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对门邻居 |
正文 | 对门邻居 人们常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王幼如大伯和他的儿子王建华是我家两辈人的好邻居。 我小的时候(解放初),我家在淮河边上一个小集镇庙台集街上开中药店,王大伯在对门开饭店。虽然他和我父亲脾气不同,但好得如同亲兄弟。 王大伯有两手绝活,一是烧卤菜,二是做硬面馍。只要他的卤锅一掀开,满街筒子都飘着卤肉的香味,让人馋涎欲滴,他卤出的肉常常不够卖。我只要一闻到卤肉的香味,就往他家跑。他一见到我,就嘿嘿地笑起来,把沾满油腻的手往围裙上蹭蹭,一把把我抱起来,顺手从刚卤好的肉块上揪下一块瘦肉来,塞到我嘴里。 春天,我们乡下有送老雁馍的习俗。每年农历二月,出嫁后的闺女总要买一对老雁馍送给娘家妈,表达孝心。王大伯做的老雁馍又好看又好吃,四村八乡的农民都喜欢买他做的老雁馍。他在做老雁馍时,还做些小猫小狗小兔子小青蛙之类的面食。他的手是那么灵巧,三揑两揑,一个活生生的小动物就揑出来了,案板上摆得满满的。案板四周围满了看稀奇的孩子,一个个像雨淋的蛤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王大伯揑蛤蟆。王大伯常常抓起刚蒸熟的小动物塞到我手里,让周围的孩子羡慕不已。 王大伯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像个弥勒佛。可是有一天,有个卖中药材的商人到我家来,他卖了药材拿了钱,刚走到集西头,就被几个地痞拦住了,要抢他的钱。他拔腿就往回跑,躲在我家柜台后面。几个地痞跟着闯了进来,抓起柜台上的冲锤、切中药的刀和柜台前的板凳朝药商乱砸乱砍,有的冲上前来抢钱。我父亲阻拦不住,柜台上的东西被砸得稀里哗啦,眼看着要闹出人命来。在这危急时刻,王大伯从对门冲了过来,一脚将为首的地痞踢翻在地,其余的地痞转过身来围攻王大伯,也被王大伯打倒,他们见势不妙,连滚带爬逃之夭夭。当晚药材商在我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又是王大伯将他护送到县城。 还有一次,我正在睡梦之中,被我父亲一把拽起。刚冲出房门,就看见火光冲天。原来是开茶馆的老张家失火了。张家的房子和我家的房子是连着脊的草房,中间隔着两家商店,火借风势,呼呼地朝我家蔓延。我父亲拎着水桶救火去了,我母亲搂着我和妹妹不住地发抖,母亲哭着说:“这回俺家要毁了,这咋弄呀!”正在这时候,王大伯凭借着我家门前柳树,蹭地一下窜上了房顶。他举起抓钩,猛刨房草与房箔,切断火路,烟火呛得他剧烈地咳嗽,但他仍狠劲地刨。大火终于截断了,西边与我家相连的房子全都保住了。 几年前,80多岁的王大伯来阜阳看他儿女,我请他做客。席间,我想起几十年前救火的事,我问王大伯:“房子那么高,又没有梯子,你是怎么上去的呢?听说你练过功夫?”王大伯爽朗地笑着说:“年轻时练过功夫,但当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救火的第二天我还到你家门前的树底下瞅过、试过,怎么也上不去了。大概是头天晚上被大火逼出来的猛劲吧。” 原阜阳市委组织部退休干部王建华是王大伯的儿子。他比我大6岁,小时候他常带我玩。一般大孩子不喜欢带小孩玩,认为小孩是累坠。可他比我的亲哥哥带我玩的时间还多。他教我滚铁环、踢踺子、弹珠子、捉蟋蟀。后来教我认字、画画、写作文。他自幼就有画画的天赋,他画的红公鸡,迎着太阳,引颈高唱,跟活的一样,我把它贴在墙上。那时候我年纪小,比较懦弱,常有大孩子欺负我,他一见到有人欺负我,就跑过来护着我。所以小时候我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的后面。 1978年我从部队转业,后来调到阜阳日报社,那时候他还住在报社家属院,我们又成了邻居。我刚到报社时,还没掌握新闻写作技巧,常拿着我写的文章向他请教,因为他原来在报社当过编辑。他总是说:“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或是肯定标题做得好,或是某个细节抓得好,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对文章的缺点他也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使我的写作水平提高得很快。