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冬天里那红红的炉火 |
正文 | 那个冬天咋那么冷呀!冻得人多少年都暖和不过来! 寒冬的夜里,屋外呼啸的北风;把房顶上,院子里,村街上积存的冰雪吹刮得一条一缕的。土屋内,笆条上檩木上墙壁上都挂满了白色的冰霜。外间屋一口小缸里的水冻成了一个硬邦邦的冰砣。久病的母亲头发零乱地坐在炕头上,双手托着流脓带血的乳房,疼痛得声声哀叫着。半年前母亲乳房里生了五六个肿块。渐渐地那些肿块红紫破头了。一个个筷头粗的烂洞里流出脓血。双手一挤还有一条一块的脓塞子。贫病交加的母亲似乎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她的哭声里充满了疼痛,无助,绝望和恐惧。十二岁的哥哥知道已经失去了父亲,如果再失去母亲对我们意为着什么。哥哥抱着母亲害怕地大哭。八岁的二哥和六岁的我也跟着哭起来。哭声和外面的风声,使这个冬天里冰冷的小屋显得更加凄惨无奈,绝望而恐惧。就连那薄薄的窗户纸也惊恐地呼哒呼哒地抖颤着,吱吱叫着,亦如我们那颤抖的心。 夜里二哥悄悄地跟我说。要是有一个火炉我们就不会冷了。暖和了,妈妈就不那么疼了。我相信了二哥的话。我想象着屋里有个火炉,闪着紅红的火光,温暖着墙上那些白色的冰霜,温暖着水缸里那个冰砣,温暖着疼痛的母亲。母亲就不会那么疼了。母亲就不会疼死了。 第二天哥哥手拿一根木棍寻着几十里草木荒林的山路去找姥姥了。姥姥拄着一根高高的木棍,捣着一双小脚来了。我们见到大个大身板大脸盘大额头还有一双大大地鳯眼的姥姥,就象见到了救星,就象见到了我们想像的那个能给我们温暖的火炉。姥姥进屋喘息着,看看我们又看看母亲那烂糊糊的乳房。姥姥摸着我的头,抓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钢强的姥姥不顾小脚捣了几十里山路的劳累和饥喝又拄着长长的木棍走出了屋门。又走到六里外的梧桐花村借来一头毛驴。她要拼尽全力挽救母亲的生命,挽救我们这个破碎过一次即将再一次破碎的家庭。 第二天上午,母亲骑在毛驴背上,怀里紧紧抱着弟弟。姥姥牵着毛驴叮嘱哥哥说,在家好好看护弟弟。我给你妈治好了病,就送回来。姥姥回过头去,在风中甩掉了脸上的泪珠,一手牵着毛驴,一手拄着长长的木棍,望着西南梁上那条弯曲灰白的山路坚定地向前走去。我们在寒风中哆嗦着流着泪望着姥姥和母亲远去的背影。姥姥一缕灰白的头发和母亲的衣角在风中飘着抖动着。我浑身颤抖着想。姥姥是天底下最好的姥姥。其时姥爷早已去世。她领着二姨老舅艰难度日。如今她还要捣着一双小脚,担起两个破碎家庭的担子,沉重地行走在人世间;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里。母亲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母亲。其时,父亲早己去逝。母亲承受着家破人亡的痛苦。领着几个孩子挣扎在艰难困苦中。如今又要承受着病痛,承受着死亡的威胁和恐惧。瘦弱的母亲实在承担不起生活之重了。其实她内心里还有难已言说的痛苦。只是放不下这几个孩子,不然早已一了百了了。 哥哥领着二哥和我到南大沟里,扒沟壁下的沙土凛,掏出黑色的柴沫,用一个破锣筛去土,倒进一个破口袋衩子里,背回来烧火。在祸里填上水,放上些玉米面熬成粥,成进碗里,让我们喝。哥哥早不念书了。他在生产队当小羊倌。 母亲走后的日子里,哥哥上山放羊去了。二哥不知跑哪里去玩了。我在家里。屋里院里都很冷。我想念母亲。我幻想二哥说的那个火炉。红红的火光把屋子烤得暖暖的等待着母亲回来。我在日复一日的孤独寂寞中等待。太阳每天跟着风趴进窗来,把窗格的影子模糊地映到小屋的东山墙上。又慢慢地把斜斜的格影变窄变小,直到那影儿的一角隐到挂着白霜的屋角里。望着墙上的窗影我更加想念母亲。到了夜晚,哥和二哥都跑出去了。我坐在屋里幻听幻觉。一会似有母亲说话的声音,一会似有母的脚步声。我扒开破布堵着的窗洞往外面看。院里和屋里一样,一片黑暗。一股冷风吹到我脸上。我赶忙堵上窗洞。黑暗让我越加恐惧。我在炕上来回走。我害怕母亲病死了,疯了一样想念母亲。我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枕头。