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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明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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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

——任兴乾——

清明节到了,突然觉得父母又走近了自己。父亲还是用他那一贯严肃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母亲则一脸慈祥的笑,一边摘下头巾拍打身上的浮灰,一边急切切地说:“快进屋,快进屋。”

其实,堂屋里并不比屋外暖和,虽然初春的凉风吹不进来,但暖融融的阳光也被挡在了外面。母亲跟着进来,父亲则停放好他的加重自行车,提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进了厢房。

父亲在县上工作,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村里很少见的东西。有时出差去外地,也会带回一些外面的稀罕什物。那时候,在北方乡下能吃上一瓣橘子也是令人羡慕的事情。因为我有一个在公家上班、且有机会到南方出差的父亲,吞嚼过橘子所散发出的少见的清香味,常常让伙伴们眼瞪溜圆、咂吧不已。

母亲从不舍得吃一粒花生、一瓣橘子、一口香蕉,看着父亲摊开的一堆平素少见的他乡水果,一脸的满足,一迭声地说:“我不吃,我不吃。”

奶奶活着时,父亲会把带回来的稀罕东西悉数送到奶奶屋里。我自幼跟着奶奶住,比弟妹们见识的多,有时睡到半夜被奶奶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一牙苹果或一瓣橘子贴在了嘴边。奶奶很疼我,我能吃到这些贵重东西,还少挨了很多打。

奶奶年纪大了后,害一种胸闷胸痛的病,一咳嗽就要用手抚着胸部,有时痛的流出眼泪。我能感觉到奶奶的痛苦,她时常盘腿坐在炕上,腰弯的很低,有时就这样坐着睡着了,头俯下来,额头就碰到了膝盖。这一磕,奶奶就醒了,然后长出一口气,身子向后背几下,下炕到院子走几圈,拣一块干净些的房檐石坐下。

奶奶是从晚清过来的,裹着小脚。冬天里洗脚对奶奶是项重大的工程,拣太阳好的天气,提前烧好一大锅热水,把那张一拃厚的草蒲团放在当院,再摆好脚盆。奶奶坐下来一层一层解开裹脚布,一股刺鼻的气息便散发开来,奶奶的脚重见了天日,脚掌扭曲变形、五个脚趾翻到脚心、脚面拱如驼峰,那样子悲惨可怕,至今还令我悸悸于心。

爷爷在世时,尖尖的下巴时常挑着一撮花白胡须,天还没亮就听到拐棍点地的声响,当当当地,从窗前响到门道,渐渐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当当当的声响又起来了,越来越大,最后在屋内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洪亮的吆喝:“都半早上了,还睡!”奶奶应声坐起;我睡眼惺忪地翻个身,眯起眼看看窗户,天才麻麻亮。

爷爷很勤劳,等母亲做好早饭时,他已经背一篓柴禾回来了。干树枝、干树叶、干草茎,在门前土场上摊了一大片,这时候太阳已经半杆高,洒下一片暖洋洋的光。爷爷的拐棍便成了农具,被爷爷摆动着挑拨翻晒柴禾,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也抖出一缕缕淡淡的草香味和土腥味。

爷爷容不得孩子们懒惰,见我们兄弟跑出跑进玩耍,便扯起嗓子大骂,甚至挥起拐棍抽打我们的屁股。爷爷的呼骂常常引来邻居们的围观,那些老辣有力的骂语非常独特有趣,现在想起来还不禁捧腹。

每当这时候,奶奶便移着小脚走过来,挡在我的身前,生怕爷爷的拐棍打到我的身上。奶奶越护我,爷爷就越厌吓我,眼睛鼓鼓的瞪我,恨不得把我吃掉。

但爷爷并不是真的厌恶我。我生病发烧、满脸通红时,爷爷阴郁着脸,眼睛里同样满是焦急。爷爷去世前一天晚上出事时,只有我一个在场。当时,奶奶在院子里给各路神灵焚香诵经,我坐在炕上就着煤油灯看小人书,爷爷则坐在炕沿抽烟袋。突然,“嗵”的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响声吓我一跳,只见爷爷一头栽下,脑门正好磕在炕对面箱柜支脚的花顶棱角上。我立即跳下去拉爷爷,却浑身没一丝力气。爷爷鬓角迸裂,冒着红白色糊状液体,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微弱的呻吟声。

