提出要跟殷老师学习中国功夫。殷老师也想借此机会向布朗学习英语,这件事一拍即合。 一天,我和殷老师去城里的师范学校见布朗,先教布朗学武术,又请布朗吃午饭,然后领着布朗去附近的一个公园看花,最后还参观了一个展览馆。在这期间,我们都力所能及地用英语和布朗交流。我了解到,布朗住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是一名大二学生,喜欢旅游,已经去过五十多个国家,每到一个地方,最喜欢骑自行车游玩,他是第一次来中国,他希望能骑着自行车走遍中国,能学会汉语,能学会中国功夫。布朗还谈了对我们的印象:非常喜欢学习英语。这让我感到有些惭愧,因为我们学习英语似乎只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布朗的生活却是那么丰富多彩,充满乐趣。我们与布朗交往期间,他骑着自行车去过威海、泰安、青岛等地。不久他就离开我们去了上海。最后一次相见时,我送给他一枚小小的印章,上面有我刻得四个字:中国功夫。我似乎是想告诉他,虽然我在学习英语,却不会放弃悠久的传统文化。 布朗走了,从这个异国青年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世界对他来说,想去哪儿,可以随意而行,而对我来说,似乎阻碍重重。面对那几本厚厚的英语书,我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六 我至今还保存着每次参加自学考试的准考证,这些准考证因为年份不同,样式也不一样。一张张仔细查看,它们记录着我当年的自考足迹:1991年4月,张店一中;1991年10月,淄川东街小学;1992年4月,临淄一中。1992年10月结婚后,因为生活规律有了较大改变,自考中断了几年。再次报名是在1996年,是妻子陪着我去的。至1998年,我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科段十门课程的全部合格证书。领取毕业证时,我是领着已经三岁的女儿去的。至2004年,我又拿到了本科段的八门课程的合格证,仅剩下一门英语没有通过。 回头看看走过的自考路,既有收获,也有苦涩。最初,我是因为爱好文学而走上自学考试之路的,我追逐着梦想,挥洒着青春的汗水,快乐而充实。后来,年复一年的考试却让我一步一步偏离了初衷,演变成了为考试而考试,为拿文凭而拿文凭,很多科目是考了两次甚至三次才通过的,让我感到疲惫而无味。当我花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学习英语,却只考了四十几分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否已经走上了一条歧路,且渐行渐远? 爱好原本是一种享受,我却把它变成了一种拖累。 经过冷静的思考,我决定结束走了多年的自学考试之路。 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只有一段难忘的历程。 似乎有些遗憾,又似乎没有什么遗憾。 青春无悔。 此后的日子里,虽然我停止了自学考试的脚步,却依然对文学恋恋不舍。闲暇时间,我还是喜欢看一些文学书籍,有时候还会自娱自乐地写下一些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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