那是母亲的枕头。我象看见了母亲一样。我抱着这个枕头坐在炕头上哭着睡着了。白天里,我多么想去西院二娘家玩,可是我不敢去。她家有十多口人。她家的领弟跟我同岁。她家还有个琢子姐姐十岁了,对我很好。我去过一次。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二娘喝斥道“出去。看你的脸灰画的。”我的两只脚不敢往里迈也不敢往外迈。我低着头就那样十分羞臊地站在那里。我慢慢地怕人发现似地象小偷一样退了回来。我多么想去东院七婶家玩。我也不敢去。长年吃药的七婶嘴里就剩下了两颗长长的牙。她常咬着牙根骂。不是骂鸡就是骂狗,也骂她家的来弟和小丽。也骂七叔。我不知道七婶为什么与生具来地那么愤怒。寒冷孤独恐惧在我心里凝结成了一块冰,就象外间屋小水缸里那个冰砣又凉又硬,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底。 人在困境时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一个无意间的举动会改变你的境况。 一天下午太阳要压山的时候。我不经意间跑到大门口向街上张望。看那被西北风吹起的缕缕白烟,象蛇一样满街乱蹿。这时琢子姐姐双手捂着耳朵腋下夹着一块旧布包着的书本,从她家大门跑了出来。看见我,她大声说你干啥呢?我不言语。她说跟我走吧。我就跟在琢子姐姐后面跑。我跟上琢子姐姐是很费劲的。那只不跟脚的鞋让我更费劲。冷风把我溥薄的开花露絮的小棉袄小棉裤打透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跑。琢子姐姐穿一个薄薄的黑棉袄,袄边露着棉花。穿一条大人穿糟了又改小了的绒裤。裤色掉成了土白色。裤腿上还有一个洞。她在上全日制学生放学后,她们再去上一节课的耕读班。 跑到了生队的大门口。琢子姐说,你在这等着。我下课领你回去。她跑进了教室。生产队的大门在院子的东南角的东面。大门里北面有一个大土粪堆,南面有一口石井。井口如一个冰山。大门口对面有两间土房。房门是用谷草把绑成的。窗户上挡着树枝子,外面抹着一屋黄土泥。那是生产队仓房改成的教室。我看着井上那个冰山。两口青石槽象镶嵌在冰山上。边沿上挂着似流出来的冰。旁边有散碎的冻在地上的冰块。我觉得手脚耳朵都疼。特别是脚指手指耳朵针扎一样火烧火燎的疼。我愚蠢地抱着大门上一根光滑的横木。这残酷的严冬啊!把那碗口粗的杨木冻得又凉又硬;把天空里那个太阳冻得冰一样又凉又白。不知啥时候学校那个老师来到我跟前。“这么冷你咋不回家去?”我抬头看着他。他苗条的个子。一身干净合体的青布袄裤,白晰的脸上有一双女人般的鳯眼。此刻那双眼晴也在关切地看着我。他微笑着目光里透着亲切和关爱。我知道他姓刘,叫刘艳彤。正月里唱戏他男扮女装,唱小姐或新娘。唱得很好听。唱得抱着我看戏的李奶奶眼泪掉在了我脸上。“回家吧。会冻坏的。”他说。我不言语。他说,来,你到屋里来。他领着我走进了那个世界上最简陋的教室。从此他领着我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进屋站在那个草门后边。老师给那些坐在黄土泥抹成的土桌后面土橙上的学生讲课。屋中有一个黄土泥抹的火炉。薄铁片炉盖的缝隙里闪现出红红的诱人的火光。小屋里整洁而温暖。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大学生偷偷地看着我笑。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面对着草门子后面那个墙角。我看着墙角里那条黑黑的缝隙。墙皮上的麦壳麦芒和麦桔的碎片。我多么愿意这样面对着墙旯旮背对着一切站在这里啊。因为那朗朗的读书声让我忘记了孤独,那温暖的炉火驱散了我身上的寒冷。那亲切关爱的目光让我不再感到恐惧。我羡慕琢子姐姐。 第二天我如时到大门口往街上探望。琢子姐姐双手捂着耳朵跑出来。见到我说,跟我走吧。我跟在她后面猛跑。跑到生产队大门口,琢子姐姐说在这等着。我下课领你回去。我又傻傻地抱着那根冰凉的横木等着。刘老师又微笑着向我走来。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言语。