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孤坟 |
正文 | 孤 坟 刘建生 有一种思念,叫肝肠寸断。 有一种无奈,叫束手无策。 有一种痛苦,叫阴阳两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路人遥指杏花村。”清明节这天,举国上下缅怀逝去亲人的时刻,老天爷也往往阴着脸,以飘洒的雨滴祭奠无数逝去的亡灵。我驾着车,在蒙蒙细雨里缓缓行驶在家乡新打的水泥路上。车窗外,一块块麦田翠色欲滴,一座座坟头一晃而过,一座座墓碑肃穆静立。那是我们西沟村先后长眠地下的乡亲们。早的,我无从记忆。晚的,几乎有同龄人。李永利,那位因发生意外被倾覆的吊车砸死的中年男子,不就是才40多岁吗?他是我舅家表哥的舅家表哥,亲戚连着亲戚。那棵粗壮的绒线花树如伞如盖,荫护着几座坟堆。村里没有公坟,各家都把亲人的坟建在大路西侧平坦的自家地里。岁月流逝,一里长的一二队间的土地上,坟头遍布。一株株翠柏环绕左右,守着主人,守着岁月。 我很伤感。目睹此情此景,逝去的曾奶奶、爷爷、奶奶浮现眼前,叫人心里难过。 忽然,我往东一瞥,看见二队新庄崖畔塄坎下有座新坟。别的坟都建在路西各家各户最好的大块肥田里,墓堆高大,墓碑气派,松柏环绕。而这座孤坟建在塄坎之下,只能望见坟顶。荒草覆盖,无树无碑,显得孤寂寒酸。 “这是谁的坟?”我疑惑地问同车的母亲。定居县城十余年,每遇到村里老人去世,我几乎都回家送埋,怎么对这座坟毫无印象? “这是那个疯子新智的坟。几个侄子埋的。”妈妈淡淡地说。 “他啥时间死的?”我吃惊地问。 “几年了。”妈妈不耐烦地说:“问他做啥?” 顿时,我的眼前浮现出新智的影子:头发乱蓬蓬,脸又黑又脏。衣衫褴褛,赤脚穿着一双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皮鞋,拄着一根棍子,端着一只破碗,站立在我家门前。我给他的碗里倒了些面条,他用手抓着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又自觉地到邻居家门前乞讨。冰天雪地,他冻得瑟瑟发抖,令人无比同情。 他,就是疯子新智。 其实,他以前并没有疯。听妈妈讲,他当过兵,好像在某部队当炊事员,或是在部队农场服役,记不清了。他在部队好像犯了错误受到了处分,受了刺激的他精神异常无法服役,被送回了老家。记得1991年,考上凤翔师范学校的我因学校军训,还到他家借军服。那时的他还不严重,见人打个招呼就不再说话,显得木讷、沉默寡言。那时,他父母健在,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妹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老天并没有同情这个不幸的青年,打击接踵而来。 他的父亲,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是我妗子的亲哥。我大舅在外工作,妗子在家没有喂牛。当我妗子听哥说家里没有喂牛的麦草了,就慷慨地让哥在自己家里拉。于是,老人和大儿子宏智套着牛拉着架子车去一沟之隔的千阳县崔家头镇柳沟村的我舅家拉麦草。返回时,当牛车走到千凤桥时,意外发生了。迎面来的大货车的喇叭声把大犍牛惊了,它发疯般扬尾狂奔,车辕里的老人如何把控得住?很快被架子车碾过,又被躲闪不及的大货车碾压,命丧半途。 屋漏偏逢连阴雨。丧父,二次刺激了新智。他有时暴躁不已,甚至殴打亲生母亲。村里人说他疯实了。开始,他哥哥宏智在村里帮助下用绳绑捆他去宝鸡市康复医院治疗。但他在医院恢复一段时间回家后,又旧病复发。高昂的费用,使哥哥最终放弃了治疗。 于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疯子——新智,就在村子里游荡。饿了,他会钻到乡亲们的苹果园里摘苹果吃。有时,也会挨家挨户乞讨。因为是本村人,开始时大家可怜他,都会大方地给他馍馍甚至一碗热饭。晚上,他会蜷缩在家里。家里已经无人:他的老母亲不堪疯儿的打骂,和小女儿一起被三儿子接到新疆生活。大儿子宏智另外盖房搬出去了,他的媳妇是个憨厚的甘肃人,常常给这位不幸的小叔子端饭,赢得了村里人的赞扬。 夜里,一场大火把新智住的老家东面三间土厦房烧得仅剩残瓦焦土。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及时扑灭了大火。火是新智点的,从此这个家真是家破人亡了。 新智成了村里小孩在背后模仿的对象,但他从不伤害小孩。 他明目张胆摘村民的苹果,这些换钱的果子会令主人心疼。 冷了,他会撕扯一些村民家麦草摞子上的麦草生火取暖…… 于是,他成了“害群之马”,谁都可以骂他、打他。损失了一点不值钱的财产的村民开始变得冷漠,施舍他饭菜的人逐渐少了。 有一次,他在撕亲叔叔家的麦草时,被叔叔手执木棒打断了一条胳膊。他乞讨时受伤的胳膊总是垂着。 还有一次,他乞讨不成,把人家院子里架子车抢去了。主人怕挨打不敢要,于是,他不知疲倦地拉着架子车四处游荡。有时失踪几天也没人过问。当他回到破落的院子时,好心的嫂子 仍旧会给他端吃端喝。 再又一次,他偷拿东西,被同村一个四十多的光棍汉打伤,伤势严重。这次,他在新疆公安厅工作的弟弟震怒了。一个电话打到地方公安,肇事者被判给伤者治疗、陪护。当那个光棍汉花光积蓄、天天端饭伺候新智数月时,人们才会梦醒般感到,疯子有个在外干大事的弟弟。疯子,也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痊愈后的新智,光棍汉再也不去伺候了。他,就像一根草,自生自灭。他的存在,对村里人来 说,可有可无。 村里人婚丧嫁娶过事时,新智会准时出现在主人家门前。不说话,眼巴巴望着酒席。主人会怜悯他,给他盛些残汤剩饭,他如获至宝,独自端到无人的角落里狼吞虎咽。人们会笑着说;“今天新智过年了。” 自从上了凤翔师范学校,加之在外村任教,加之新智的时有时无,这个不幸的人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村里人逐渐进城,村子也逐渐在人们心里变淡。所以,浮萍般的疯子,更不会有人主动想起。 “他怎么死的?”我心情沉重,问母亲。 “唉,你想,缺吃少穿,饿都饿死了。捡着吃垃圾,把肠胃早就吃坏了,还不落下一身病?病了谁给看?”母亲分析道。 我,默默地摇下车窗。 那座孤坟,越来越小。 2017年8月18日清晨于富强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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