我拉着爷爷的衣服,喊一声爷爷,又喊一声奶奶,爷爷不回答我,奶奶也不回答我,突然爸爸慌慌地闯了进来,把爷爷抱到炕上。这时,奶奶也做完功课进屋了,见状慌得浑身颤抖,老泪横流。

爸爸后来说,那天下午他就心慌心乱,无法自已,晚饭后实在忍不住就回家了,没想到正好碰上爷爷出事了。第二天下午,爷爷咽气了,撇下一大家人走了。

爷爷离世后,姑姑们常常来看奶奶,但奶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话多,背过人常常悄悄流泪。爷爷活着时,奶奶经常跟爷爷怄气,爷爷不在了,奶奶的世界就像倾倒了一样。我常常听到奶奶自言自语:“老天爷呀,长短叫我死了吧。”奶奶到底是厌世还是孤独,我不得而知。

于是,放学后我急急地赶回来,守在奶奶身边,给她说着学校的事情。奶奶没读过书,不理解学校的事情,便陪着我笑笑。等我升到三年级时,奶奶不再流泪了,话也多起来。也许,奶奶已经习惯了没有爷爷的生活了。

爸爸经常背着母亲给奶奶几块零花钱,奶奶舍不得花,用手绢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生怕钱长了腿跑掉。奶奶每到冬天就咳嗽,一咳嗽就上不来气。天天都煎药喝。我每天下学后就去生产队种过白术的地里挖遗留的白术,然后洗净拿到药材公司去卖。每个冬天都能卖出将近一百块钱,够奶奶抓药用。

五年后,奶奶也离开了我们。我难过的几天吃不下饭。后来,整理奶奶的遗物时,竟发现了七八个手绢小包裹。原来,奶奶把零花钱都积攒下来了,足足有二百多。

奶奶的离去使爸爸一下子老了许多。爸爸比以前回家更频了,每次回家都要在奶奶住过的屋子里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对我说:“记着初一、十五要给你奶奶上香。”我一直住在奶奶住过的屋子,屋子里供着奶奶的遗像,摆放着香炉和供灯。在爸爸心里,奶奶就是一尊菩萨。

爸爸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但每次知道我考全年级第一时,都会禁不住脸上露出轻微的笑,然后对妈妈说:“今天做米饭吃,炒个肉。”到过年时,爸爸还会买回很多鞭炮和烟花,全村就我家的鞭炮最长,烟花最高。

我高考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爸爸知道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路都轻快许多。那几天,爸爸干脆给单位请假,在家专门为我准备行装。在农村长大的儿子要进京读大学,对爸爸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荣耀。

大学毕业后的第六年,父亲突然得了一场重病,我请假回来,在医院守了父亲一个月,最终没有挽留住父亲。父亲带着万般的不甘离我们而去。

父亲是母亲的一座山,如今山倒塌了,母亲悲恸欲绝,一病不起,从此落下了病根。半年后,母亲才渐渐走出悲痛,但却一下苍老了好多。每逢清明节,母亲都要一个人蹲在父亲坟前痛哭一场,那种悲伤和思念常常感染地旁边人心酸流泪。父亲好像能听到母亲的诉说,每到这时候,就会走进母亲的梦里,也走进我的梦里。父亲比活着时慈祥和善,总是含笑看着我。

母亲带着对父亲的怀念和对儿女们的期盼坚强地活着,辛勤的劳作。渐渐地,母亲脸上有了笑容,她或许想通了,她要替父亲完成对儿女的义务、感受儿女绕膝的天伦,等见到父亲时,她会不留遗憾。

母亲常常站在村口等着一身风尘的我回来,那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进门后,我会第一时间给父亲上香,然后坐在母亲身边,听她说家长里短、邻里趣事。母亲淡淡地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择菜,厨房里洋溢着幸福温馨的气息。

那一年,我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电话说母亲病危。我立即赶回家,母亲在床上躺着,已然失语,但意识异常清晰,看见我时,眼角突然沁出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母亲走了,我的世界也倾覆了。母亲带走了一个家,带走了儿女们的精神襁褓和情感温床,却把两行泪水永远地留在了世上,成了我心灵深处永远的痛。

我渐渐回家少了,却把母亲、父亲、奶奶、爷爷放进内心,在心里为他们搭建一个殿堂,用灵魂供奉他们。

清明节到了,逝去的亲人从我心灵的殿堂中走了出来,注视着我的世界,也审视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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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5:4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