你几岁了?我不言语。你愿意念书吗?我使劲地点头。你进屋听课吧。他领着我走进了那个温暖整洁的教室。从此他领着我走进了新的人生。 我坐在土桌后面的土凳上听课。老师检查作业时,走到我跟前,笑容满面地问我。你会写吗?我站起来用手指在土桌上写字。他站在我旁边微微倾着身子,侧着头认真地看我用手指在土桌面上一笔一笔地写无痕无影的字。完后说对了,坐下吧。语气和目光里是暖暖的和谒可亲。一天,天气较好没有风。我和琢子姐姐早到学校一会。全日制学生在上最后一节课,今天的游戏课。他们在教室前站成两排,玩枪打老虎的游戏。输的一方齐声高唱歌曲。他们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学习雷锋好榜样》等歌。我第一次听见这么些人齐声唱歌。那嘹亮欢快的歌声,是那么的坚定有力,活泼而有生气。歌声在这严冬里如炉火一样在我心里燃烧起来!似一缕缕寒风在红红的炉火里燃烧起来!我觉得那歌声似无数双有力的手轻轻地把我托举起来。眼前有一条又宽又平的路伸向远方。 一会他们在生产队的牛圈傍那两棵大杨树下,手拉手,拉成一个圈,玩丢手绢的游戏。捡到手绢的小朋友蹦跳着追赶丢手绢的小朋友。他们转着圈跑、跳、喊、笑。脖胫上的红领巾象一困火苗跟着他们转着跳着。追上了,两个小朋友手拉手一边唱一边跳起找朋友的舞蹈。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再见!他们的动作轻盈灵敏,且半着清灵灵的笑声、叫声。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里是即活泼又严肃认真;即玩皮又天真可爱。我被这第一次见到的景象深深地感染了。如有一缕阳光照射到心头,又似有几只小鸟扑扑愣愣地从我心中飞向了天空。我第一次抬头认真地看看天空。天是那么蓝,那么高,那么悠远。落日的光辉透过大杨树的枝杈照射到他们的身上。我觉得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间。这个世界里有歌声有笑声有朗朗的读书声!有欢乐有趣味有幸福!我羡慕那些上全日制的小朋友。 人生无常。我刚刚挨到幸福世界的边沿。我的学习生活结束了。妈妈回来。妈妈的病好了,可身体很虚弱。妈妈让我在家帮着看弟弟,喂小猪小鸡。琢子姐姐问我为啥不去耕读班了。我哭着告诉她母亲不让我去了。晚上,琢子姐帮助我求母亲让我去耕读班。母亲励声说他不去。你去你的。琢子姐再不敢说什么了。我绝望了。 第二年春天,我到了入学年龄。母亲不让我上学,说供不起,也需我帮助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我看到东院的来弟,西院的领弟还有隔几个大门口的来祥德喜背着书包欢天喜地地上学去了,心里很难受。我哭着求母亲让我去上学。母亲不答应。一天晚上琢子姐帮我求母亲。我向母亲保证每天放学回来看弟弟,诸一锅猪食。琢子姐说五婶让他去念书吧。他比我们这些大孩子写字还好。母亲生气地说那能当柴烧?还是能当饭吃。琢子姐不敢再说什么了。我站在灶口一边烧火渚猪食;一边背蹭着土墙哭,把棉袄蹭破了。母亲用条帚打了我。母亲说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两说两解呢,还念什么书?!我又一次绝望了。我把眼泪把读书的念想和柴草一同填进了灶膛,燃烧成红红的火苗,又变成了灰烬。 一天傍晚,我坐在灶前烧火渚猪食。突然刘老师推门走进屋来。他还是那样微笑着关切地看着我。我卑怯地低下头续柴烧火。刘老师来了两次,做通了母亲的工作。没念过书的母亲终于答应让我去上学。我在心里默默地深深地感激刘老师。他成了我幼小心灵和精神上一个唯一的依靠。 我又幸福地坐在那个黄土泥抹成的课桌后面的土凳子上,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了。可是,幸福象酒,象金,纯度大多不是百分之百。我常常被同学们潮笑,虽然那并不影响我心情的快乐,但是有时也难免尴尬和窘迫。大家笑我没有铅笔小刀没有象皮格尺,用手指写字。同学们笑我那个开了花且沾着灶灰和洗碗水点子的花棉袄。特别是我那只不跟脚的鞋,更能引起学生们的哄笑。我个子小,站在队伍最前面,走路慢,一只鞋老要掉就走得更慢。