那时候还没用上电脑,写稿都用钢笔写,有时候我把刚写好的初稿拿给他看,他对稿件的内容比较肯定,但对我写的字提出了批评,说,你的字写得太潦草了,排字工人怎么认得?并送给我一本柳公权、一本颜真卿字帖,让我好好临帖。他还把他自己写的小楷书法作品《岳阳楼记》送给了我,让我喜出望外。在他的指点下,我的书法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 后来我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和他在一座楼办公,我在7楼他在6楼,他当时任市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我经常看到他一上班就忙个不停,打扫卫生,整理文件,打开水。他还跑到一楼传达室拿报纸、信件,然后分送到各个办公室,像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一样,我感到很不理解。有一天,我忍不住对他说:“你那么大年纪了,这些琐碎事应该让年轻人干。”他毫不在意地说:“他们都很忙,我的事不多,多跑点腿没啥。” 后来,他到颍上县当副县长,每次回老家庙台集(离县城25里)看望父亲,他都是骑着自行车回去。有的人嘲笑他“掉价”,有的说他在县里“不揑馍”(不掌权),他都一笑了之。他在县里分管乡镇企业,到乡里检查工作,从来不让人招待。即使吃家常便饭,他也要自掏饭钱。陪同他下乡的干部说:“都啥年代了,你还自带饭票?”也许他跟不上“潮流”,也许他办事太认真,还是得罪了个别人,有人一纸诉状把他告到省里。省里派人来调查,调查到常跟他下乡的一位秘书(这位秘书是我的同学),这位秘书问调查人员:“你们是来了解他的模范事迹,还是查他的问题?”调查人员说:“当然是查他的问题。”这位秘书说:“要是查他的问题,你们去问别人。要是了解模范事迹,我可以提供不少素材。来调查的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参加工作以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严格自律的干部。现在还有哪个县级干部下乡调查骑自行车的?还有谁吃饭自掏饭票?要是共产党的干部都能像王副县长这样,那他就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要是大多数党员都要能这样,党的风气就正了。”调查组经过认真调查后,很多对他的诬告材料都被事实否定了,最后还剩一件事没落实:有人说他拿了王岗腐竹厂的腐竹没付钱。原来有一次他带人到王岗乡腐竹厂检查工作,临走时,厂里给每位来检查的人都送了两箱子腐竹,其中也送给王建华两箱子腐竹。调查人员找到王建华核实,王建华说,我从王岗腐竹厂拿了两箱子腐竹不假,别人付钱没付钱我不知道,但我是付了钱的。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发票,正是那两箱子腐竹的购货发票。其中一位调查人员感慨地说:“我做过这么多年的案件调查,从来还没遇到过一个干部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又这样认真仔细的。”经过地毯似地调查,最终还王建华一个清白。 如今,王大伯和建华大哥都驾鹤西去了,但我总觉得他们还活着。王大伯那见义勇为奋不顾身的精神,他对我的疼爱,还铭记在我的心中。我的梦中还常出现建华大哥的身影,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的卡外罩,他还是那样温和的微笑,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我说:“我又看到你写的文章了,写得不错,有进步。”老家人说:宁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如今我再也听不到建华大哥的鼓励了,但他那兄长般的关怀,他的朴素作风,他的谦虚谨慎,严格自率,是我终身学习的榜样。 (安徽省阜阳市阜阳日报 闫振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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