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彩礼 |
正文 | 彩 礼 文/宋昱慧 昏黄的灯光打在赵富老汉满脸沟壑纵横的脸上,像在古老的树皮上涂了猪油,坑坑坎坎地泛着幽暗的光。房间不大,赵富盘膝坐在地炕上,嘴里不停地吐出刺鼻的烟雾撞击着已经醺黄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呻吟声,犹如荒野里渺渺的叹息。墙角里蜷缩着赵富正被风湿痛折磨得七荤八素的妻子,时不时地可以听到她牙齿摩擦发出的凄厉的声音。赵富看着对面像斗败的野狗一样垂头丧气,一副生无可恋、死无可畏的儿子赵鹏飞,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被锋利的锥子用力地刺了无数次,淌出的血都汇成了看不见的滚滚江河。赵富又瞟了一眼趾高气扬、咄咄逼人得像皇帝一样高高在上,大有予取予夺气概的媒人刘铁嘴,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又被倔强的老牛狠狠地深耕了一遍,更加地沟壑分明。赵富感到自己被数不清的野狼逼到了角落,想呐喊,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感到恐惧,是一个人对沉重的负担本能的恐惧。 看着儿子,赵富再也抑制不住心酸、心痛、心碎、心冷,以至于是心死。拜独生子女政策所赐,赵富就这么一个儿子。非官、非商,身在农村,靠着几亩薄田过活,家境自然不会富裕。尽管如此,也没有舍得让儿子受一点儿辛苦和委屈,夫妻两个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儿子身上。年复一年,两个人把用汗水拼命地砸在土地上的收获,省吃俭用供养儿子。鹏飞也算不负期望,考了两年大学,上个二本,在村里也算是难得的秀才。赵富夫妻为此洋洋得意了好一段时间,觉得本来黝黑褶皱的面皮都能放出太阳的光芒,走路也挺直了腰板,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连坟墓里不知道死去多少代的祖宗都露出洋洋得意的微笑。本以为就此真的可以大鹏展翅高飞,有了出头之日。但是,流水一样的银子白花花地流了四年,倾尽了家里的所有,还欠了债,好不容易把儿子供到毕业,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地在外浪荡了几年,还得靠父母的帮衬才能苟且活命。这两年是连去外面浪荡的勇气都没有了,整天宅在家里,夜里上网,白天睡觉,肢体不勤、三餐不正、衣衫不整,避着人走路,低着头说话,不,几乎就不说话。赵富想到这里,恍惚之中突然感到很久都没有听到儿子说话了。儿子怎么不说话了呢?不说话岂不是一个废人!一个活着的废人!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子怎么就成了活着的废人了呢?自古读书人都是高人一等的,现在的读书人怎么贱得像白菜、萝卜?!不,还不如白菜、萝卜!白菜、萝卜至少还可以吃了充饥,至少还有点用处,至少还不会让赵富不能抬头做人。可是,如今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学生儿子不但不能让自己吃上安心饭,顺带着让自己失去了做人的勇气和信心。每每想到这些,赵富的心都似被毒蛇咬了一样疼,让他窒息地疼,没有生的留恋和希望地疼。人是不怕疼的,怕的是这样的疼没有止境和希望。 赵富撇了一眼行尸走肉般的儿子,也许有了媳妇会好吧?赵富这样想着,自己也不确定。可是,有了媳妇,自己和老伴就又多了一份负担。老伴,他不禁又撇了一眼蜷缩在墙脚里不时发出痛苦的磨牙声的老伴,如今的老伴还能像从前一样陪着自己一起挑起这个家的担子吗?真是痴心妄想!赵富这样决然地否定自己,然而随着这决然的否定而来的是自己瘦弱的身子被看不见的大山压得摇摇欲坠。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但是,总要撑下去,只要活着。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有了孙子,这负担就更重了,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赵老汉不敢想,这他妈地也算是活了一辈子?!赵老汉有些愤愤,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恨谁,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千万次地叹息,这叹息虽然无声,但是却又似惊雷滚滚毫不留情地锤击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但是,万一也许鹏飞有了媳妇就能燃起希望呢?赵老汉忽然有这样渺茫的希望,这样的希望虽然渺茫,但是,总算是还有希望。有了希望,才有了生存的动力和勇气。人就是这样,不断地为自己找希望的理由,虽然这样的理由也可能,而且十有八九都可能成为更加绝望的根由,人,还是十分地愿意相信这样的希望。 “怎么样,老赵,十五万不能再少了。少就没戏了。别看人家结过婚,但是没有孩子啊。这年头谁能保证不结婚就是黄花闺女?!况且,你家鹏飞都三十了,家底也薄。好人家女儿谁肯嫁?!在咱这十里八乡,哪个娶媳妇不得二三十万?还不算城里的楼房和车。要不是我左夸右赞,把你们两口子和鹏飞捧上了天,人家是断断不肯的。你们可不要打我的脸。” 刘铁嘴翻翻三角眼,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扎着赵富的心,让他感到不住地寒战。刘铁嘴说的不错,没有虚夸。十五万彩礼在当地委实是不多,可是让自己瞬间凑足十五万,谈何容易!这几年粮价好,包地也赚点辛苦钱,可是刚刚还完鹏飞上学欠下的债,鹏飞娘就住了几次院,还要供鹏飞的日常开销。鹏飞不能赚钱,但是花钱却很讲究,电脑、手机都要好的,手机必须是苹果的,赵富真的不知道这苹果究竟有什么好处,让儿子发了疯似地追捧。近几年,这农村的人情往份也是翻着倍地疯长,好在,如果鹏飞结婚,也是会收回来的。想到可以收回礼金,赵富着实有几分窃喜,这笔钱也是很可观的,总算可以有个回收本利的由头。要说呢,这手里还是有点闲钱。可是,明年还要包地,现在更要多包地了,粮价下降,种地的利润也越发微薄。买种子、农药、化肥,还有饥荒!饥荒!想到饥荒,赵富又叹了口气,幽幽地,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的叹息,绝望地让人感到寒战——他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借债和还债。借债、还债的人生是什么样悲催的人生?!可是儿子总不能不结婚啊!况且,还有渺茫的希望。他挺了挺腰杆,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给我10天时间,这事就这么定了!”赵富握紧左手,用力挥了挥,仿佛是下冲锋令的将军,带着凛然和果决。 “我就愿意跟你老哥办事,痛快!”刘铁嘴的三角眼瞬间弯成了一条线,满脸的得意:“那你看,我的跑腿、磨嘴、费工夫呢?” “我再多给你两千!”赵富干脆地说。 “爽快,就这么定了!我等你的好消息。”刘铁嘴像战胜的将军一样凯旋而归。 送走刘铁嘴,赵富关掉了屋里的灯,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借债、借债、借债……赵富实在是不愿意再开口借债了,那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开口求人的窘境,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命运似乎偏偏要跟他作对,总是这样不得已地借债。唉——赵富长长地叹口气,长长地,黑暗的屋里,只有这长长的叹息声来来回回地在墙壁上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来自地狱绝望的哀嚎。 接下来的日子,赵富不得不舍出老脸,求求告告,几乎借遍了所有亲友和屯邻。好在他一贯人缘好,守信用,总算凑足了彩礼。 儿媳妇真的进门了!可是看着这个妖艳——只能用妖艳形容的儿媳妇,赵富的心瞬间像夜行人偏偏遭遇了暴雨的猛烈袭击,连那点仅有的渺茫的希望也消失了。还债、还债、还债……这个声音像闷雷一样对赵富狂轰滥炸,他摇摇晃晃,终于,倒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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