这是一个复式班,有几个十多岁的大学生。我尽管迈大步使劲前进,仍然压了队伍的速度。那些大个学生就起哄。你咋一步迈不了四指?唉、唉他走道象小丫头似的。这些我并不觉得怎么样。我只是暗暗担心我那条又旧又细的布条裤腰带。我害怕那布条裤腰带突然断了。我咋也系不紧腰带,常常感觉棉裤要处溜下来了。特别是游戏时就会顾此失彼。一次课间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老师当大母鸡。两个大个子同学当老鹰。我们大家手牵后衣襟当小小鸡。被捉住的小鸡唱歌。游戏开始。老鹰猛捕小鸡。大母鸡全力保护小鸡。我们躲在老师身后左右来回跑跳躲闪。我和大家忘形地笑闹。尽情地喊,尽性地叫。惊叫,蹦笑得肚肠生疼。你追我躲戏闹如沸之际,我那只不争气的鞋子从人群中飞了出去,引得鹰鸡一片哈哈大笑。我在笑声中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抓着裤腰带,一手拽着掉了半圈的棉裤,单脚蹦着去捉回那只惹人笑的鞋子。而后,我不得不解裤腰带重新系好。可是,游戏前我怕跑掉裤子把裤腰带系上了一个死扣。众目笑视之下,我咋也解不开那个死咯瘩,急得面红耳赤。引来又一次哄笑。刘老师对大家说,别笑了。又对我说,别急。你去教室里慢慢弄。 第二天课堂上,刘老师检查作业到我坐位旁,依然那样微微前倾着身子,侧着头认真地看我用手指写字。完后说对了,坐下吧。他转身向黑板走去。走到半道他回过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到前面来把那几个字写在黑板上。我用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日月水火山石田土八个字。刘老师让大家坐好看我写字。我写完了,站在傍边。刘老师对大家说:当工人做好工多出好产品,这是一个工人的本分。当农民务好农多产粮食,这是一个农民的本分。当学生学习好,多掌握知识,这是一个学生的本分。老师指着我说:他是咱们班最小的学生,也是咱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 我长这么大由于家庭贫困,没有父亲等原因常常受到的是岐视和白眼。就是在家里,母亲由于命运坎坷,孩子多劳累操心,也少有笑脸。今天是第一次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受到表扬。这让自卑脆弱的我一时不知所措。激动感激之潮漫湧心间,湧进眼角,湧进鼻腔。刘老师走到我面前,把几个粉笔头放在我手上说:“以后你用我剩下的粉笔头在桌面上写字。”老师的目光里是坚定的支持和鼓励,有母亲般的关心和慈爱。那饱含温暖和善意的目光,就象那红红的炉火在慢慢地溶化我心底那块用寒冷孤独和恐惧所凝结成的冰块。那饱含温暖和善意的目光象那火焰里的光明和赤热在烈烈地燃烧着我内心的脆弱和卑怯。多少年后,这温暖和善良帮助我溶化了我那悲苦的家庭里所有的冰霜。 快乐的天空里常常会突然飘来几片乌云阴雨,让你的心情瞬间灰暗下来。我的快乐的学习生话很快结束了。人生活在家庭和社会两个空间里。特别是你总得生活在那些与你命运相关的人中间,因此,生活就象一道数学题,任何一个常数发生了变化都将不可抗拒地影响你的生活或是命运的境况。 刘老师调走了。听大人和同学议论。上级来检查学校工作。刘老师的这个最简陋的复式小学,无论是课堂教学,学生考试成绩,还是班级管理文体活动在全公社都名列前茅。特别是刘老师唱歌和朗颂更是出类拔萃。他的朗领清晰悦耳,浑厚里透着清亮,抑扬顿错中张驰有度。刘老师调到公社广播站工作了。刘老师走了,不少同学哭了。我也流着泪望着刘老师走过村西那条白亮亮的土路,走向了远方绿色的山野。 学校里来一位崔老师。他每天领着学生们游行,烧旧书旧戏服,砸古物砸小庙。同学们议论如果刘老师在我们又学会了多少个生字,又学会了几支新歌曲。甚至乱猜刘老师又会唱更多的歌了。他在广播里唱,一定唱得更好听了。其实我们不知广播是咋回事。那时村里还没有广播,也没有电。一天课堂上老师把我和几个地主富农家的学生赶出课堂。我和石强来弟领弟连弟在学校的麻籽地里或坐或躺。谁也不说话。我们低着头都很害臊。觉得自己的家庭很可耻,自己也很可耻。又觉得自已没干什么坏事。心里矛盾而迷惑。望着麻籽地里那枚绿色草叶上的露珠,我眼前浮现出刘老师那和蔼可亲的目光。 一次五六个学校师生参加大型游行。游行队伍走过村头时,锣鼓声口号声中崔老师说你出来。我走出队伍。崔老师怒容满面地说你不能参加游行。你回家吧。语气里有不忍的仇视,怒视的目光里还有一丝丝难已遮住的笑意。我低着头站在路边。一双双脚,一双双布鞋从我眼下晃过。队伍过了小北山,锣鼓声渐有渐无了。眼泪流了出来,冷风里我站在路边一动不动。泪光里浮现出刘老师那关爱善良的目光。 三年级了,我们去一个叫下井村的学校去读书了。我们村这些学生由于没正经上过文化课学习都跟不上课程。课堂上就象听外语似的,傻目瞪眼地啥也听不懂。时常受到同学的嘲笑和老师的训斥。我们村的学生大多产生了不想上学的念头。一天早上,我和德喜一同去找国占去上学。在国占家的门外听到国占在哭。到大门口就见国占的父亲一手拽着国站的一只脚,一手甩着条帚在狠狠地打国占。他母亲在一傍骂,揍这个犊子。让你不去念书。国占一条腿蹬着地往前挣扎着,哭喊着我就不去,我就不去……我和德喜忙上前拉开国占父亲的手。德喜拽着国站一支胳膊,我提着国占的书包推着他的背。国占哭着走出村子。国占是独子,父母很崇爱他。他吃的穿的都比一般的孩子好。一年级时学习也挺好的。他修铅笔打格写字都是非常好的。我因很晚才有铅笔和格尺,所以不会修铅笔不会画格。那时本子多是自已订的黑纸本,上面没有方格。国占常给我修铅笔画格。我们一边劝说国占别哭了,一边拉着他走。其实德喜我俩也不想念书了。 学生学习不好就容易厌学。我和德喜在北山齐腰深的羊葫子草里躺了三天。头枕着花椒包,望着蓝天上那朵悠悠的白云。心中空茫而又矛盾。云朵是那么自由自在,而我们心里确象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渐渐地那朵棉桃一样的白云幻化成了刘老师那慈爱和鼓励的目光。我们终于站起来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一天放学。我和德喜,来祥背着书包打打闹闹地走在村街上。突然见到刘老师从公社回来了。刘老师仍然是满面笑容,微笑着亲切地说你们放学了。我们几个慌乱间立正敬礼,喊老师好!唉,其实这些规范行为还是刘老师教的。从他走后我们再也没这样做过。我们不再敬礼了!不再枪打老虎,丢手绢,跳找朋友的舞蹈了。我们拿着广播筒子与下井学生粗野地对骂。我们撞拐搧片子打尜。我们在石井里房檐下大沟壁上掏鸟抓蛇……我们从刘老师身边跑过。我们不断回头,望着刘老师的背影,直望到老师拐进他家的大门口。我多想跑上前去拉着老师的手说:老师,我想你。终于没有这样的勇气。多少年以后。刘老师当了乡党委书记,当了局长。我在另外乡镇工作,偶尔在公共场合见到。我想把心里的话打点折扣对刘老师说那时真的好想你。终于没有说。总觉得这样也会显得幼稚而矫情。今天我将这句话写在此文:老师我想你!以化解我心中那份情感的快垒。老师,此生只有说给你,你那饱含温暖和善意的目光才真正把我心底那块由寒冷孤独恐惧凝结成的冰块溶化成了蓝天上那朵悠悠的白云;溶化成了麻籽地里绿草叶上那枚闪烁着太阳光芒的露球。 老师,我不会也不可能忘记您无尝给予我的那份温暖和善良! 当亲朋邻里聚济一堂,鞭炮声里举杯为毋亲庆寿的时候,我想起了当年你给予的那炉火般的温暖,和那雪中送炭般的善良! 当我走进高中学校的大门并被评为全校三好学生的时候。我想到了你。我象你教育的那样做一个有规范守本分的人。 当我走进大学校门并在那里举起手入党宣誓的时候。我想到了你。我象你教育那样做一个有理想的人。 当我参加工作第一天看见一位母亲在校园里为他的孩子念书哭泣的时候,我想到了你。我去找了校长。我的校长至今不知道我并不认识那位母亲,而那位母亲至今也不知道我替她求了情。而那个学生就是当年的我,我就是当年的你。 老师,险恶如冰给人以寒冷和黑暗;善良如火给人已温暖和光明!我愿把我的生命燃烧成那红艳艳的炉火,我愿把我的灵魂燃烧成那红彤彤的火焰,去温暖冬天里的寒冷。 作者:张柏力 写于二00一七年十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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